79、一橋奈何（四）

  一個病人家屬氣呼呼地進來，拉著臉低聲咒罵，「什麼東西，這種人也能有老婆！」

  我這才發現，我住的病房居然是產科病房！

  因為那產婦哭得太厲害，邊哭邊喊「讓我剖了吧，我要疼死了」，好多產婦和家屬都在門外看著。

  有產婦家屬的人看不下去，問丈夫怎麼不安慰一下產婦，那人翻個白眼說，醫生就是這麼處理的，還不耽誤下次生孩子。

  我拉拉龍臻的衣擺，悄聲問他怎麼把我送進產科病房的。

  他回憶了一下，說那天跟我一起來的周阿姨兒媳婦是產婦，可能醫院弄錯了，以為我也是個產婦。

  我對這種烏龍實在無語，但也算是看到一些人間真實冷暖。

  病房裡的產婦和家屬都很氣憤，可也沒辦法，畢竟是別人的家事，總歸不是他們能管得了的。

  一個阿姨給女兒掖好被子，滿臉都是閱盡滄桑的看不起。

  

  「這種人就該無後，誰給他生孩子誰倒霉！」

  她女兒剛生了孩子，情緒波動更大，把怨氣都發在老公身上，「看看男人，真是疼不到自己身上！」

  鄰床大哥很無奈，卻很懂得婚姻規則，立即表態，「那就是個垃圾，是個爺們都看不起他。——媳婦你想吃啥？我去食堂買。」

  我抿嘴笑笑，覺得這樣嘈雜的生活很有意思。

  只可惜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龍臻看我笑了一下又掉了情緒，握著我的手沒說話。

  鄰床的阿姨看著我們兩個小年輕，不知道在腦補些什麼，猶豫好幾次，最終還是跟我搭話。

  「姑娘，我看你年紀不大，有二十歲嗎？」

  我搖搖頭，「今年十九，我還沒上大二呢。」

  阿姨神色一變，直接橫了龍臻一眼。

  她女兒靠著床頭坐著，聞言也抿著嘴角，不太和善地看了一眼龍臻。

  龍臻張口結舌不知怎麼解釋，我稀里糊塗看了半天，沒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

  這時有護士進來，滿頭大汗地找，一下看到龍臻，急著拉住他。

  「哎哎對，就是你們吧，昨天錯送過來的？產科現在沒床位了，你看看能不能提前出院。——姑娘你就是有些擦傷，你可以出院的，給騰個床位吧！」

  我連忙點頭，這床位八成就是要給剛送進來的那位產婦。

  龍臻忙給我收拾東西，其實也就是柳爺爺帶來的幾個飯盒和水杯。

  鄰床的阿姨幫著我們整理了兩下，「你們怎麼會錯送進來？這也能送錯？」

  我還不知道柳爺爺編瞎話的本事這麼大，他指著我說，「我家孫女見義勇為，救了個孕婦暈倒了，急救送來的時候可能沒分清。」

  在病房裡低調一天的我，在產婦和家屬們的嘖嘖讚嘆中，紅著臉出了門。

  我看到了那個坐在走廊長椅上看手機的男人，當真是玩得很開心，二郎腿跟著視頻音樂，抖得像個癲癇。

  龍臻背著一個背包，柳爺爺看著我，等著他跟護士交接完出院手續。

  我因為夢境裡那個小嬰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產房。

  好幾道門隔著，還隱約能聽見產婦的慘叫，我一個外人聽了都動容，身為丈夫卻半點同情心都沒有。

  來回的醫生護士都目不斜視，誰也不想多跟這種人打交道。

  突然我看到產房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女人，踉踉蹌蹌地走出來，褲子上全是血，滿身大汗，披頭散髮。

  她走到男人面前，披散的長頭髮垂下來，直接盪在他臉上，那男人卻始終低著頭，看女主播的嬌聲求關注。

  我緊皺著眉頭，看著長發女人的臉一點點鑽進男人的頭，就像是合二為一一樣，男人竟毫無知覺。

  產房好幾個醫生護士推著病床出來，急切地往手術室跑，有兩個醫生和護士喊家屬，男人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

  一聽大出血要送去急救，男人臉色終於變了些，但還是猶豫地說，能不能少花點錢，能吃藥就吃藥好了，做完手術得多久才能生孩子。

  醫生的氣憤已經擺在臉上，護士硬把知情同意書塞進他手裡，算是兩人強迫他簽了字，催著他去交錢。

  哪知男人又坐下了，聲音不高不低地罵著醫院黑心，就是為了圈錢。

  穿病號服的女人，披散著頭髮站在他身邊，一直冷冷地看著他。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直接，那女人轉過頭看向我，披頭散髮中我看到她的一隻眼睛，全是血紅的。

  她好像對著我笑了一下，直接坐到男人身上，消失了蹤影。

  產婦送了手術室，家屬不跟著等在門外也就算了，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坐在走廊玩手機。

  好幾個產婦家屬忍無可忍，那位鄰床的大哥直接罵了起來。

  罵了沒兩句，那男人一個跟頭栽倒在地，嚇了周圍人一跳。

  有護士上前急救，發現男人面色發紺，已經心臟停跳，連忙呼喊急救的醫生，好幾個醫護人員圍過來。

  好一陣忙亂，又是心位復甦，又是人工呼吸。

  可那男人臉上的顏色已經越來越紫，慢慢變黑，不過幾分鐘的時間。

  醫生們已經沒了處理辦法，只能把他送到急救再試試。

  圍觀的人們情緒起伏變化，從「他真不是東西」到「他怎麼就死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複雜。

  唯有我，靜靜地看著病號服的長髮女人，她慘白著臉，看向男人被抬走的方向，突兀地露出個笑容。

  「哎，是你嗎？」

  有人在身後輕聲叫我，回頭一看，是個沒見過的產婦。

  她長得很漂亮，就是看著有些單薄，穿著病號服的樣子，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我疑惑地看著她，「你叫我？」

  她眼眶濕潤，點頭道，「是我呀，你救了我呀！」

  我恍然大悟，「你是周董事的兒媳婦？」

  她點點頭，破涕為笑，上前拉住我的手，「到我病房去，我是單間，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我回頭看看那個長發產婦，她也在看著我，不，她在看著周董事的兒媳婦，滿眼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