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陳背簍逛北京
2024-05-29 08:24:42
作者: 東籬把酒月在中天
即使走在北京的大街上,陳背簍仍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是在北京,他感覺像在做一場夢。
火車晚點了,接新生報到的校車不見了蹤影,出了火車站,陳背簍向人們打聽北京大學怎麼走。
早在油坊門時,他就無數次地計劃演練到北京後的每一步行動,北京很大,可不是油坊門,誰家的門前有棵核桃樹,誰家的院後有一棵老槐樹,誰家門口臥一隻黑狗,誰家門口有個青石碌碡,一眼就能認出來。
陳背簍普通話里夾帶的濃厚的方言味,使得他和人們的交流變得很困難,儘管他每句話都使了勁,但北京人還是聽不明白。
徐朝陽老師早就提醒過陳背簍,要練好普通話,不然在北京寸步難行。
陳背簍不以為然,北京是全國的首都,哪裡的人都有,南腔北調的,國家領導人也說方言土話,他雖這麼想,但還是偷偷地在練,在北京丟了人,那可打的是油坊門的臉。
臨時磨刀三分快,出發前的那幾日,陳背簍天天賴在牛大舌頭家看電視,電視上的人都說的是普通話,陳背簍豎起兩隻耳朵,邊聽邊跟著念,牛大舌頭問:「你念叨啥呢?」
陳背簍說:「人家這話說得好聽,黃鸝鳥叫一樣。」
陳背簍看電視劇、看新聞、連GG都不落下,突擊了幾天,感覺自己的普通話水平有了質的提高,便躍躍欲試,有迫切和北京人交流的強烈衝動。
北京火車站是北京的窗口,是陳背簍踏進北京城的第一步,但他精心準備的普通話露陷了。他說的話,人們聽了都迷惑地搖搖頭,他一下子心虛了,頭上出汗了,京城就是京城,剛一露頭,就挨了一棒子,來了一個下馬威。
陳背簍碰到一個老大爺,他尋思著老大爺一般都比較熱心,喜歡幫人,他便拿出錄取通知書,給他看。
大爺戴著眼鏡,把眼鏡往下拉了拉,說你坐地鐵2號線,經過九站,到西直門站;換乘地鐵4號線,經過八站,到圓明園站,再步行八九百米,就到了。
地鐵?地鐵是什麼樣的交通工具?陳背簍聞所未聞,徐朝陽校長也未必見過。
來北京之前,徐朝陽校長對陳背簍父子狂補北京攻略,包括說普通話、使用禮貌用語、女士優先、不隨地吐痰、不在天安門廣場高聲喧譁、見了黑衣人要禮讓、不闖紅燈等注意事項。
北京的交通工具,徐朝陽校長提到了公交、電車、計程車,他建議最好不要坐計程車,他們宰外地人狠著呢,坐一趟,陳望春一月的生活費就沒了。
陳背簍驚訝,北京也有騙子?這可就讓他想不通了,北京天天出現在新聞聯播里,北京只有人民大會堂、英雄紀念碑,到處是高大上的警察軍人,多麼令人崇敬,怎麼會有騙子呢?
徐朝陽校長沒提到地鐵,那麼,它很可能是一種新型的交通工具,凡是新生事物,總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它的安全係數咋樣,還有待檢驗,陳背簍可不能冒這個險,陳望春是縣長接待過的人物,萬一有個閃失,他擔不起這個責任。
陳背簍看到一位警察,有困難找警察,都這麼說的。
陳背簍問:「同志,北京大學怎麼走?」警察倒是聽懂了他的普通話,說:「你坐209路車,經過北京西站、崇文門、台基廠路口、正義路、前門東、供電局、和平門、宣武門、長椿街、小馬廠、北京西站、皇亭子、木樨地、兒童醫院一共31站,就到了北大門口。」
陳背簍聽得絕望了,天啊,三十一站,那麼多的站怎麼能記得請?怎麼知道北大就到了?中途換不換車?在哪換?陳背簍一頭霧水,原來公交也不好坐。
陳背簍瞅瞅陳望春,他對眼前的一切都無動於衷,看不出喜怒哀樂,跟在陳背簍的屁股後面,不發一言。
北京是個大迷宮,萬一坐車坐錯了呢?陳背簍急得團團轉,下了火車一個多小時,他還在原地轉圈,什麼時候才能到北京大學?
陳背簍決定走著去,這是最笨也是最穩妥的辦法,走一程問一程,不會出大錯的。
陳背簍找了一家飯館,要了兩大碗刀削麵,兩碗麵湯,吃飽喝足,然後去北京大學。
走路是一件簡單的事,油坊門哪個男人一口氣不走個二三十里?油坊門那是啥樣的路?不是爬坡就是趟水,而北京的馬路又寬又平,走累了歇一歇,吃點喝點再走,不信走不到。
陳背簍的左手是西,右手是東,前面是北,後面是南,北京大學在他的西北面,他一直往北走,大方向就不會錯。
陳背簍背著鋪蓋卷,陳望春提著大挎包,兩人開始走了。
路上的車和人太多,不時和人蹭來蹭去的,不管是他們蹭了別人,還是別人蹭了他們,陳背簍一概說對不起。
令他欣慰的是沒人和他計較,不像老家,和人蹭一下或看多看一眼,拳頭刀子就招呼上了,北京人還是很文明。
只有一點讓陳背簍很不爽,當他拿著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向人們問路時,人們沒有表示出一點的驚訝來,像看一張晚報一樣,司空見慣。
沒想到北京這麼大,北大這麼遠,陳背簍感覺已經走了幾十里,還沒有走到,天太熱了,人和車太多了,到處一片嘈雜,轟隆隆的,腳下的地都在抖。
在鄉下走路,熱了,找個樹蔭涼快一下;渴了喝幾口山泉水,這裡的水都要錢,一瓶水兩口就完了,陳背簍算了一筆帳,光是喝水,每年都是個不小的數字。
最讓他們痛苦的是上廁所,在家時,老半天撒一泡尿,到了北京,尿特別多,剛撒過又憋得慌,肚子疼,咕嚕嚕地叫,馬上要拉在褲子上了。
好不容易找個公廁,一頭扎進去,解決了,出來時要兩毛錢。
什麼都想到了,唯獨忘了上廁所需要紙,趕緊買了一包,走不上幾步路,肚子又痛了,東張西望地找廁所,這一路折騰得痛苦不堪。
最終,陳背簍還是坐了車,是一輛拉貨的人力車,跟在他們後邊問:「去哪?捎你們一程。」
陳背簍說:「不坐,快到了。」
拉車的問:「去哪?」
陳背簍說:「去北大。」
拉車的說:「趕緊上車吧,像你們這種走法,天黑也走不到。」
天黑前必須趕到,今天報不了名就會有麻煩,陳背簍停下了,問:「多錢」
拉車的說:「二十塊。」
陳背簍猶豫不決,不坐吧,萬一趕不上呢?坐吧,又太貴了,況且趕了一大半路,划不來。
拉車的停住了,一把拽過陳背簍背上的被褥,扔在車上說:「我是學雷鋒做好事,二十塊真沒多收。」
陳背簍和陳望春坐在人力車上,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腿腳,長出了一口氣,這才開始放鬆地欣賞北京的風景。
到了北大西門,已經是六點多,陳背簍和陳望春背著被褥、扛著挎包,心急火燎地往校園裡走,一路走一路問,一個好心的女學生,一直將他們帶到了報名的體育館。
體育館裡,一字排開一長排桌子,流水作業,志願者幫著拎包、倒水、領生活用品,陳背簍閒下來了,他坐在一邊,脫了鞋,使勁搓他腫脹的腳。
兩個小時,一切辦妥當了,陳背簍和陳望春把行李搬到宿舍,收拾停當後,陳望春被同學帶著去熟悉教室、餐廳、操場,滿校園轉悠,他像一條魚,終於游進了大海。
陳背簍卸下了身上的擔子,在一棵樹下的青石板上,躺倒就睡,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太陽升起。
送陳望春報到後,陳背簍北京之行的任務算完成了一大半,他還有幾件事要做。
陳背簍是油坊門有史以來,第一個去北京的人,牛大舌頭當了幾十年的村幹部,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去一趟北京,在天安門廣場上散散步,但他一是沒經濟能力,二是年紀漸漸大了,出門不便,只能靠陳背簍滿足他的這個心愿。
牛大舌頭要求陳背簍照幾張相拿回來,然後,他放在枕頭邊天天看夜夜看,直到咽氣的那一刻。
村里很多人嚮往天安門、英雄紀念碑、頤和園、長城等等,他們要陳背簍一定要挨個去,摸一摸,然後他們再摸摸陳背簍的手,體味一下真切的感受。
陳背簍在北京大學西門照了張像,表明他到了北大,隨後,他與天安門、人民大會堂、英雄紀念碑分別合影留念,儘管這花了他一大筆錢,他很心疼,但覺得花得值。
長城很遠,坐車需要上百塊錢,還不算門票,陳背簍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不去了,不就是一道磚頭砌的高牆嗎?來回一趟,花幾百塊錢,太不值了。
他發現,到了北京,他的兩條腿不聽使喚了,地圖上那麼近的地方,有時候一整天都走不到。
北京烤鴨也在考察範圍之內,但他吃不起,他站在門口,看人家怎麼吃,他記住了,回去給村里人炫耀。
他買了兩瓶牛欄山二鍋頭,回去和六爺、老陳皮他們喝,這可是正宗的北京貨。
開始感覺啥都新鮮,後來覺得啥都沒意思,北京無非就是人多、車多、樓高,遍地都是當官的,街上隨便撞一個,都是處級幹部,就像在魚池裡游泳,到處是魚。
來北京之前,陳背簍幻想能在大街上碰到新聞聯播里的熟面孔,和他們握手、合影、留念,這一輩子就有了吹牛的資本,活活能把劉麥稈給氣死。
但是,他逛了一整天,一個也沒見著。
這個院子看上去沒有電視裡那麼高大,門口站著哨兵,門前空蕩蕩的,透著股神秘感。
陳背簍在門前轉悠,說不定能碰上幾個大人物,但他剛在門口停留了幾分鐘,兩個黑衣人向他走來,客氣而冷漠地讓他馬上離開。
陳背簍的北京之行結束了,他有深深的挫敗感失落感,不但北京人,就在北京大學,也沒人對陳望春感到驚訝,他們不圍觀、不合影、不簽字,沒有眾星捧月的火爆場面,他可是狀元啊。
回家的路上,陳背簍在忙碌地梳理思路,怎麼才能直觀形象地向油坊門人描述北京的偉大,他是油坊門去北京的第一人,有責任有義務給他們說說北京。
當然,有一樁糗事萬萬不能說。
那天,他在大街上走,喉嚨癢了,咳嗽一聲,一口痰習慣性地啐出,差點吐在一個妙齡女子的身上。
他的這一舉動,立刻遭到人們的批評,一堆人和他論理,給他普及衛生常識。
隨後,兩個戴著紅袖標的老女人,走了過來,將陳背簍一頓教育,說隨地吐痰是中國人惡劣的習俗,這一口痰,如果讓雞蛋裡挑骨頭的外國記者看見,肯定成為攻擊中國的有力證據;這口痰含有幾億個細菌,有可能是大腸桿菌、肝炎、肺結核等,要是傳染了,就是一場災難等等。
陳背簍嚇壞了,一連說了幾十個對不起,兩個大媽卻不依不饒,罰了他五元錢,並讓他撿夠三十個菸頭才放了他。
陳背簍非常擔心,這件事,他們會不會通知當地部門?會不會在新聞聯播上放?如果那樣,他陳背簍不但被油坊門人嘲笑,還會被滿天下的人指責,他只有去含羞自盡。
回到油坊門,陳背簍感覺村子太小太荒涼了,北京的的喧譁聲還在耳邊迴蕩,而這邊如月球一樣寂寞安靜。
他連家都沒有回,就迫不及待地去了老磨坊,乘涼的人們猛地看見陳背簍,驚訝地問:「你真回來了?都以為你就住在北京了。」
陳背簍說:「不習慣,太不習慣了,那樓高的,看一眼就暈,滿大街的車像螞蟻,主要是吃不慣,天天滿漢全席,要不烤鴨子,胃都吃壞了。」
陳背簍回家的消息及時傳了出去,一會,全村的人都來了,比開會都齊全,牛大舌頭看著酸溜溜的。
陳背簍拿出兜里的香菸,給人們發煙,已經戒菸了的村長牛大舌頭,忍不住抽了一根說:「就抽這個煙。」
有人說抽的是小熊貓,有人說抽大中華,一時爭執不下。
兩瓶牛欄山二鍋頭打開了,不論男女,每人都嘗了一口,說:「好酒,到底是北京產的。」
陳背簍說:「本來要給你們每人帶一隻烤鴨,但就是買不上,隊排到了四五里長。」
牛大舌頭好像記起了啥,趕緊攥住陳背簍的手,問:「長城去了嗎?故宮去了嗎?天安門城樓上去了嗎?」
陳背簍一一回答:「長城去了,好傢夥,人多的幾小時挪不了步,想揣一塊城磚回來,但人盯得緊;故宮也去了,皇上的龍椅也坐了,怪事,一坐上去天旋地轉、噁心嘔吐,到底不是一般人坐的;天安門城樓也上去了,我揮了揮手說,同志們幸苦了,下面的人說,為人民服務。」
他們終於問到了陳望春和他的北京大學。
陳背簍說:「一下火車,就有一伙人舉著寫有陳望春名字的牌子接他,接到了,把我們安排在車上,一溜煙拉到了北京大學,有專人提包、倒水、帶路、領東西。
牛大舌頭問:「啥車?」
陳背簍說:「當然是紅旗。」
陳背簍說:「都知道陳望春呢,校園裡經常有人打問他,和他握手、合影、題字。」
村長牛大舌頭問:「提沒提咱油坊門?」
陳背簍說:「沒敢提,咱這名字提著土,怕人家笑話。」。
六爺不滿地哼了一聲說:「兒不嫌娘丑,狗不嫌家窮。」
關於北京大學,陳背簍說:「好傢夥,校園太大了,走上一整天,還沒摸到一個角,有樹有水、有花有草,簡直就是個公園;食堂比咱村子還大,幾百個窗口,上千個菜,天神,不要說吃,兩隻眼睛看都看不過來。」
人們都羨慕陳望春,說四年以後就是個縣官了。
有人說,縣官太小了,七品芝麻官,陳望春考中了狀元,至少是個三四品官;而奮鬥了一生的牛大舌頭,卻連個芝麻官都沒混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