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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隻秦嶺來的猴子

2024-05-29 08:23:31 作者: 東籬把酒月在中天

  三月的一天,村里來了一對藝人,父女倆,女的十四五歲,打扮得很妖艷,身上的衣服又少又薄,露著大片白花花的肉。

  父親表演硬氣功,拿來兩塊磚,手心裡哈一口氣,大喊一聲,手掌將磚一劈兩半,觀眾鼓掌叫好。隨後,還表演了梭鏢頂咽喉,鐵頭功等。

  女子又跳又唱,見個男人就熱情地上去擁抱,要男女合唱「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男人們一個個和女子擁抱了,合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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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演完畢,女子開始收錢,一圈轉下來,每個人都給了錢,有給一塊兩塊的,也有給三塊五塊的,看得劉麥稈一顆心砰砰直跳。

  藝人打一槍換個地方,他們離開油坊門,趕往雲陽鎮,劉麥稈急忙從褥子下翻出一盒壓得皺巴巴的煙,去攆父女倆,趕了四五里路,截住了他們。

  男人警惕地瞪著眼睛問:「你想幹啥?」

  劉麥稈賠著笑臉,給男人遞上一根煙說:「大哥,我有事請教。」男人接過煙,劉麥稈殷勤地點上火。

  劉麥稈打聽男人一天能賺多少錢,男人長長地吐了一口煙,給劉麥稈透了個底,說每天平均收個三四十塊。

  呀!劉麥稈驚叫一聲,吐出長長的舌頭。

  1991年春天,油坊門學校的徐朝陽校長,日工資四塊錢,一個月120塊。而這對父女,每天跳跳唱唱,就一個月賺上千塊錢,順便遊山玩水,世間竟有這麼好的工作。

  男人說他們已經走了七八年江湖,家裡修了五間一磚到頂的新房,有摩托車、電視機、錄像機、洗衣機、電冰箱,一應俱全,一點不比城裡人差。

  劉麥稈奇怪地問:「你女子沒上學?」

  男人說:「上啥學?念了兩年,認幾個字就行了;上學能咋的?就是工作了,端個鐵飯碗,每月百十塊錢,餓不死富不了,半死不活的,有個屁意思?」

  劉麥稈開了眼界,和耍藝走江湖的比起來,油坊門那些自以為是的打工者,簡直不值一提。

  賣藝人給劉麥稈上了一堂深刻的課,使他的人生觀有了革命性的變化。

  劉麥稈閉門深思,他眼前老閃現著那個賣藝的姑娘,她又蹦又唱的,短短几個小時,就賺幾十塊錢。

  這是一條發家致富的捷徑,劉麥稈的心痒痒的,受河南人的啟發,他也決定走賣藝這條路。

  劉麥稈沒學過功夫,他的手纖細無力,不要說手劈磚頭,就是一個核桃也砸不爛;至於梭鏢刺喉嚨、鐵頭功這樣的硬氣功,他更是一竅不通,思來想去,他腦子裡划過一道閃電,一隻猴子在眼前蹦來蹦去。

  劉麥稈見過耍猴的,也是河南人,一人、一擔、一隻或兩隻猴子,走州過縣,到一個鎮點集市,敲一通鑼,招攬來觀眾,開始表演。

  有猴子掰苞谷、猴子畫畫寫字、猴子鑽火圈、人猴大戰等節目,表演完了,猴子端一個盤子,轉著圈兒請人們打賞。

  劉麥稈看過幾次耍猴,但從來沒有賞過錢。

  他打算耍猴賣藝。

  劉麥稈把這個想法說給陳背簍時,陳背簍正在喝茶,撲哧一下,喝到嘴裡的茶水噴了出來,他放下茶杯,不斷地咳嗽。

  劉麥稈不解地看著他,耍猴難道真的這麼有趣,剛一說,他就笑成這樣?

  陳背簍半天才緩過氣,說:「虧你想得出!你真有才,應該上中央電視台的春節晚會,讓全國人欣賞你的幽默。」

  何採菊說:「走江湖風餐露宿的,多幸苦,你為啥就不幹個正經事?」

  劉麥稈說:「我天生就是東遊西逛的命。」他脫下鞋,指著腳心說:「你們看,我腳心長著毛,我不跑對不起老天爺。」陳背簍和何採菊一看,劉麥稈的腳心果然長著幾根長長的毛。

  劉麥稈是來向陳背簍借錢的,油坊門二百多戶人家,肯給他借錢的只有陳背簍了。

  劉麥稈對自己的新職業信心十足,他極力遊說陳背簍,現在借錢給他投資,等於買保險買股票,將來他發了,十倍返還。

  劉麥稈計算了一下,他需要一隻猴子、幾件道具和若干路費,他已經打聽清楚了,秦嶺那邊滿山都是猴子,泛濫成災,要是運氣好,給當地人一包煙,就能送你一隻猴子,因此,他只需要二百塊錢的本錢。

  陳背簍咧咧嘴:「二百塊!說得輕巧,我家裡又沒開著礦。」

  劉麥稈說:「也許這二百塊錢,就能改變我的人生。」

  陳背簍和何採菊商議後,決定借給劉麥稈一百塊錢,陳背簍斷言,這一百塊錢,百分之百地會打水漂。

  何採菊說:「話不能說死,咱滿心指望著他能找到一條生路。」

  陳背簍鄙夷地說:「那是條生路嗎?你看著吧,多半是雞飛蛋打。」

  一個月之後,劉麥稈回來了,果然牽著一隻猴子,油坊門沸騰了,全村人都跑來看這隻猴子。

  劉麥稈出去了一個月,路上風吹雨淋的,不但沒瘦削,反而胖了一圈,腮幫上有肉了。

  劉麥稈是人來瘋,繪聲繪色地給大夥描述他傳奇般的經歷:他如何在途中遇到一場大暴雨,山洪爆發,他差點被激流沖走;他在一個鎮子上,遭遇了幾個劫匪,他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不但讓他們放下了屠刀,還給他客客氣氣地管了一頓飯。

  在秦嶺,他果然看見了滿山的猴子,這些猴子一點也不怕人,見了人就抓耳撓腮,爬上人的身,掏口袋、抓頭髮,那些猴子很聰明,它們不但認識錢,還能辨別出一塊錢和兩塊錢來。

  劉麥稈在一個小村莊歇宿,和主人意氣相投、相見很晚,住了三天,喝了三場酒,結為異姓兄弟,他那個兄弟很仗義,聽說他要一隻猴子,當即拍胸脯,保證給他弄一隻最好的猴子。

  一堆人都圍著劉麥稈,聽他說,劉麥稈想起他過年時的冷遇,現在感覺一下揚眉吐氣了,他神秘地說:「你們知道嗎?大夏天的,秦嶺山頂上有雪,厚厚的雪。」哦!所有人都驚訝地叫了一聲。

  牛大舌頭也來了,客氣地說:「麥稈,走的時候也不打聲招呼,有盤纏嗎?」

  劉麥稈心裡哼一聲,裝你娘的腳,你會借錢給我嗎?老子這回要出一口惡氣。嘴裡卻說:「盤纏不缺,我劉麥稈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有了這隻猴子,我就有了一個印鈔機。」

  油坊門一部分人眼紅劉麥稈,他怎麼就能想出這般絕妙的生財之道?一部分人卻等著看他的笑話,說從古至今,就沒見耍猴人能發大財的,不過就是個要飯的行當。

  劉麥稈開始訓猴了,耍猴先得訓猴,就像一個演員,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訓猴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要和猴子建立感情,猴雖然不會說話,但它們聰明,完全能理解人的意思。

  耍猴人手裡始終有一根鞭子,但那只是個道具,他們不是真的打猴子,只是恐嚇,逼迫猴子按照人的意願行事,做出種種動作,逗人發笑、逗人高興,從而把人兜里的錢心甘情願地掏出來。

  劉麥稈訓猴時,緊緊關著大門,誰也不讓看,村里好奇的人趴在門縫上張望,啥也看不見,只能聽到他打雷一般的呵斥聲。

  劉愛雨和陳望春搭了梯子,爬上牆頭,他們看見了那隻猴子,猴子脖子上戴著鐵鏈子,拴在院子裡的棗樹上。

  劉麥稈揮舞著鞭子,指使猴子做這做那,猴子稍一猶豫,劉麥稈的鞭子就摟頭蓋腦地抽,猴子吱吱地叫著,躲來躲去,但是,有鐵鏈拴著,任怎麼掙扎,也難逃劉麥稈的鞭笞。

  劉愛雨看得眼淚汪汪的,說:「猴子真可憐。」

  陳望春說:「猴子快要被打死了,怎麼辦?」

  這一天,劉麥稈訓練的科目是鑽火圈,他弄了一個鐵圈,上面纏上破布,澆上汽油,點燃後,讓猴子鑽。

  也許是圈子太小,也許是火勢太猛,他催促了幾次,猴子畏畏縮縮地不敢上前。

  劉麥稈失去了耐心,皮鞭呼嘯著,猴子顫抖著,縮成一團,劉麥稈一手拽著鐵鏈,一手揮著皮鞭,抽打猴子,猴子發出尖利的慘叫。

  突然,猴子躥了起來,閃電般在劉麥稈臉上撓了一把,劉麥稈慘叫一聲,扔了鞭子,捂住了臉。

  劉麥稈臉上鮮血直流,他去藥鋪包紮上藥,鄉村醫生劉吉祥說:「這爪子撓得深,得打破傷風,不打可能有生命危險。」

  劉麥稈問:「你說會得破傷風,可能性有多大?」

  劉吉祥說:「我也說不上,就看你的運氣了,運氣好,屁事沒有;要是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

  劉麥稈想了一會,結合自己前半生的經歷,他的運氣似乎一直不好,破傷風可不是鬧著玩的,會死人的,他才三十多歲,還沒活夠呢。

  打破傷風得去鎮醫院,劉麥稈回家取了錢,借陳背簍的自行車,陳背簍看他臉上的傷疤,問:「咋了?」

  劉麥稈沒好氣地說:「還不是猴子撓的。」

  陳背簍笑嘻嘻說:「悠著點,可別賠了夫人又折兵。」

  劉愛雨和陳望春聽說劉麥稈去鎮上,心跳了一下,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處,要解救那只可憐的猴子。

  陳望春去村口,看見劉麥稈遠去的背影后,又跑回家裡。

  劉愛雨一個人拖著梯子,往牆根靠,陳望春走過去,兩人把梯子扶起來,陳望春爬上牆,看見那隻猴子在咬鐵鏈,他溜下了牆根。

  猴子警覺地看著陳望春,陳望春說:「猴子,我是來救你的,你可不能咬我。」他不知道猴子聽沒聽懂他的話,不敢上前,和猴子對望著。

  這時,劉愛雨從牆頭上丟下一隻梨,說:「你把梨給它吃,它就不會咬你了。」

  陳望春把梨扔給猴子,猴子警惕地嗅了嗅,咬了一口,再咬一口。

  猴子吃完了梨,沖陳望春撓撓耳朵,劉愛雨說:「它不咬你了,你給它解開鐵鏈。」

  陳望春遲疑著,走了兩步又停住了,他膽小,怕猴子萬一翻了臉,咬他一口撓他一把,那可受不了。

  劉愛雨性急,說你個膽小鬼,她從牆上出溜一下滑下來,沖猴子做著鬼臉,猴子也給她做鬼臉,劉愛雨說:「你看,它完全懂我的意思。」

  劉愛雨給猴子解開了扣,拍它一下說:「趕緊跑吧。」

  猴子大大的眼睛望著劉愛雨和陳望春,走過來,腦袋在他們的身上蹭了蹭,然後飛奔而去。

  傍晚,劉麥稈回家後,不見了猴子,他找遍了院子,也沒找見,鐵鏈還在,不像掙脫的樣子,看樣子是有人故意放走的。

  劉麥稈蹲在樹下,氣惱地點了一根煙抽,邊抽邊琢磨,他認為,肯定是有人眼紅妒忌,見不得他發財。

  劉麥稈走出大門,開始跺腳大罵:「哪個壞了良心的放走了我的猴子?我剜他的心、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放他的血。」

  劉愛雨和陳望春被劉麥稈的咆哮聲嚇壞了,要是他知道了,非扒他們的皮不可,兩人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

  第二天大清早,派出所的摩托車開進了油坊門,兩個警察找劉麥稈。

  劉麥稈很奇怪,我一不賭博、二不吸毒、三不嫖娼,找我何事?

  警察問:「你從秦嶺買回來的猴子呢?」

  劉麥稈驚奇地問:「你們也知道了?你們是來看表演的嗎?」

  警察嚴肅地說:「別嬉皮笑臉的,那不是普通的猴子,是金絲猴,國寶級保護動物。」

  劉麥稈說:「我不曉得啥一級二級的,是朋友送我的。」

  警察問:「猴子呢?」

  劉麥稈說:「跑了。」

  警察說:「你把事情經過講清楚,你到過秦嶺哪些地方、接觸過哪些人、是誰送給你猴子的、猴子是怎麼捉到的?要實事求是,不得撒謊、不得隱瞞。」

  劉麥稈回憶了事情的全過程,警察做了筆錄,讓他簽了字,摁了手印,說:「我們要調查取證,如果猴子真的是你買來的,要追究你的刑事責任。」

  劉麥稈嚇壞了,賭咒發誓說:「真的是送的,我們喝了一場酒,就成了朋友,兩天後,他牽來一隻猴子,一分錢也沒要。」

  這件事在村里傳開了,原來這隻猴子是金絲猴,人們這才想起來,它渾身長著金黃色的毛,藍寶石一樣的眼珠,怪不得和別的猴子不一樣。

  劉麥稈大發牢騷,說:「沒打著狐狸,反惹了一身騷,晦氣。」

  陳背簍樂得哈哈大笑說:「還是我料事如神,他是搬石頭砸腦殼,自討苦吃,活該!」

  何採菊卻憂心忡忡,劉麥稈這齣戲唱砸了,他下一出又唱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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