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小的鼠洞 並非小題大做
2024-05-29 06:17:50
作者: 魯林虎
我辦公室的門開著,說話聲拖著滿屋的煙氣跑到了走廊里。
凌經理說旱獺是地質專家,可不能隨便掏獺子窩。他吹著熱茶有鼻子有眼地說了一個笑話,是真是假只有他一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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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在草場經歷的一件事,也是一個鉛鋅礦,20公里沿礦體走向連續打了多個鑽孔,沒有大的突破。在山窮水盡疑無路的緊要關口,地質科長在草原閒溜達挖野韭菜,無意看見一個旱獺洞口外面有一堆露頭礦渣,化驗結果驚呆了一片人,鉛加鋅品位7.3%。是旱獺救了這個礦,當年申請了找礦成果,當然成果的申請人不能寫旱獺。大草原有成千上萬的旱獺,缺的就是這樣的「地質專家」。
我笑著對額日敦巴日說:「旱獺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辦公樓前面的看板里有圖片和文字說明,不能知法犯法啊,礦工不能去幫嘎查滅旱獺。也許凌經理說的是個笑話,可細心揣摩揣摩是有一定道理的。」
額日敦巴日以前掏過不少的獺子洞,地面以下3米多深,走向接近20米,有3.7平方米左右。洞裡藏滿了草、草根和草種子,與牛羊搶草。洞裡冬天藏滿了又大又黑長嘴的蚊子,夏天在草場溜達,厚厚的衣服都能盯透。他翹著嘴角說:「凌經理說的這些,也許是個笑話。獺子窩多了不敢說,至少有40多個,沒看到過黑黑的礦渣子啊。」
高擁華湊著熱鬧:「這麼一說,旱獺真的不能下套了。也許我也能撞上一回好運,去草原溜達挖點野韭菜,磨點韭菜花醬,也許會在旱獺洞口外面找到一堆礦渣,6.9%品位也知足了。」
幾句玩笑話,勾起了高擁華的回憶。阿來夫的草場裡有露頭礦,獺子洞口有幾堆礦山渣子。他說:「凌經理是地質專家,陪我去瞅瞅那幾堆礦渣子。」
「都是礦了,去瞅啥。」凌經理邊走邊塞給嘎查長一支煙,笑著說,「要是嘎查人手不夠,機台可以抽人幫忙。是盡義務,不會要報酬的,也為保護草原做一點微薄之力。旱獺能找到礦,還要地勘公司幹嘛,鑽機轟轟的響,提鑽杆取岩心。要記錄好進尺,把岩心按順序放在岩心箱子裡,用紅油漆編上號。」
這幾年老鼠成災了,鼠洞幾乎連成了片。旱獺的數量不多,再有兩年就更少了。不讓掏獺子洞了,在洞口外下扣兒,把勒到的旱獺拿回去,聚在一起烤著吃喝酒。嘎查長接著說:「嘎查從蘇木領回好多老鼠藥,過兩天要把藥全部投放到草場,嘎查人手缺,實在沒有招了,才找林礦派人手幫忙。」
我懷念第一次去度假村吃飯的情景,大大的蒙古包前有瞭望台,有雕塑的惟妙惟肖的牧羊犬,有大大的勒勒車,有雄壯威武的蘇魯錠長矛。包內紫紅色的套瑙、烏尼、哈那、門檻,哈那杆上的那窩燕子在唧唧喳喳叫個不停。我回過神來說:「人手的事,沒問題,這兩天停長電,工人放假了。嘎查晚上到度假村擺上兩桌,宰兩隻大羯羊,按蒙古族的方式喝酒唱歌獻哈達,也算是對參加滅鼠人員的犒勞。」嘎查長高興的站立起來,爽快的答道:「小菜一碟,晚上我喊上蘇木長一起陪陪你。」
大大的蒙古包前的瞭望台和惟妙惟肖的牧羊犬雕塑刷新了油漆,顯得格外精神,大大的勒勒車一旁多了一堆方方正正的羊糞磚,蘇魯錠長矛比以前的也高大了。哈那杆上的那窩燕子還在,在唧唧喳喳叫個不停。我邊喝酒邊琢磨,為什麼這窩燕子這麼戀舊情,這麼多年從爺爺輩到孫子輩的不離不棄的戀著這個蒙古包。巴圖能像這窩燕子一樣多好呀,看在姐姐的臉面上,對礦山別有這麼大的牴觸,睜隻眼閉隻眼的對他的兒子多好啊。姐姐到草原「插隊」的第二年,巴圖就是嘎查長。
在滅鼠這個問題上,草原上出現了一個怪圈:牧民在喊爹罵娘,政府在暈頭轉向,牛羊也跟著遭殃。嘎查長指著身後的一個個鼠洞說:「這小小的鼠洞,政府頭痛,牧民鬧心。有人從馬背上摔下來。年年撒藥,老鼠不見少,羊草一年比一年少。」
巴圖在牧場溜達,死掉的貓頭鷹和禿鷲四周,有好多腐爛的老鼠。嘎查長拽著我的手,繞道避開了巴圖。
凌經理和高擁華蹲下來抓了一把礦渣,在手掌上用礦泉水反覆沖刷著打量著。凌經理靠近我說:「這獺子有功勞啊,可別去套獺子窩了,是露頭礦。」
我腳一邊有2個臭老鼠,滿身落滿了蒼蠅。巴圖朝這邊走來,我們幾個轉身往前走,有意跺著他。
前幾年發的假藥,老鼠自然就多了。老鼠打洞偷吃土蜂的蜜和幼蟲,土蜂少了,不能給羊草五花草和三葉草傳粉。靠風吹的那點花粉,草能生長好些嘛。老鼠多了,嘎查開始分藥給牧民,滿草場上亂扔老鼠藥。老鼠死了,貓頭鷹和禿鷲吃了腐爛的老鼠毒死了,鳥吃有毒的草種毒死。老鼠吃藥吃出了抵抗力,毒性小的吃了也藥不死。圍欄子把草場分成了一家一戶的,牛羊在牧場上溜達找草吃,踐踏得厲害,羊草五花草蓋不了地皮,牛舌頭卷著都吃不到,草根差點讓牛揪出來了,牛也要填飽肚子呀。 牛羊吃不飽肚子,更貼不了膘,更糟糕。 他指著牧草對額日敦巴日不滿意地說:「到你這任該是第五任了,草場成啥樣了,嘎查對不住這片草場和牧民啊。」
我捅了一下額日敦巴日的右肋骨,讓他找個藉口支走巴圖。心想這小小的鼠洞能毀掉草原,難免有點小題大做,說不準又要拿礦山說事了。
「老嘎查長,您先回去歇著,歲數大了長時間站著腰腿吃不消。」額日敦巴日用手扶著巴圖的胳膊輕輕地說。他沒有找到更好的理由回答巴圖,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一個勁的在搖頭,沒有回答一句話。他清楚巴圖的脾氣,自己挨頓罵不要緊,俄日敦達來也跑不了。老嘎查長說的話在理,旗里和蘇木的畜牧草監部門是幹嘛吃的,天天喝水看報拿工資,連個牧民都不如。滅鼠除了發藥還是發藥,發藥發點真藥也好,發了一兩年的假藥。瞅著聚堆的人群,巴雅爾也擠了過來,挨近巴圖:「不是我告黑狀啊。我在草原上就遇見好幾次,有人用煙火往土蜂口裡吹,用鐵杴挖出那麼多的小蜂蟲,在油鍋里炸熟了,當成了下酒菜。有人抓走了翅膀飛不動的小鷹。井口宿舍里找不到,我立馬頭朝地倒著走。」他這是在巴圖眼前扇我的臉。
前天高擁華組織了一次檢查,看到井口宿舍里有個鐵籠子裡放著一直小雛鷹,當場放進了草場,把籠子砸扁了。他要把砸在我身上的那一巴掌結下來,以牙還牙地說:「要是你不能從鐵籠了拿出來,跪著走回家,行嗎?臉上那兩片皮,願意咋說就咋說,說出的話要負責任啊。」
巴雅爾倒驢不倒架地說:「學會老鷹了,尾巴的毛張開拉出屎來,再飛呀,指定把小鷹藏起來了,你不用撅腚。」高擁華拽著巴雅爾走,始終後仰著不挪步,嘴裡辯駁的話停不下來。巴圖冷靜地說:「還是那句話,來草原要守草原的規矩。土蜂不能掏,小鷹不能抓。小鷹長大了能幫牧民抓更多的老鼠。羊草五花草啥的長的密密的,牛羊吃飽了,肚子滾圓滾圓的,沙塵暴的天氣,會少下來的。」
井口鐵籠子裡得那隻小鷹是十多天之前的事了,巴雅爾沒親眼看見,是聽阿來夫說的。阿來夫也沒親眼看見,也是聽岱欽說的。巴雅爾把頭縮了回去。我沒說話,高擁華在巴圖眼前把他收拾了一頓:「說話之前要動動腦瓜子,話說出口是收不回來的,這麼多的人都聽到了。為什麼不敢陪我去井口宿舍看,你心裡發虛,不要往礦工身上潑髒水,潑出去的髒水能收回嗎?照樣也收不回去。你這是搬起石頭砸痛自己的腳,嗷嗷叫何苦呀,就怕老嘎查長心裡不添堵啊。」
巴雅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巴圖瞪了他一眼:「以前不是這樣子的,說話沒個正經。有怨恨也不要說假話,會讓人看不起的。」
巴雅爾耷拉著頭,額日敦巴日的臉色漸漸高興起來。我趁著巴圖還沒離開,對巴雅爾溫和地說:「你說在草原上遇見好幾次,礦工用煙火往土蜂口裡吹,用鐵杴挖出那麼多的小蜂蟲,用油炸熟了在飯店裡喝酒。是親眼看到的,還是聽人說的。你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讓我和老嘎查長聽聽,讓嘎查長給做個證。」
巴雅爾看了一眼岱欽,岱欽直搖頭,急忙把眼光移到巴圖身上。額日敦巴日跟我說起過這事,礦工用煙火往土蜂口裡吹,用鐵杴挖出那麼多的小蜂蟲是收購之前的事情,是岱欽親口說給他聽的。
巴圖對我說:「以前來牧區是走親戚的,很多東西鬧不機密。來草原工作了,要守牧區的規矩。鷹是安達,迷了路,向四周瞅瞅,能看到一個個圓圓的亮點,那就是鷹的眼睛,朝它的方向走,會看到水泡子和牛羊。要愛護護鷹啊。」他把語調停了下來,對額日敦巴日說,「不要聽蘇木的瞎吆喊,滅鼠不放藥,有人怪罪你,是我逼你這樣做的。鷹吃不到毒藥的老鼠,一年兩年堅持下去,貓頭鷹和鷹慢慢就會多起來,老鼠自然就會少的。其他嘎查和蘇木也會學過去,草原會慢慢好起來的。鼠洞少了,土蜂多了,傳粉就好了,羊草三葉草長得密密實實的,牛羊吃的不愁了,不貼膘才怪吶。」
巴圖臉上一道一道的溝兒拉平了。
巴雅爾出生那年,巴圖隨口給他起了個響噹噹的名字,叫國安。當時他的母親不同意,覺得彆扭,依然當著嘎查長的面樂呵呵的接受了,嘴裡一遍一遍重複著:這名字起的好,起的好!嘎查長覺悟高,跟上了形勢,就憑這響亮亮的名號,這小子以後會有大出息,不能辜負嘎查長的一片期望。
巴圖瞅了一眼懷裡的孩子,仔細打量著像欣賞一件玉石一樣的仔細,左瞅瞅右瞧瞧地說:「這孩子腿細細的長長的,跑起路來黃羊也趕不上。步大跑得快,會有大出息的。」大家哈哈大笑,巴圖也是合不攏嘴。鬧不機密是啥原因,後來改成了巴雅爾,活成了這把年紀,毛都白花花的一頭了,吐出來的話也兜不了底。
瞅著巴圖漸漸閉合了的嘴,我向左轉著頭,對岱欽說:「老嘎查長為我擔心吶。殺個大羯羊,帳,記在我頭上。一個不少的都留下,陪老嘎查長喝杯酒。」
我笑著點頭,巴雅爾之前的名字叫國安,是巴圖給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