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從馬背上摔落下來 過錯是獺子和老鼠
2024-05-29 06:17:37
作者: 魯林虎
牧區開始打草了,我在草原上過了第一個中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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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的前一天,礦山與嘎查搞了一個聯歡。聯歡的地點距離巴圖的蒙古包很近,晾乾了的草一捆一捆擺放在草場上,在黃黃一眼瞅不到邊的牧場上,像長城上一個一個的方形的磚垛子。
這是我到草原第一次騎馬。跨上了馬後抓緊了韁繩,兩腳插在腳蹬里,腿肚子緊緊夾在馬肚子上,馬受驚了一勁兒快跑。前蹄踏進了鼠洞,前腿突然臥倒在草原上,驚慌失措的我毫無準備,順著慣性向前甩出老遠,躺在草原上不省人事。
額日敦巴日喊來岱欽快去找哈斯其其格,他和幾個牧民在身邊一個勁的喊:「林礦,快醒醒,快醒醒!」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隱隱約約聽到了哈斯其其格的聲音:「醒過來沒有?醒過來沒有!」
岱欽和幾個牧民把我的身子翻了過來,慢慢擺正放平,哈斯其其格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碗扣在我頭上,又在我的腳後跟下墊上一根胳膊粗的木棍,用錘子不重不輕的一下一下敲擊著木棍,慢慢地把我震醒了。
我在宿舍里躺了5天,才能下床慢慢溜達。每天上午下午,讓我搖晃十幾次頭,回想前段時間做過的事情。事情的經過和來龍去脈一清二楚,確信自己沒有因腦震盪而留下後遺症。我十分感謝哈斯其其格用蒙古族傳統的方法救了自己一命。
阿來夫在嘎查長面前告巴雅爾的狀:他故意讓我騎他那不聽話的馬,才會從馬身上摔下來。
我搖著頭為巴雅爾辯解:「可不能誤解人家,我上馬前,他給我說了4條注意事項:一條是上下馬時,不要走馬屁股的後面,免得被馬後腳踢傷。第二條是上馬和下馬,要慢慢縮短韁繩,抓緊不要鬆手,避免馬脫韁而跑。第三條是下馬兩腳先從腳蹬中拿出來再下馬,左腳千萬不要放在腳蹬里,防止馬拖著人跑了。第四條是馬受驚了,要抓住韁繩慢慢的收緊,不要大聲叫喊,更不要跳下馬,要長長的喊著吁……吁……的聲音,馬會逐漸停下來,兩腳先從腳蹬中拿出來再下馬,左腳千萬不要放在腳蹬里,馬不會拖著跑傷著人。」
巴雅爾高興地笑著說:「就是嘛,林礦記得清楚吶,巴結林礦都巴結不上。」
20年前草場裡有好多狼、黃羊、狐狸、老鷹和蛇,現在很少看到到這些動物。老鼠沒有了天敵,繁殖就更快了。牧戶拿著嘎查發放的滅鼠藥,胡亂扔到草場裡,有些鼠藥毒性大,狐狸、老鷹和蛇吃了毒死的老鼠也死掉了。
巴圖看到旱獺洞和鼠洞一片一片的,臉色憂傷地說:「好在腿和胳膊沒有摔壞,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在草原生活了60多年,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鼠洞。」
岱欽看到巴圖鬱郁的臉色,想起了叔叔30多年前給自己和俄日敦達說的鷹和老鼠的故事:鷹帶著老婆孩子到大樹上要築窩棚,老鼠仰著頭對樹上的鷹說,樹根已經腐朽了,在這裡安家不安全。鷹聽不進老鼠的建議,窩棚建成後,雄鷹帶來了食物,大樹倒在了地上,老婆孩子都摔死了。雄鷹傷心的落淚了,口口聲聲地說:這是對高傲的懲罰。老鼠清楚樹根的情況,恨自己沒聽話。老鼠跑出洞來回答:驕傲是自己最大的敵人,我在地下打洞,樹根壞掉了。
岱欽從故事裡跑出來,說:「小時候鬧不機密是啥意思。我說哥哥是大鷹,哥哥說我是老鼠,陶格斯扯著羔子的耳朵不說話。」他一會指向天,一會指向地:「毀壞草場的人,下場肯定會和大鷹一樣。」
巴圖想到了兒子,怕岱欽順嘴說到了蘇木,不高興地說:「胡說些啥,這事不能怪罪那一個人,臨近的蘇木和嘎查又能好到哪裡去?」
這幾年盟里大的環境是推行工牧互補,組織了多次旗縣蘇木嘎查三級幹部會。盟長說:要轉變畜牧業發展方式,減牛減羊更好地保護草原。,牧民要靠天吃飯,天旱牧民貧窮的例子太多了。乾旱了,羊草五花草啥的不長了,牲畜多了,牧草少了,為填飽肚子把草根都啃出來了。要從根本上改變靠天吃飯的狀況,引進了工業項目,才能促進牧民養草增收。在這樣的背景下,有色黑色金屬業、煤炭和石油才進了牧區。
巴雅爾指著煤礦的方向說:「把煤礦油田引進來,為啥不引進皮革加工廠?白條羊進了庫房,羊皮多的去了,一張不到一塊錢,白白扔掉了。」
嘎查長高聲壓過他的話:「腦瓜子是用來想事情的,有多少羊皮可以加工?羔子買完了,還有皮嗎?總不能把加工廠建起來了,干2個月,閒10個月吧。」
巴雅爾盯住嘎查長說:「羊皮多的去了,皮革廠建成了,還愁別的旗縣和盟市不來送羊皮!咋會停工10個月吶。不光油田煤礦有GDP,皮革廠也照樣會有GDP的。有些人的眼光跑偏了,讓煤礦油田之類的迷惑住了,認了個死理兒。企業不斷的擴大,和牲畜搶草場,憑啥來牧區禍害草場?」
額日敦巴日聽不下去了,這不是讓老嘎查長罵蘇木長嗎?小時候,牧草綠油油密密麻麻,風一吹一個波浪一個波浪的。牛羊不用選擇的撒著歡兒吃,一會兒肚兒就滾圓滾圓的。
現在一眼能見到地皮,礦山油田煤礦來了那麼多人,下了班就在草場上瞎溜達,手裡拿個鐵鏟子,見了藥材就挖,一扣就是一個坑,一撮一撮的牧草就白白的死掉了。
鼠洞多去了,不到20年,就退化沙化成這個樣子。
再過20年,草原會變成啥樣子。這老鼠惹的禍真不小。
前兩天嘎查長和滿都拉粗略算了算,嘎查牧草的產量比80年代初下降30-50%,平均每畝的出草量由96公斤跌到57公斤。最糟糕的個別草場,鼠洞多達每畝370多個以上,每年減少的牧草接近16923公斤,牧區颳大風天數和沙塵暴的次數,也是一年比一年多。
畜牧站的人說,貓頭鷹一年能吃掉1000多隻老鼠,1000多個老鼠洞是多大的一片牧草呀。10個貓頭鷹能吃掉1萬隻老鼠,100個貓頭鷹能吃掉10萬隻老鼠,10萬個老鼠洞又是多大的一片牧草呀。貓頭鷹可是牧民的好朋友,應該保護它才對呀。
他對巴雅爾說:「天天嘮叨這些廢話有啥用?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改變不了就得服從。有尿,你去找旗長,不要像牛腚後面的蒼蠅嗡嗡亂飛,沒個方向。」
遠處撒落的10多頭牛,悠閒地甩著尾巴,東搖西幌的吃著草。
嘎查長說的在理兒。他白了白眼瞅著阿來夫,告瞎狀都告不到點子上,氣憤地說:「這10萬多隻老鼠成群在牧場竄動,那成啥啦。林礦從馬上摔下來,騎馬的技術不是主要的,我那匹馬有靈性的,我喝多了,兩腳插在馬鐙里,身子騙著耷拉著頭,能把我馱回家。遍地的鼠洞,牧民從馬背上摔下來的也不少呀,有的鼠洞深,折斷馬腿的也有呀。滅鼠的方法不對頭,牧民的建議誰會聽?不如放個臭屁,能聞到臭味,有些人還會斜眼聚眉瞅你一眼。」
嘎查長說:「不要亂說好不好?折斷馬腿的是獺子洞。獺子對草原禍害最厲害,掏出一堆一堆的『獺丘』,咬斷了草根,馬蹄子就陷進去了。一個一個長長的洞,夏天擠滿了雨水,草根飄在水裡,水幹了,羊草也就枯死了。獺子能傳播鼠疫,禍害羊群。」
巴雅爾不服氣地說:「禍害草場的是老鼠。滿地的鼠洞,咬傷了多少的小羔子,那才傳播鼠疫吶。」
額日敦巴日的目光掠過巴圖的臉,撲到了巴雅爾那得意的眼上:「老嘎查長是個證人,說假話一點不臉紅。獺子和老鼠哪個禍害的草多?你家的羔子讓老鼠咬了嗎?我的羔子可是讓獺子咬死了,我親眼看見的。」
牧區這幾年出現了怪事,獺子咬死了小羔子,老鼠也能咬傷小羔子腿的,他倆說的都對。巴圖開始拿貓頭鷹說話:「不要爭吵了。貓頭鷹多了,老鼠自然會少,鼠洞也跟著少了。狼和狐狸多了,獺子有機會咬羔子嗎?」
嘎查長和巴雅爾都半陰幹著臉等待巴圖點頭隨著自己的話往下說。巴雅爾拿貓頭鷹來打壓嘎查長,他習慣把煤礦礦山和油田的人叫「外來戶」。
他抬高嗓門說:「『外來戶』跟牧民唱反調,聽到貓頭鷹叫是凶多吉少。有個工區長嘴巴對著我的耳朵說,夜裡老有貓頭鷹叫,井下死了3個人。給巡邏隊每人發一個強光手電和一隻氣槍,專打貓頭鷹。還規定打一隻獎勵200元,當月兌現。職工下班到草場練習槍法,一年打死了102隻,這不等於白白放過了1萬多隻老鼠嘛。」
他說的102隻,遠遠少於獎勵的數,那一年發放了30000多的獎勵,應該是150多隻。
巴圖接著說:「有人打貓頭鷹,嘎查要管呀。扣煤挖礦是地底下的事,不要管空中的事,來了要守這裡的規矩。貓頭鷹沒惹他們,也沒傷害他們,叫幾聲就死人了。牧點沒有這規矩,漢人的規矩,在牧區不好使。」
巴雅爾這把火真是燒到了點子上了。額日敦巴日知道巴雅爾是衝著嘎查來的,更是衝著蘇木去的。在老人家面前,能哨一哨自己,哪能說俄日敦達來吶,那不直接打了巴圖的臉嘛。他伸手拖著巴雅爾的胳膊要去礦山,走了一兩步又住下了腳,這是做給巴圖看的。
嘎查長心裡也沒底兒,依然做出有數的樣子:「話有假話,發錢的帳,不會有假。我陪你去礦山,這102隻可不是隨口喊的。是真是假,去財務帳上瞅一眼不就清楚了嗎?一隻獎勵200元,看看領走的錢是不是2.04萬元。要是沒有,多出的你要張著口吃掉。嘴,是張著吃飯的,不是胡說亂道的。」
巴雅爾嘴上不說,身子往後仰著不肯挪步。
額日敦巴日裝著拖著走的樣子,腳步也不想挪動,他擔心帳面上會不會有2.06萬,或者是2.08萬。
巴雅爾感覺到胳膊上的拉力小了,向前跨了一大步,額日敦巴日腿腳晃悠兩下倒在了地上。巴雅爾本來是能控制住自己不倒下的,就算願意倒下,也可以倒在一側,可他後退挪動了半小步,不偏不歪壓在了額日敦巴日的身上。
巴雅爾卻說:「咋的啦,拖著人又不走,心裡有鬼啊。認個慫得了,不願丟臉,願意跌倒,哎呀,我的腰扭傷啊。」
額日敦巴日緊繃著臉半說半罵的:「害人啊,你心裡才有鬼吶,往後仰著不動腳,拖著你不走,我用力拉,你故意向前跨大一步……」
巴雅爾在倒下之前,就看透了額日敦巴日的心虛了,爬起來瞪著眼說:「我跌
倒了,要找個墊背的,多出了102隻,多幾隻,你吃掉幾隻。」為嘮回面子,反過頭來拖著額日敦巴日的手往礦山走。
額日敦巴日甩掉他的手說:「鬆開,我自己能走。」心裡比水泡子裡的水還清,財務帳本是你想看就能隨便看的嘛,非要他在巴圖眼前丟人。他越走步子邁的越大,巴雅爾在兜里撥打了「土律師」的電話,接著又撥出了任欽的電話。離礦山辦公樓門口100多米,任欽回過來了電話。
他笑呵呵大聲說:「任主任啊,上次答應你的事,有事拖了幾天,我這就給你送過去。」過了兩天,給了任欽一隻兩歲的羯羊,圓了自己的謊。嘴賤錢出齊,關鍵時刻總比扇臉好多了。
額日敦巴日催著說:「走呀,巴圖看不見了,就歇腳啦。裝慫也不能在這裡裝,這不等於在巴圖眼前我慫了嗎?不行,說啥要去查清楚了。」
「送誰來也晚啦,電話里催了,我立馬要到旗里去,有要緊的事。」他掉頭跨著黃羊一樣的大步,離開了嘎查長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