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風口浪尖上 司機惹禍端
2024-05-29 06:17:27
作者: 魯林虎
岱欽和孟和鬧騰的這些事,用我的話說,叫福不雙至,禍不單行。
孟和是岱欽的姐夫。到岱欽家喝閒酒,沒事到牧場溜達,瞅著這片厚厚的羊草,三四天後,把200多隻羊撒到草場上,貼貼膘漲漲秤,秋天賣個好價錢。
鑽探工地要移動機台,車輛碾壓了草場,孟和和司機發生爭吵。咋說都不成,橫躺著死活不讓路,堵住了運送鑽機的卡車。司機是個「二虎」,天生不怕惹事的種兒,中午喝了酒,乾脆來了個赤腳不怕穿鞋的,一踩油門車頭晃蕩了一下,硬是從身邊碾了過去,把右小腿碾成粉碎性骨折。
孫隊長瞅著高擁華說:「……車是在當地雇來的,面相看司機挺老實的,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眼下有啥好的辦法啊高經理,把事兒快速擺平。」
高擁華滿口怨氣:「你問我,我問誰去?!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出事兒,誰也不用求。快快把凌經理找來,自己的臭腚擦不乾淨,讓你的經理替你擦!」
從蘇木回來的路上,碰見了凌經理,沒等他開口,我就冷冷丟出一句:「抓緊賠錢,把事擺平。不賠錢是萬萬不行的,眼下的情況,你比我清楚。不是以前了,牧民的命,更值錢了!」
凌經理遲疑地說:「那司機的耳朵聾,眼不瞎,咋辦出這樣的事。這風頭浪口的,給您添堵了,和蘇木通融通融,穩住孟和不上告,多賠點錢—也行!」
我眼神平直地說:「凡是花錢能辦好和擺平,就不叫事兒。錢,是人掙的,是為人服務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掙錢,就是為了花,恐怕—恐怕花錢,也不一定管用。說不準要抓人的。」
凌經理見我肯幫忙,便說:「要不約蘇木長見個面,嘮嘮這事兒,拖久了,夜長夢多。」
「用嘴說話,簡單;做起來,難了。這棘手的事兒,不明說不幫忙,一句話,把你推得老遠,能有啥脾氣?總不能每天到他辦公室門口跟蹤他。」我和白所長在小聲嘀咕著,他有時搖頭,有時點頭,臉色並不輕鬆。
他嘶啞著聲音說:「解鈴還需系鈴人,也別磨蹭時間了,帶點錢,買點東西,領著孫隊長和惹事的司機,去孟和家磕幾個響頭。能原諒你,是你有本事。至少多給點錢,肯伸手接,那事就好辦了一大半。」
凌經理雞啄米點著頭:「是呀,是呀。」。
我心裡打著鼓不踏實,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畢竟鑽探隊是礦山僱傭過來的,囑咐著凌經理:「氣暈了頭,差點給忘了,人生地不熟的,不會說蒙話,讓那木拉圖陪著你。多說點好話,打死人要償命的,哄死人不償命。」
凌經理隨我去了門外。額日敦巴日在屋裡朝著孫隊長瞪眼:「撂個底兒,司機是你啥人?那個惹事的種兒。」孫隊長指著門外:「小點聲兒,凌經理聽到了,可就捅了大婁子。」
白所長把事件的經過匯報得一清二楚,沒等我開口,俄日敦達來便說:「屋漏偏逢連雨天,這下壞大事。往常這樣的事,也沒少發生,眼下就不同了。司機是何苦啊,要碾壓人,到別的蘇木好了,一塊臭肉滿鍋臭氣。」
相隔不到一個月,接連發生了兩起糾紛事件。盟里和旗里大會開小會講,要維護牧民的利益,搞好民族團結。司機是自作自受,誰也幫不了他。蘇木長對凌經理說:「要理解蘇木的難處,不是不想幫,而是不敢幫,也不能幫。能幫上的事,不用開口,不在管轄範圍內,也想盡一切辦法,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人力物力,也不會說一個不字。批捕肇事司機,只是程序上的事,早一天晚一天。恐怕旗政府也會受到牽連,旗長做書面檢討,是少不了的。旗長做了檢討,抓個墊肚子的,是少不了的,蘇木跑得了嗎?」
賠償的錢,凌經理和孟和的老婆沒談妥。孟和的老婆獅子大張口:「15萬,一分不能少。前面有打樣子的,壓斷了胳膊,賠償了6萬。腿能走路,比胳膊重要,不能走路了,要端屎,要送尿,要這些,要這些不多啊。」
出事的牧場是嘎查的地盤,按屬地責任,嘎查要受到牽連。受處分就處分了吧,後面還拖帶著蘇木和旗里,這責任可就大了。額日敦巴日聽到孟和老婆死糾硬纏的話,轉身對凌經理說:「這叫人話嗎?孟和的腿斷了,不能陪她睡覺,你跟她睡覺,還要倒給你錢呢?羊耙子不能白用啊。她以為錢和羔子一樣,能從羊腚里掉出來,倒沒少要。」
孟和的老婆到額日敦巴日家哭著鬧著,一口價15萬,少一分,就送孟和到政府前面的廣場上躺著。好說孬說,就是不走人,好像是他把孟和的腿壓斷的。嘎查長的老婆推開門,大聲喊著:「給臉不要臉了。不走,要報警了。找鑽探隊鬧去,腿是他們壓斷的。」
旗里和蘇木,蘇木和嘎查一級一級都簽了「維穩」責任書。哪個蘇木和嘎查出了上訪戶,蘇木長和嘎查長要按比例扣減年薪的。額日敦巴日在門外跟我通著電話:「人在屋裡面哭著……您給凌經理再加點壓力,啥時了還痛錢?先穩住別讓她上訪鬧事了。我陪白所長再去一趟,能談個啥結果,真沒底兒,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醫什麼?死馬當什麼活馬醫!用錢綁住她的腿。千萬不要岱欽拉孟和出去,孟和去了廣場,那可是嘎查的事了。」我有意給額日敦巴日施壓。和蘇木長通完電話,對額日敦巴日說:「不一起經歷事兒,看透一個人,很難。凌經理到了,細節你們議論。我是騎虎難下,早知他這德行,就是跪著求,也不讓他來打鑽,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說啥都晚了。」
蘇木長也在電話里叮囑著額日敦巴日:「和白所長說嚴肅一點,孟和身上的胡琴弦可多了,隨便那根都響。千萬不要把火燒到旗里,到了那一步,就不好收場了。」
額日敦巴日的心大了,癟著嘴心事從眼裡跑了出來。對白所長說:「一個傻女人,下口太狠了,把自己的男人當大羯羊了。」
白所長說:「喊伊日畢斯來跟她姐姐落落價,憑啥要這些錢?不怕閃了舌頭。」
嘎查長握緊了拳頭打著胸膛說:「對呀,我咋沒想到!」
惹事的那個司機是凌經理舅子的連橋。嘎查長裝作不知情,沉著臉說:「是你的親戚,早把錢扔出來了。不扯這些,派出所直接抓人了事。民不舉官不究,告到旗里去,只能抓人。別拖泥帶水的,是爺們,說句痛快話。」
凌經理賭氣地說:「到這地步只能這樣了,又攔擋不住她,上訪鬧事隨便。哪有她那樣的,隨口喊個15萬,有啥依據?她以為自己是皇帝啊,說出去的話就收不回了。吞不下這口氣,不在錢多少。讓她上告,抓走了人,她一分錢拿不到,那才解恨!」
白所長聚著眉頭:「有你這句話,可以回去了。眼裡只裝著錢,沒一點人情味。這是硬傷,不是軟傷。說句不中聽的話,那個傻帽司機早不壓晚不壓,偏等這個時候。趕上這敏感嚴打期,不喝酒壓傷人,負民事責任;喝了酒顧意壓傷人,行為惡劣,罪上加罪,要負刑事責任。記住這一點,別說沒告訴你。」
凌經理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低頭一直在抽著煙。他倆離開了,把凌經理一人晾在屋裡。
高擁華說:「是活人發個聲,一個屁不放。你的人壓傷了人,有理啦?!嘎查長和白所長為你跑前跑後,不買人情,還橫起來了,不願意干,回去。做羊死不留皮的事兒,臨死拉個墊背的。」
前腳離開屋,凌經理後腳就跟了上來,張開雙手把嘎查長和白所長摟在一起,陪高經理去喝壺茶。嘮叨著說:「嗓子眼堵死了,找水流流。錢!肯定要賠的。那娘們的話,把我氣傻了,說了些氣頭話……」
高擁華把凌經理拽到一旁,扣著鼻疙揉搓著說:「骨折的滋味不好受,翻不了身,下不了地,吃飯拉屎都在炕上。多給2萬,名義上是你出的,懂林礦意思了吧。岱欽和他老婆盡力了,算給他們的。」
凌經理搖著貨郎鼓頭:「我出,我出。這檔口能捂住口,花點錢算啥呀。」
「那也好。明年兩個礦權也要打鑽,找兩家陪標的報個價,走個議標程序,接著干吧。」今年的活沒幹完,下一年的又接上了,他跟在屁股後面合不攏嘴。
高擁華回過頭來叮囑了兩句:「別和上次那樣,打個包發到我郵箱裡。那不串標了嗎?一家一家的發過來。」上車前對他們幾個說:「茶就不喝了。把事兒辦利索,比喝茶都爽快,理不辨不明,鑼不敲不響。既然要賠,抓緊辦!回去當面跟林礦匯報一下。想喝茶,明天去我辦公室。」
額日敦巴日的話,伊日畢斯一句沒聽進去。嘎查長把氣全撒到岱欽頭上:「啥時把連橋送廣場上。緊溜溜的送走,不見不心煩。」
「啥時候了嘎查長,還賭氣哨我。借一百個膽兒,也不敢。事出在我草場上,探礦隊是礦山找來的。」他不想給我添麻煩。
伊日畢斯記恨著牧場的事,冷眼瞅著嘎查長:「好聽的話,值幾個錢。腿都斷了,不能便宜了探礦隊。」
岱欽看著媳婦的臉色:「你不把礦山放眼裡,礦山啥時能把你放心上。說是探礦隊的事,實際上是礦山的。探礦隊是礦山找來的呀,是給礦山探礦來的……礦山啥時能用得上咱們,就這個時候……說不準,一高興還不止給15萬吶。與礦山方便了才能自己方便,也許錢不會少,聽林礦那口氣。」伊日畢斯瞪著圓圓的大眼,怨恨著岱欽:「人躺下不能動了,再摻和15萬就泡湯了。哪有這樣的,幫外人打自己家的人,嘎查長眼睛紅紅的要吃人的樣子。」
岱欽跺著腳嘟嘟囔囔地說:「你是瞅著腳尖上的那點蠅頭小利,咋說你才好呢?沒瞅見礦山和蘇木對嘎查指手畫腳的……」她想到了俄日和木草場過牧這事,礦山和蘇木在中間幫了忙。伊日畢斯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找到了姐姐。孟和老婆對白所長說:「給你們添大麻煩了,妹妹說過了,礦山和蘇木都幫了她。探礦隊早點給錢,給孟和治病,就不上告了,不給礦山再添麻煩了。」
嘎查長對著孟和老婆說:「放心吧,你這句爽快話,我有底兒了。15萬,明天送過來,你看行嘛。」
孟和的老婆嗚嗚哭了起來,罵起了老頭子:「都是那個酒鬼惹的禍,還扯連了我妹妹……」伊日畢斯瞥了一眼姐姐,對高擁華說:「給林礦長帶個口信,最該感謝的是林礦長,我嘴笨,沒說出口。」
價碼漲到了17萬,岱欽很滿意, 伊日畢斯在一旁美滋滋的。岱欽貼著老婆的耳朵:「沒騙你吧,林礦說一句頂一雙。」
岱欽接過嘎查長遞過來的2萬塊錢,像是自己做壞了事,暗淡著臉低聲說:「給林礦添堵了。連橋那天喝高了……死活要去草場溜達,拽都拽不回來。」
第二天一早,岱欽去了我辦公室。我心裡熱乎乎的,咧著嘴笑了:「喝酒,沒有錯;喝高了,也沒有錯,連橋過來了,肯定要多喝幾杯。錯就錯在時間點上,趕上嚴打整治期。你媳婦出面,做了她姐姐的工作,礦山也要感謝她,帶個話給她。」
孟和壓斷腿這事,還是讓巴圖知道了。他大聲逼問著兒子:「達來呀達來,門口的官難當呀。你做的再好,有人也會挑毛病,何況做的不乾淨……有一口氣,要給後代留下一片草場,你做到了嗎?哈斯朝魯慢慢長大,懂事後,他咋看你這個當舅舅的。 」兒子挪了一步,貼近了父親,低頭啥話也不說。巴圖癟著嘴看著兒子:「羊,送到嘴邊了,不吃是狼嗎?你學老鷹,比麻雀飛的要低,你咋想的,我鬧不機密?和哈斯朝魯的舅姥爺喘在一起。路,走過一次,要記住跌倒你的那個坑,吃過虧,第二次還跌進那個坑嗎?」
巴雅爾也湊起了熱鬧。岱欽瞅了一眼沒搭理他:讓你幫忙你不幫,沒請你,過來湊啥熱鬧。出去晃悠了兩三天,不照樣是夾著尾巴回來了,扯著孟和壓斷腿這事不鬆手。
岱欽沒正眼看他:「說夠了是吧,扯遠了。連橋的腿斷了,咋扯出來這麼多的閒話。」
「礦山也給了你錢,不要偷著吃獨食。」
「是啊,給了好多好多的錢。有尿也去呀,你鹹的辣的有啥用?嘎查和礦山一句聽不到,說給我聽和說給你自己是一樣的,省些唾沫吧。」
巴雅爾傻眼了,又歪著頭問:「你和我也是仇人了。仇人和仇人是朋友了,抱住礦山和嘎查的大腿了。」
「白所長沒找到你吧,到盟里做啥好事了?又想進去吃免費的飯啦。台上演戲,台下做人,哪樣做到了?遊了兩天大街,肚子貼在後背上太過癮了,湊啥熱鬧?路邊的鏡頭有了你的像,有證據抓你進去了,回到牧點,嘴沒閒下來,找白所長說去。一口爛牙,鑲了12 個假牙,牙里牙外說的全是假話。為幾個『羊寶』,臉在牧點丟盡了也就罷了,旗里沒有不知道的,臉丟得一乾二淨。」
他瞅著岱欽的臉,幹著嗓子,從包里掏出一套酒具,湊近說:「說啥呀?去口岸接貨了,給你的,拆開看看,是啥。」
瞅著桌上的盒子,岱欽說:「酒杯有啥看的,不是沒用過。」
「是錫壺和八個酒杯,配套的。」他替著拆開了,指著說。
岱欽臉上的皺紋拉平了,摸著錫壺說:「算你有良心,我啥時說你是仇人了。下次請你,就用這套。是去口岸了,沒去遊街呀?有人說,我也不信。」
「壺,擺在這,會有假話嗎?不去拿回來,它能跑過來啊。不信我,能不信這套酒具?」探著頭小聲問岱欽,「司機沒抓走?別的旗縣也出過這事,抓走了兩三個。牧民的命值錢了,比三四年前。」
「干腿裂紋了,沒骨折。壓斷了胳膊和腿腳的,能不抓人嗎?」巴雅爾眨著眼不信。
岱欽又說:「聽說遊街的人和螞蟻搬家一樣,警察沒抓人吧?」
「抓人了,我能回來嘛。兩邊扯好了警戒線,警察一排一排,閃著警燈,槍貼在前胸,槍口向上,處處讓著遊街的人……」說急了,嗆出了淚花。
「賊不打三年自招,全說了,肚子裡裝不下二兩獾油,隨腚流。」
「遇到了安達,說了怕啥?去了一趟,鬧機密了一件事,姓白的抓我進去,是冤假錯案,瞅准機會告他。耍幾把牌比游大街,小多了,反倒一個人沒抓啊。」
岱欽笑了:「打在身上的巴掌,能揭掉嗎?」
「紮緊嘴,替我保密。你拿姓白的說事,嚇得我要拉屎。嘿嘿,不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