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雙喜臨門」惹禍端 枉費心機事難成
2024-05-29 06:16:55
作者: 魯林虎
巴雅爾這幾天一直在嘎查租給礦山的牧場四周轉悠,瞅著時斷時續冒著氣的大坑,一個月以前還是自己牧場。網圍欄多出倒下了,加強柱讓人拔走了。他琢磨起了牛的事,趁黑把自己的一頭老牛拉到了這裡。老牛似乎明白主人的意思,不小心掉進了倒錐形的坑裡,沉悶叫著。
高擁華問:「牛是咋掉進去的?」
阿來夫說:「不是我的牛啊。」
「不是你的?哪能是誰的。」
坑口四周圍滿了人,探頭瞅著裡面的牛。巴雅爾從西門過來了,也拉長了脖子瞅著,突然大聲吼著:「我的牛!」
阿來夫再一次的伸長了脖子確認著:「我的牛,頭上沒紅十字。」又後仰著問,「老遠的,牛是咋回來的?」
巴雅爾明顯的不高興了,白了一眼:「牛認路啊,在牧場裡待久了,有感情了,不願離開,回來看看。」
高擁華想到了他讓那木拉圖看圖紙那件事,和牛這事聯繫起來,似乎找到了答案。
這兩個牧場隔得很遠,中間是一個一個的網圍欄,牛是過不來的。再說了,即便是能過來,也該是三四個或者是五六個,咋的單單是一個?咋想咋說不通。問那木拉圖:「你是蒙族,家裡有羊有牛有馬的,牛,也有落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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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有,也不能說沒有,和群羊不一樣。」
「你是說這牛是——有人特意牽過來的?」高擁華瞅著巴雅爾。
巴雅爾拉長了臉:「牛的腿,沒長在你身上,鬧不機密啊,你疑心我呀。」
「嘴長在你身上,說說看。」那木拉圖問。
「回家問你阿爸。」巴雅爾示意那木拉圖不要說話,好賴拿了我兩條煙,還堵不住你的嘴。
鄭傑圍著坑轉了一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牛又不是人,扔根繩子也不能拖上來。
井下的巷道塌滿了,才有這種倒喇叭口。
扒出巷道里的泥,牛下沉埋進去了,從上面和下面都救不出來。
阿來夫說:「把吊車開過來,人順著鋼絲繩下去,把牛肚子兜住,吊上來。」
高擁華在一邊打電話,忙放下手機:「太冒險了,人進了坑,埋進去咋辦。不行,不行。」
巴雅爾顯得很著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咋辦?」
「你問我咋辦?我倒要問你吶。拿牛說事啊。」
「可不咋的,牛掉進去了,不拿牛說事,拿啥說事。」他扯住了高擁華的小辮子。
那木拉圖的嘴塞到了高擁華的耳眼裡:選礦廠的監控鏡頭沒看見他的影子,也沒看見牛。北邊和東邊也過不來,只有南面。南面是阿來夫的草場。
高擁華說:「有那麼傻的人嗎?在鏡頭前面把牛從車上卸下來。牛是長腿的,在鏡頭照不著的地方放下來……」巴雅爾的眼色暗淡了下來,用套馬杆的繩扣兜打著草尖。
「不管咋說,牛掉進了坑裡,礦山說不出不賠償的理由來。」巴雅爾撂下話去了嘎查。嘎查長有話柄攥在自己手裡,沒兜圈子地說:「前有車後有轍,阿來夫的坑補了錢,我的牛啊。」
巴雅爾在報復礦山,更確切的說是在打蘇木長的臉。
額日敦巴日沒抬頭:「說實話,牛是咋進去的。」
「掉進去的呀,礦山那邊有監控鏡頭。」巴雅爾想起了高擁華的話。
額日敦巴日正看著他:「用車拉過來的?幹嘛要禍害牛的性命。你媳婦的事,蘇木長答應了,你急啥。」
「我能不急嗎?我的牛啊。不能說出個『不』字來啊,賠唄。」巴雅爾正了一下長舌帽,回過頭來,「嘎查長啊,牛在坑裡叫吶,咋辦啊?」
嘎查長瞅著坑口沒說話。瞅著走遠了人群問:「是頭母牛?」
「公牛。」
嘎查長琢磨著高擁華的話,東北西三個方向也過不來,只有南面。南面是阿來夫的草場。說:「那好辦,合情合理。把種牛投在阿來夫的牛群里,中間的網圍欄有豁口。去呀,別讓他說漏了嘴。」
巴雅爾遲遲不挪步走人。嘎查長催著:「你幫了他,他該幫你啊,一句話的事。」
高擁華和巴雅爾一起進了會議室。瞅著進屋坐在邊角的巴雅爾,嘎查長點了一下頭,給他打氣。
高擁華說:「把心放平放輕,日子沒那麼多溝溝坎坎的。從娘肚子裡落到地上,好賴三萬多天,有啥說不清的?又有啥能說清?這牛事咋掉進去的?牛遂人意,咋說也說不通,那是一條生命啊,實在是讓人鬧不機密。」
巴雅爾瞅著冒氣的水杯:「你的體溫咋烘乾我流血的心?」
高擁華說:「你的心在滴血?吐出來我看看,滴血的人沒說話呀。性子和鐵蛋一樣,油鹽不進,碰破頭流著血不收頭。牛咋就掉進坑裡了?」
「的的確確掉進去了,你懷疑是我推下去的。」巴雅爾瞅著窗外。
「草場調換了,跑回來幹啥?沒聽說老牛識途的。」高擁華質疑著。
「阿來夫拉回來的,配種。」他咬牙說著。
高擁華想到了那天阿來夫的表情,根本不是他說的那樣,笑了:「再說一遍,是阿來夫?要是這樣,那天他瞅著牛頭上的紅十字架,目瞪口呆的。撒謊都說不到點子上。」
「不信我,問阿來夫去呀。」巴雅爾在掙扎著。
那木拉圖土生土長的牧區人,琢磨起牛的孕期,扳著手指數了起來:280天,第2年的4月底能下犢子,大雪蓋著草場。這個時候哪有配種的,落地的犢子不得凍死啊。歪著頭瞅著他:「蘇白羊吃多了,腦瓜子有病啊。說一千遍,錢能跑到你手裡?接著說呀,這時候配種,啥時下犢子啊。」
巴雅爾說:「有暖棚啊,怕啥。你家沒接過冬羔子?」
嘎查長翻了一眼,尼瑪的人不大,下犢子的事也能鬧機密,拾起話頭說:「你那裡的牧區窮啊,沒暖圈?」
「暖圈是給羔子的。」他白了一眼嘎查長。
高擁華說:「捏虱子要貼布啊,不能在空中捏吧?」
巴雅爾指著大坑的方向:「對呀,牛羊聽不懂人話,才掉進去了。有人拿攪屎棍子,把屎抹在我身上。」
牛死在了坑裡,掉進了巷道里了。坑口的白氣大了。巴雅爾的哭聲也大了。嘎查長說:「回吧。哭聲再大,牛也不能活命了。」
「回啥呀回。命丟了,給個說法啊。」
嘎查長說:「給啥說法啊?也沒說不賠你錢呀。」
高擁華接了一個電話,回頭瞅著坑口渺渺升起的白霧說:「讓你說對了,霧氣里有錢,可你拿不到大錢。白所長要過來調查,牛是咋掉進去的?還要問阿來夫,啥時過來配種的?」
巴雅爾的哭聲漸漸小下來,轉身走了。
「走啥啊,白所長一會要找你問話。」
他住了下來瞅著高擁華說:「沒拿到錢,我走啥了,回趟商店。」
嘎查長猜到他去了阿來夫那裡。阿來夫說:「我想過了,不能說假話。說假話,查娜的活兒就丟掉了。那個高經理找過查娜了。」
「咱是兄弟,你要幫幫我呀。你說過了的。」
阿來夫指著那幾頭牛,說:「公牛咋給公牛配種啊。我沒母牛。」
巴雅爾和一根木頭樁子插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瞅著白所長打過來的電話,手抖了起來,臉也拉長了。
嘎查長停下車走到坑口,他竟然沒看到。「想啥吶,咋不接白所的電話,電話打到我這裡了。」
巴雅爾怯怯地說:「嘎查長,你要罩著我啊,我和你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白所長跟你說啥啦,我咋跟他說啊?尼瑪的高經理,提前給查娜下了套,沒退路了。」
「我也是為這事找你的,咋整啊。」他去車裡拿了1000多塊錢塞到巴雅爾手裡,「堵住阿來夫的嘴。去借一頭母牛,塞進群里。」
他把錢又塞給了嘎查長:「我給過,他死活不接這個錢。」
巴圖又一次到了大坑邊上,白白的霧氣飄落到了臉上。「草原塌了,賠錢有啥用?牛羊吃啥呀?人塌進坑裡,給再多的錢有啥用?這片好草場……」
岱欽低聲說:「大羯羊跳不過去的溝坎,羔子的勁兒再大,也白扯。」巴圖白了岱欽一眼沒說啥。
俄日敦達來讓額日敦巴日離開。
他湊近父親說:「你張口一個呼和巴日,閉嘴一個呼和巴日,直接罵我好了。礦山這個項目,停不下來啊,旗委書記旗長也說了不算啊,更何況呼和巴日是個跑腿的。你嘮嘮叨叨的,傳到他耳眼裡,還讓不讓你兒子幹了。我去找旗長,那不是羔子跑到狼群里,有活命嗎?把我撤了,再來一百個,不還是這個樣子。我在這裡干,你的話不能全聽,總的聽吧。換了別人,沒人聽你嘮叨這些,說了和沒說一樣,你憋了一肚子的氣,久了會憋出病來的。換一下位置,你能像你說的那樣去做嘛。」
巴圖的右手一直哆嗦著:「你是大人了,不要做小孩子的事,毀了草場,明天吃啥,是白毛風,黃毛風,還是西北風。我還能活幾年?讓哈斯朝魯咋看你這個舅舅的。離開了牛羊,牧民能幹啥?扎著脖子不吃不喝餓死?沒草場,沒了牛羊,旗長跑的比黃羊還快,走人了;蘇木和嘎查的人,往哪裡跑呀。」
額日敦巴日下車走到巴圖眼前:「老嘎查長,蘇木里有事,我接蘇木長走了哈。」蘇木長上了車埋怨起了:「咋才來呀,沒看簡訊?」
嘎查長問:「林礦,這大坑,一個月能填平吧。」
「只能是黑白聯軸轉了。先用網圍欄圍圈好,擔心牛羊再掉進去。」瞅著阿斯夫的大舅哥一籌莫展的樣子,我和額日敦巴日托出了實底。
不是不想填這個坑,也不是騙你和阿來夫。選礦廠在張著嘴等料吃,礦石量供不上來,在淺部兩個中段回收些殘礦。用廢石填平塌陷坑,回收高品位殘礦就要停下來。用廢石把坑填平,那是勞民傷財。
鏟運機不停地裝,大卡車不間斷的運送,廢石不算錢,賠上了人工和柴油錢。
可井下中段一出礦,回填的廢石就往礦石里混,礦石的品位就下降了。
這不等於把廢石從井下提運到地表,重新填進坑裡,又提運地表,咋回填啊。
塌陷坑四周用網圍欄圍著,四面掛著紅底白字的蒙漢雙語的夜間反光的警示牌。礦區的保安和夜間巡邏隊,兩小時巡邏檢查一次。牛羊接近網圍欄時,主動吹哨驅趕。網圍欄的固定樁沒倒斜的。
牛掉進塌陷坑之前,南面一側和東面一側的網圍欄一夜間被人偷走了。
網圍欄偷走後,紅色反光的「塌陷區域,嚴禁進入」的警示牌,規規矩矩掛在固定樁上。夜間巡邏隊員用手燈掃視著,依然反光耀眼,以為圍欄還在。
喘了一口粗氣:「有人做壞,見不得礦山好。」
額日敦巴日陰沉著臉:能是誰偷走了網圍欄?一定是巴雅爾,阿來夫和岱欽沒有理由去偷。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牛和羊不一樣,一到傍晚,羊是要收圈的。
這與吃虧的教訓有關,以前草原上的狼多,白天羊都有讓狼咬死的,更何況是黑天,這種風俗一直延續到今天。
牛,夜間不回棚欄。
阿斯夫的大舅哥和我想到一起了:為封住巴圖的嘴,我跟嘎查長和俄日敦達來商議著,沒等巴雅爾開口討價還價,礦山主動賠償了1.5萬,比正常的公平價高出了3000元。
畢竟是礦山有錯在先,這與誰偷走了網圍欄沒有太大的直接關係。
話再說回來,這樣做是替蘇木和嘎查挽回面子。
損失這1.5萬元,與近期回收的礦石量的價值相比,是九牛一毛。帳可以這麼算,話不能在面上這麼說。也許巴雅爾會滿意的。我對嘎查長交代著:「讓白所長住手吧,不查了。」
俄日敦達來也是為我好:「這坑啊,國土局安監局盯得緊,過些天再出礦,拉幾車毛石倒進去,賭一賭閒言爛語。遮擋遮擋蘇木的臉。」
嘎查長想的和我不一樣,出了門電話里對巴雅爾說:「南面那片網圍欄是你扯走的?錢迷了心竅。白所長大概知道了,會找到你的。」
「我也是讓媳婦逼得沒辦法了。」巴雅爾坐不住了。
嘎查長空口送著人情:「到了這地步,只能硬扛著啦,打死也不能說。過會兒我去監控室瞅一眼,擔心錄像照到了你。」
巴雅爾的心慢慢穩了下來:「路邊的監控鏡頭壞了,放心吧照不到。」他是醉臥之意不在酒啊,暫時對1.5萬很滿意。
一個多周過去了,白所長一直沒找他,膽子又大了,把埋在井下的那頭公牛說成了母牛,按照雞生蛋,蛋生雞的循環方式算帳。
隔了一天,到了礦山,找到了高擁華,算了一筆細帳,礦山要補給他6萬元的差價。那1.5萬是下犢子前的牛價,這可是頭母牛呀,一年下一頭犢子,按5年的生育期算,就是5頭犢子。這頭母牛要是像它的媽媽,可是個下「雙犢子」的料,隔一年下一次,就是8頭犢子了。高低折合一下,按6.5個犢子,要賠償6萬。
一聽這價,高擁華氣暈了頭,瞪眼盯著他:「好事全讓你攤上了。是哪位高人幫你出的餿主意。你自己的事都管不明白,倒是把牛的事安排得很好,像計劃生育一樣,間隔一年下一次『雙犢子』。你要是母牛的丈夫,賣賣力氣累死了,也未必能下得了『雙犢子』……要是母牛和犢子憋死了,大牛小牛都死了,還能下小牛嗎?」
「下牛犢子,憋死的可能很小。胎位不正,伸進手慢慢向外拖啊。」他支吾著。
高擁華白著眼:「要是大出血,咋整啊。接生婆的尿不比你多,大人和小孩也有保不住命的。我把嘎查長喊來,看他是咋說,三人同面。」
高擁華盯著他那光滑的平板臉蛋子說:「啥時教我射箭吧,蒙古弓能磨光了鬍子。聽說你那箭弓是蠎皮包的。」
「我是生下來就沒鬍子,怨不得射箭的事。我這平板臉蛋子,夠浪費水的,洗一把臉比你多出二兩水,處處要花錢。」他是在笑話高擁華那鐮刀臉,尖嘴猴腮的樣子。
高擁華有意抹了一把臉:「爹媽給的,沒你富態。臉皮厚吃的壯實,一口能喊出7.5萬,夠一年的工資。」
巴雅爾扭頭走了,喊都喊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