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身不由己（二）

  前塵往事突然閃現，樁樁件件在腦子裡環繞，遠處傳來的聲音撕扯著回憶與現實，讓他心力交瘁。他拿起手機，「喂，凌娜，幫我查證一件事。二十幾年前，顧影的母親是不是在荷城福利院工作……」「好的陸總。」「記住，這件事情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公司里的人。」「我記住了，陸總。您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需要我通知司機去接你嗎？」

  「不用了，我待會自己回家，讓司機下班吧。」

  「好的陸總。」

  「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陸尋看著新聞上關於陸微的採訪，決定回陸家大宅找她聊聊。陸微現在管理著公司的基金會和市場部，或許可以從她身上下手，說服她撤下這些新聞。

  自從生日那天搬出去之後，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回來，平日都是老爺子召喚他才會回來。傭人們看到小陸總回來都嚇了一跳，管家迎了出來，「少爺，這麼晚回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陸尋晲了他一眼，竟然是個生面孔，「你是？」

  「哦，馬姐最近身體不好回老家了，我替她的工作。」

  陸尋看了一眼她的胸牌，「哦，謝管家。」

  「不敢不敢，少爺，這麼晚了是要在這裡住下，要不要讓人準備點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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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了，我回我自己家，你不用跟著。」陸尋沒有理會她，放下東西徑直往裡走。

  「哎，少爺許久沒回來了，而且現在時間有點晚，怕吵著其他人。」謝管家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

  陸尋從來沒見過話這麼多的管家，他把外套一脫塞到對方手上，「別跟著我。」隨後上樓去了陸微的房間，「姐，開門，是我。」

  「阿尋，這麼晚回來，是有什麼事情嗎？」陸尋看起來一臉不悅，陸微搖了搖頭，無奈地把人拉了進來，「進來說吧，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我現在回自己家還要提前報備嗎？」

  「唉，這是你的家，你想什麼時候回來都可以，只不過這麼晚了，爺爺肯定睡下，你要找他？」

  「我找你。」陸尋看著陸微的眼睛，「姐，最近徐萍愛心基金會的報導是不是太熱了，找個機會降降溫，把報導撤了吧。」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那個救助尿毒症患者的報導嗎？記者把這個事情報導出來，難道不是好事嗎？有更多的人會因此受益。」陸微遞給他一瓶水。「我知道，但是現在輿論已經開始跑偏了，一直去挖背後的故事，人家已經不堪其擾了。」陸尋接過水，微微一愣神，隨即又釋懷了，這個家裡已經沒有自己的杯子了嗎？

  「哪個人家？是那個被救助的小敏，還是……還是顧影？」陸微心裡有了答案，她微微一笑抱著玩偶坐下，「我明天就讓市場部的人通知媒體，儘量不要去打擾她，從其他角度報導。這樣總行了吧，還值得你深夜跑一趟？」

  「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無論從什麼角度去報導，對於她來說都是一種傷害，真的夠了。」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在這件事上，我們有什麼錯？不能因為她母親死了，她就一副我弱我有理的樣子啊，我們同情弱者，但是不能一直被弱者道德綁架。」

  「姐，夠了，這件事情真的夠了。營銷太過總有一天會翻車的。」

  陸微心裡也有千般委屈，「阿尋，你應該知道，這是爺爺的意思，而且這個事情百利無害，我們又不是偽善，拿沒有做過的事情發假新聞，我們是真的做了善事啊，為什麼不能？」

  「如果真的善良，就不會把善良當成表演的工具。你明不明白？」陸尋不自覺地提高了說話的聲調。

  「這……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她說的嗎？為什麼要用這麼惡毒的心思去揣度別人的好意呢？」陸尋第一次發現，他跟陸微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

  「就算一開始真的是好意，但是你的善意，若是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強行把他們推到聚光燈下，就是壓力、難堪和負擔。她的母親已經死了，而且多多少少還跟我們有關係，不要再消費她，造成二次傷害了。」陸尋的話擊中了她的軟肋，一直以來，關於「換腎」的傳聞就是她人生的黑洞，深不見底，在完美無缺的人生里留下污點。雖然她已經接受手術恢復了健康，但這件事情總是被有人有意無意間提起，所以這次，她也有自己私心，她要抓住這個機會，跟所有人澄清。

  「難道是我害死她母親的嗎？難道我要把腎挖出來還給她才能證明我的清白嗎？」陸微罕見地激動起來，「所有的一切都是符合手術的指征和流程，而且當初是我排在前面的……我也是病人，我也有活下去的權利。」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姐你不要激動，冷靜點。」

  「這件事情被爆出來後，那些人在網上網暴我，罵得有多難聽你知道嗎？我只要想到那些話，就像吞一千根針一樣難受。我做錯什麼？生病是一種錯誤嗎？生病之後不顧一切想活下去是一種錯誤嗎？曾經我也想就那麼一了百了算了，這樣的話，我媽媽不會逼我，陸家只有你一個繼承人，我也不用夾在你們中間為難。可是……可是我後來又後悔了，我還留戀這個世界，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我還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陸微越說越激動，她握緊拳頭，一下一下地捶在陸尋的胸口。陸尋看得心疼，這是他成年以後，第一次責難姐姐，第一次看她因為自己哭得那麼慘。他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進懷裡，「好了好了，是我的錯，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你也沒辦法。」陸微靠著他的肩頭，慢慢止住了哭泣，喃喃道：「你應該最了解的，我們誰都無法違抗爺爺的意思，我曾經以為我可以，但生為陸家人，這是我們必須承擔的責任，誰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