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分果子
2024-05-29 01:23:10
作者: 渡木橋
七天後,巫山山脈,十字坡。
一塊新的墓碑立起來了,正如於貞臨終前所言,兩個人的名字是並排的。
以夫妻之禮合葬,這場白事由夏言親自主持。
洪荒里他啥活兒都幹過,白事也是買賣,挺掙錢的。
只是確實年隔已久,唱詞有些忘了,只能信口編了幾句。
今天是下葬合墓之期,這對夫妻的家屬是來不了了。
於貞和梅志學家里的情況,屠蘇已經去查過了,原本也都算是大戶人家。
於家是官宦世家,梅家是富商。
可這兩人在學宮論劍決賽場上出事之後,這兩家就銷聲匿跡了。
兩家合計兩千多口人,一夜之間消失。
為什麼消失的,怎麼消失的,就跟於貞這九年,在非人非獸的狀態下究竟經歷了什麼一樣,沒人知道。
夏言七天前沒有追問這些,是給將死之人的體面。
具體發生了什麼不用知道,只需要知道這筆帳應該找誰算就行了。
家屬不在場,那就需要有人代替一下,進行繞墳磕頭之類的儀式。
范必安自告奮勇。
老范理由很充足,他是於貞在學宮裡的學弟,也是劍術上的徒弟。
更何況,他還繼承了於貞體內的妖丹元氣,修為跟於貞生前一樣,來到了先天境中期。
所以今天的范必安披麻戴孝,由夏言指引著,恭恭敬敬地走完了所有流程。
最後墳前一杯酒灑下去,范必安似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氣,癱坐在地,目光空洞,怔怔看著墓碑。
此時在場的,還有屠蘇、姜苑、周無極。
御慶小國師一身寬大的道袍,手裡拿著一把拂塵,走到了夏言身邊,抬頭輕聲說道:「我剛才可聽著呢,你嘴裡的詞兒不對。」
夏言心想這兒居然有個內行,低頭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收錢,你管我對不對呢?」
「這倒是。」周無極點點頭,「人反正也是你殺的,你這『往生極樂經』就算念對了,估計也沒什麼效果。」
這時候姜苑走過來,一把拎起小國師的耳朵甩一邊去了:「小道士,你不會說話就少說話,一邊玩兒去。」
小國師捂著被揪紅的耳朵,嘀咕道:「好男不跟女斗……」
姜苑指了指癱坐在地的范必安,問道:「哥,老范這什麼情況?都七天了,一直都是這個魂不守舍的樣子,我怎麼感覺他境界雖然長了,人卻更廢了呢?」
夏言搖搖頭,輕聲說道:「何止是他呀,你看看你二姐。」
姜苑扭頭一看,發現屠蘇遠遠在一旁,也正盯著墓碑發呆。
「哥,他們這是怎麼了?」姜苑說道,「你也不勸勸?」
「有些事情,旁人可以勸慰。」夏言說道,「可是這種對修行前途的迷茫,最好讓他們自己想明白。」
「這就奇怪了。」周無極又走了過來,「七天前姜苑被人打暈了當沙包丟,我也被人一劍拍樹上了,我倆都不迷茫,他們這毫髮無傷的,怎麼就迷茫上了?」
夏言嘴角抽了抽:「我只能說,你倆心大唄。」
周無極聽完皺了皺眉,用手拽了一下姜苑的袖子:「哎,他好像在說我倆缺心眼。」
「你廢話。」姜苑甩手就糊在周無極腦袋上,「跟我哥比,我倆不是缺心眼是什麼?」
周無極捧著腦袋:「姜苑你有事說事,別老是動手動腳的。」
夏言覺得這倆貨實在太吵,就慢慢溜達到屠蘇身邊去了。
感覺到夏言靠近,屠蘇收回瞭望向墓碑的目光,低頭說道:「哥,我有些害怕。」
夏言搖搖頭,說道:「不用怕。」
「可是秀劍宗……」屠蘇說到這裡,幽幽嘆了口氣。
「凡事都可以談嘛。」夏言說道,「談不攏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贏那才會死,中間還有好幾道流程呢。」
「你就這麼安慰人啊?」屠蘇扭頭瞪了夏言一眼。
「安慰你幹什麼?」夏言笑了笑,然後正色說道,「二妹,現在無論你有什麼想法,都是正常的,也是允許的。」
屠蘇微微一怔:「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嗯。」夏言點點頭,「你感到害怕了,以你的性子,如果沒有那種想法,是不會害怕的。」
「你覺得,我們有機會嗎?」屠蘇問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事在人為。」夏言搖搖頭,然後說道,「屠隊長,召集一下隊員們,我覺得咱們得開一個會,給咱們這位范副隊長招招魂。」
「好。」
……
墳墓前的供桌上,香已經燃盡。
夏言吹熄了蠟燭,拿起一個作為貢品的蘋果,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
果然是一兩銀子一斤的好東西,汁水四溢,清甜可口。
作為御慶國師,太虛觀的觀主,主持過太后葬禮的資深業內人士,周無極眼睛都看直了。
小道士指了指夏言,又看了看身邊正在擼袖子的姜苑,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夏言一手拿著蘋果啃,一手又從桌上拿了一個,塞進范必安的手裡:「供過了可以吃,甜著呢。」
范必安低頭看著手裡的果子,苦笑著搖搖頭:「夏首席,我現在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夏言說道,「不然你哪來的力氣跟我們一起打比賽?」
「這比賽還要打嗎?」范必安抬頭說道,「於學姐劍術通神,卻依然落得如此下場,這修行界不去也罷。」
夏言笑了笑:「你這個念頭,不是現在才產生的,九年前目睹於貞自盡時,你應該就這麼想了,所以才一直壓著不破境,對嗎?」
范必安嘆息一聲:「確實如此,可是當年也是於學姐鼓勵我,讓我參加大論劍,所以我最近心裡一直很亂。
後來親眼目睹你們幾位的天賦,又看到於學姐再次殞命,我這才算徹底看清楚了。
我范必安即便到了修行界,也只是普通而已。
我應該沒有資格做我想做的事情,只能隨波逐流,變成讓我深惡痛絕的樣子。
而在世俗界,以我現在的修為,應該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依然還是我。」
「所以,你要退出學宮論劍?」夏言問道。
「嗯。」范必安點點頭。
夏言抬起劍指,點在了范必安的額頭:「你確定嗎?」
范必安人就愣住了。
這一幕他見過,於貞就是這麼徹底沒的。
屠蘇也嚇一跳,趕緊問道:「夏言,你要做什麼?」
夏言笑了笑,收了劍指:「老范,如果未來有一天,你在世俗界做大俠做得正爽的時候,修行界有個人像我剛才一樣,一劍點在你的眉心,你能怎麼辦?」
范必安張了張嘴,然後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你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死。」夏言說道,「你今天代表誰出席下葬儀式的,忘了嗎?
這些人,有官至吏部侍郎的讀書人,有富甲一方的商人,有先天境的供奉護衛。
在世俗界,他們哪個不是名動一方,跺一跺腳御慶朝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他們現在還在嗎?
不在了。
而他們怎麼沒的,你就會怎麼沒。
你為什麼會沒,甚至跟你做了什麼都沒關係。
因為你一旦困在這世俗界,你就只是螻蟻。
別人路過,一腳踩下來,你莫名其妙就沒了。
你的個人意志,你的滿腔抱負,你這停留在過去風景里的浪漫情懷,僅僅是一粒別人看不見的微塵。
先天境中期,那是什麼?
屁都不是。
你想做你自己?
誰給你的勇氣?
你哪裡來的資格?」
范必安都罵得一愣一愣的,呆呆看著夏言。
周圍的三位首席,這會兒也都不敢吭聲。
良久,范必安問道:「那我該怎麼辦?」
「變強。」夏言說道,「你對現在這個世界不滿意,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沒關係,你只要變得足夠強,改變它就是了。」
「怎麼變強?」范必安又問道。
「參加大論劍,拜入宗門。」夏言說道,「這不僅僅是變強的問題,而是如果不了解以後要對付的東西,又憑什麼去改變呢?」
范必安眼中的恐懼一閃而過,問道:「夏首席,為什麼你說這種話會這麼輕鬆,難道你不害怕嗎?」
「怕得要死,可是再怕……」夏言啃了一口手裡的蘋果,一邊嚼著一邊說道,「飯要吃,事要做。」
范必安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周圍的少年們。
屠蘇先站了起來,走到供桌邊上拿起一個蘋果,一口咬了下去。
姜苑也站了起來,拿起蘋果咬了一口,然後順手又拿起一個,塞進了旁邊周無極嘴裡。
「嗚嗚嗚!」周無極一臉抗議,雙手捧著蘋果,惡狠狠地咬下一口,「我自己會拿的!」
范必安啞然失笑,搖搖頭,拿起手中的蘋果咬了下去,痛快淋漓地嚼著。
墳墓前,五位首席正在啃蘋果,然後大伙兒就聽到東邊二十米開外的樹上,有人說道:
「夏言,給我也來一個。」
夏言聽到這嗓音,先是微微一怔,隨後翻了翻白眼:「要吃自己來拿。」
於是一位巨漢飄然下樹。
他頭戴竹笠,腳下穿著一雙草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