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上海教父（下）

  在捌號美術館的地下一層實驗室內，樂天正在操作著自己設計的真偽檢測儀，一邊立體掃描著青花將軍罐和鬥彩將軍罐；一邊參考著3D列印的樣本，以及河水江流的環境參考數據，不時地記錄著，並將這些數據錄入到超級計算機中，來繪製可能的沉船位置圖。

  在實驗室的一間玻璃房中，高橋和戴著鴨舌帽的慧明和尚正在商議，桌子上鋪放著一張白紙，紙上是齊雅輝和齊妙父女描繪的走私沉船的位置猜想圖。慧明和尚面無喜色，望了眼玻璃門外的樂天，言語間透露出反諷的意味。

  「我說高教授，你請的人倒騰了幾個月，也沒整出什麼名堂，還得靠我們出馬。」

  

  「你以為眼前的一定是沉船位置圖？我看未必，這僅僅是齊雅輝和他女兒的猜測，有待進一步的考證。」

  「你的意思還要等那小子考證？」

  「正是。如果將軍罐上的沉船位置，和這張圖相吻合，沉船位置八九不離十。」

  「八九不離十？你是說要和《齊懋手記》中的沉船位置圖作對比，再來確定？」

  「是的，不管青花將軍罐上的江南河道，還是鬥彩將軍罐上的海上風光，打擊走私沉船的位置，與實際沉沒的位置都會有偏差；而且三百年前的沉船位置，隨著泥沙和河水的流動，三百年後的具體位置，也有變動。齊懋在手記中有詳細的計算，對每個打擊點的水底深度、水流狀況、泥沙分布、四季變化，以及船體情況等各種外部和內部因素，都做了詳細的勘察和記載。」

  「《齊懋手記》中的沉船位置圖，不在齊家，也不在……也不在博物館，那會在哪裡？」

  慧明和尚是聰明人，黑幫老大成田次郎安排他尋找《齊懋手記》中的沉船位置圖，他沒有在齊家的書房找，因為他很清楚，被撕下的沉船位置圖不可能在齊家。他三十年前盜過齊家祖墳，五年前在景市暗中尋訪過，我媽還請他給我算了姻緣。

  「我組織專家研討過，被康熙皇帝撕下的沉船位置圖，曾由杭州織造孫文成保管。孫文成在任杭州織造期間，沒有打撈過水底沉船。我們推測，沉船位置圖傳給了靈隱寺的方丈，方丈後來到潯林寺授經講學時，就將位置圖留在了潯林寺。」

  「留在了潯林寺？不可能！我在潯林寺三十年，從未看到過位置圖。」

  「這是我的猜測，就像這桌上的位置圖一樣，也是猜測。時代在進步，僅靠猜測是不夠的，所以我在這裡做了實驗室，通過歷史史料、水下考古、醫學檢測、氣象環境、三維列印等等科學手段，找出水下沉船的具體位置。」

  慧明和尚是江湖人士，研究過一些佛學和道術，對醫學檢測和三維列印，並不了解，高橋這麼一說，再看這裡的研究設備，將信將疑起來。

  「將軍罐被搶，女兒受傷，齊雅輝肯定是要報警的，將軍罐留在這裡不安全。」

  「這裡很安全。」

  捌號美術館，高橋可是費盡心思建成的，機關、安防都做得很細緻，不能因為和尚的一句話而否定他自己的心血。慧明和尚無意跟高橋爭辯，直接打了電話給黑幫老大成田次郎，成田在電話中交待一番，然後慧明和尚把電話交給高橋接聽。

  「松平君，聽清楚了，一旦解密了沉船位置，務必二十四小時之內，撤離景市。」

  「成田君，警方有我們自己人，不必大驚小怪。」

  「靠人不如靠己，捌號美術館，已經不安全，事成之後，將軍罐由慧明法師負責轉運，不得有誤。」

  「這——」

  高橋無奈地搖搖頭，外面的樂天還在破解將軍罐上的秘密。

  在鐵路俱樂部的院子裡，拉布一邊前掌刨地，一邊「汪汪汪」地叫個不停。陽陽走到院子，扔給拉布一根骨頭，拉布停止了「胡鬧」。

  「拉布，不要叫了，留點精力，等下帶你去巡邏。」

  拉布似乎能聽懂陽陽的話，開心地蹦了起來。當陽陽走進辦公室，她再一次聽到沉悶的金屬敲擊聲。她耳朵貼著牆面，敲打金屬的聲音從地面傳到牆面，再從牆面傳回她的耳中。

  坐在總經理辦公室的椅子上，我忐忑不安。想起師傅丟了兩隻將軍罐，我給師傅齊雅輝打去電話，勸師傅不要難過，我一定想辦法找回將軍罐。師傅知道我心裡惦記著齊妙，跟我說齊妙還在休息，等她醒了回電話給我。

  掛斷電話之後，馮奕奕打來了電話。

  「少寶，我和齊師傅通了電話，昨天晚上，他和妙妙在書房好好的，不知怎麼著，趴在桌上就睡著了，睡來進，才發現桌上的將軍罐和手繪圖不見了。」

  「昨晚我也是臨時得到消息，沒來得及告訴你。高橋用了迷魂散，還有一個和尚同夥，哎，被他們跑了。」

  「你也不用自責，齊師傅告訴我了，你是為了照顧齊妙沒去追的。這件事，我已經在局裡做了匯報。」

  「你們打算去抓捕嗎？」

  「現在還不行，熊局認為證據不充分，沒有人贓俱獲。」

  忽然想起在「田野館」里，樂天給我的一些材料，還沒有交給奕奕。

  「我這裡有幾份莫大盛制假售假的材料，對你會有幫助，高橋也參與了。」

  「那太好的，高橋與省里關係不一般，熊局擔心萬一抓錯了人，提不起這個責。材料誰給你的？」

  「樂天，就是在省城監獄服過刑的樂天。」

  「樂天，可靠嗎？他怎麼弄到的？」

  「他在高橋手下幹事……」

  這時，陸軍在外面敲門，我猶豫了一下，沒有繼續延伸樂天的事。

  「杭州天明公司的楊總，打電話給你了嗎？」

  「還沒有，我打電話問過，他們還在解析數據。」

  「了解，今天晚一點，我把材料送給你，我們見面時再詳細聊。」

  剛掛斷奕奕的電話，陸軍拽著老王進了我的辦公室。老王最近的日子倒是過得滋潤，上衣的口袋裡，裝著一包軟包裝的中華牌香菸。陸軍還從老王的褲袋裡，掏出一小瓶五星四特酒。

  「曹總，老王違反公司的規定，被我抓到了。」

  在上班期間，公司規定員工不允許喝酒，安保人員要隨時出警和巡邏，要麼騎電動車，要麼開昌河牌麵包車，是絕對不能喝酒的。我一拍桌子，冷冷地瞪著老王。

  「老王啊，老王，你這是不要命了！」

  「你們聽我說，這瓶酒我一點也沒有喝，不信你們打開看看，還是滿的。」

  「我隔著好幾米都能聞到你身上的酒味，你還說沒喝酒。」

  「我真沒喝！上班不喝酒，喝酒不上班，這個道理我懂。」

  我瞪著老王，上下打量了一番，揶揄道。

  「老王，是八斤最近變孝順了？還是你在外面打牌贏了？日子過得這麼瀟灑呀！」

  「最近手氣好，小贏了幾回。不過曹總你放心，上班和巡查的時間，我絕對不會打牌的。」

  陸軍見老王和八斤是一個德行，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落淚，捏住老王的手掌責問。

  「你打牌能贏？你糊弄誰呢？你還不從實招來，昨天晚上你去齊妙家幹嘛？」

  陸軍稍微一使力，老王被捏著疼痛難忍；陸軍再用力：「說，還是不說。」

  正在這時，陽陽敲門進來，陸軍見狀鬆開了手，老王表情哭笑不得，陽陽走到我跟前。

  「曹總，你出來一下，我又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我站起身，向外走去，陸軍瞪向老王，也出來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回頭再收拾你。」

  莫大盛的江南山水田園別墅，坐落於黃山山脈余脈的山腳下，離高橋的捌號美術館不遠，屬於景市浮梁縣管轄，東鄰婺源，西毗泊陽，南接昌江區和樂平，北連祁門。江南山水別墅距離市區的御窯廠大概六七公里，這個距離放在上海不算什麼，滬太路就有三四十公里；但在景市，六七公里已經到了郊區。

  景市的浮梁，被譽為「世界瓷都之源」，浮梁茶也曾聞名天下，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的美名。我母親年輕時就曾在浮梁茶場工作過，所以，我對浮梁有種親切之感。浮梁位於六山之中心，包括黃山、九華山 、廬山、武夷山、龍虎山和三清山，環境優美，氣候宜人。莫大盛將江南山水田園別墅選在此地，是經過一番精心的測算。

  在一片茶林的山腳下，橙黃色的日本小松挖掘機來回地穿梭，將茶林的中間剷出一個空曠地帶。綠色的茶林，就像發量充足的小伙子，沒過幾天，就變了頭頂光禿的地中海大叔，這種遭遇可想而知。

  從施工現場到路邊，修了一條簡易的碎石路，一輛奧迪A8緩緩駛進工地，停在工地的路邊。莫大盛頭戴著棒球帽，從駕駛室內走出，紳士般地去扶副駕駛室的芳姐下車。芳姐戴著一頂白色的太陽帽，再配上一副香奈兒茶黑色的太陽鏡，一身黑色的裙子，時尚感十足。莫大盛站在山腳之下，環顧四周，深深地呼吸。

  「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小芳，你看，一片片碧綠的茶林，圍繞在江南山水之間，這裡是天然氧吧，負氧離子含量媲美原始森林，讓你在家就能暢享鮮氧生活，讓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生命的享受！江南山水田園墅，山居美廬的新典範，成功人士的不二之選。」

  芳姐笑道：「莫大盛，你文縐縐的像個山水田詩人。」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呸！虛偽，好端端的茶林，被你就這樣給糟蹋了，你還好意思說，上面同意你建了？」

  「不同意，我怎麼敢開工？我的能耐你還不清楚？床上床下，沒有我搞不定的。」

  芳姐聽莫大盛話裡有話，抬起腳，戲謔道踹向莫大盛。

  「老流氓，就你那兩分鐘的能耐，還在我面前自誇。我問你，你在這荒郊野嶺的蓋別墅，真有人會買？」

  「記得我以前跟你講過，東江公寓的業主不是嫌周邊環境不好嘛，讓他們騰籠換鳥，這裡環境好啊，來這裡買房。沒有錢可以貸款，有能力的藝術家，拿藝術品來抵押；沒能力的，把東江公寓的房子賣了，再不濟的，來東江製藥上班，他們所有的難處，我都考慮到了。」

  「多麼仁慈、貼心的莫老闆啊！小芳，你放心，我會送你一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上海別墅。這也是你講過的話，你記得不？」

  「記得，記得，上海能看海的地方，奉賢、金山和南匯，這些地方離市區太遠，海水也不乾淨，我看不如換成這裡，你爸，你弟弟都在景市，一家人住在一起多好。」

  芳姐掏出剛上市不久的黑色的Iphone6手機，在莫大盛的面前晃了晃。

  「大盛集團的莫老闆，答應送王芳一套江南山水田園別墅，我可錄音了，不得反悔。」

  莫大盛哈哈一笑：「那是當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芳姐是明白人，江南山水別墅若開盤，少則要三五百萬一套；雖不及上海的，但芳姐對景市的感情更深，加之她父親老王和弟弟八斤都在大黃安保公司上班，一家人住一起，即使以後不再嫁，也不至於孤苦伶仃。將軍曾多次提出和芳姐復婚，芳姐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將軍已是過去式。芳姐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天淵之別，她是莫大盛在景市的代理人，在外界看來，她是風光的，有車有房，還是昌南會館的女老闆。但芳姐心中明白，她還年輕，才三十出頭，她不僅需要麵包，還需要愛情和幸福的婚姻。將軍是她的過去式，莫大盛是她的現在式，未來她希望嫁個像我一樣的男人，不僅長得好，對女人痴情，關鍵還要有自己的事業。

  正當兩人邊走邊談，談笑風生之時，將軍給莫大盛打來了電話，而且電話是一個接著一個，不接都不行。莫大盛接通之後，正要發怒，怎知將軍一伙人，被困在了地道之中，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