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上)
2024-05-29 01:22:56
作者: 戴金瑤
夜上海排檔店,大門緊閉著,玻璃門上貼著營業時間的告示,上面寫著下午四點半開張。在排檔店外面的一個角落,我和奕奕坐在椅子上,談起最近一些失竊的怪事。奕奕身著便裝,我遞給奕奕一杯礦泉水,奕奕向我提起十年前的往事。
原來十年前,也就是二〇〇二年,一批盜竊御窯瓷片的犯罪分子,幾乎同時於最近刑滿釋放。十年後的社會變化巨大,這些人大多不適應監獄外的生活,重操舊業、暗中偷盜,是他們最容易上手的「工作」。奕奕推測,景市最近的失竊案與這些人有很大的關聯。
奕奕為了讓我洗清被齊妙母親扣上的罪名,協助警方抓捕猖狂的盜賊,她希望我來充當御窯信息員。御窯信息員,通俗一點就是警方的線人和臥底。任務主要是潛伏在珠山中路一帶,緊盯御窯廠遺址。不對外公開,單線與她聯繫,每月發給我信息費及電話費。如果我發現了重要線索,及時報告,抓獲了嫌犯,我將得到一筆不錯的獎勵。
為了配合打擊犯罪分子,我欣然答應做臥底。我毫不猶豫地答應,是因為我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可以失去。十年前那批盜御窯瓷片的犯人,陸續出獄,尤其像將軍這種高智商的犯人,很有可能再犯。但馮奕奕的上級否決了她的提議,因我有盜撈文物入獄的案底,御窯廠遺址的保護,景市相關領導非常重視,絕不能讓一個曾經的盜竊犯幹這種事。奕奕幾經努力,上級也沒有同意。
說起御窯廠遺址,與我師傅齊雅輝息息相關,師傅曾兼任景市陶瓷考古研究所的所長。
一九八二年,珠山中路正在挖設通訊管道,齊雅輝經過景市市政府大門前,發現了一個特殊的堆積物。憑著多年的考古經驗,齊雅輝推斷此處為埋藏明代官窯落選貢品的遺址。但因為推斷的遺址上面,已經建成了景市市政府,因為諸多原因,沒有進行深入的考古挖掘。
二十年後,也就是二〇〇二年,在市政府周邊的民房裡,發現有人挖地道,這才引起官方的重視,景市市委、市政府正式啟動了遺址保護工作。市政府所有機關及十八個政府部門從遺址上遷出,並將原市政府辦公大樓拆除,市政府搬到郊區搭工棚辦公。
齊雅輝所在的景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聯合北京和省城的專家組成了考古隊,對市政府周邊進行了考古發掘,出土了很多瓷器珍品。在搶救性考古挖掘中,齊雅輝不可避免地與挖掘的工人發生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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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們以速度快、數量多為瓷器搶救目標,所以將瓷器碎片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挖出來裝箱送走。
「哎,這塊瓷片是明宣統年間制的,這釉色水平極高,非常具有研究價值,你們別漏了!」
齊雅輝帶著草帽,用刷子掃去碎瓷片上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將瓷片放入箱中;他隨手撥弄了兩下箱中的碎片,從裡面挑挑揀揀出許多碎瓷片,直接扔在地上。
「這些瓷器碎片是非常常見的花瓶,胚體質量和圖案繪製都沒有什麼特色,我們省博物館已經有很多這樣的藏品了,你們花大量時間去揀一些價值不高的碎片,卻把寶貝視而不見,這樣不行啊!」
「齊師傅,這要怎麼分辨瓷器碎片有沒有價值?」
為了抓緊時間搶救,考古隊雇了一批人幫忙挑揀碎瓷片,可是他們的水平根本無法快速識別瓷器碎片的價值,只能囫圇吞棗地把標註區域的碎瓷片全都挖掘出來。
齊雅輝長嘆一口氣:
「罷了,你們抓緊時間挖,一會兒我來挑揀。」
齊雅輝握著小鐵鍬和刷子,挖土、刷土、撿瓷片一氣呵成。從天明到日落,彎著腰在施工現場爭分奪秒地挖掘,有時候他的腰實在是受不了,就跪在地上,身體貼近土地,不知疲倦地挖著。
隨著挖掘的不斷深入,「景市有皇家窯廠」的消息一經傳出,盜竊分子蠢蠢欲動。齊雅輝不僅擔心挖掘工人對地下的文物造成二次損傷,更加擔心盜竊分子前來偷盜。所以一天到晚,吃在工地,住在工地,守著地下的文物。馮奕奕的父親給考古隊帶來了好消息,他們抓獲了一批盜挖御窯瓷片的犯罪分子。
齊妙母親對師傅這樣沒日沒夜地為國家幹活,抱怨連連。既然盜竊分子都被抓了,就不用每天守在挖掘現場。齊雅輝還是對工人不放心,齊妙母親一日三餐送飯,心裡自然不高興。
「老齊,歇會兒吧,先吃飯。」
師傅聽見了呼喚也不停下來,只是揮手讓齊妙母親先走,等到手頭挖掘地坑的瓷片都撿完了,才一步一踉蹌地走到簡易的餐桌旁吃飯。
師傅一隻手扶著腰,一隻手拿著包子大口啃咬,對餐桌上的紅燒鯉魚搖搖頭。
「以後不要送魚過來了,太麻煩,多耽誤事!包子就挺好!」
「知道了,慢點吃,你這每天狼吞虎咽的,腸胃遲早要落下毛病。」
師傅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包子,就要起身繼續幹活,齊妙母親連忙又將蘿蔔餃子粑端到師傅嘴邊。
師傅將幾隻蘿蔔餃子粑一起塞進嘴裡,被嗆的咳嗽了好一陣,灌了兩口水才消停。
「蘿蔔餃子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辣了,以後少放點辣椒,吃多了便秘。」
「妙妙喜歡吃辣的,總不能讓我給你一個人搞特殊吧。」
「好吧,辣就算了,豬油放的太多了,吃了膩。」
「我說老齊,你怎麼那麼挑剔,蘿蔔餃子粑不放油不好吃。」
師傅又灌了幾口水,邊嚼著邊轉身投入工作。
「你趕緊回去吧,妙妙該回來了。」
「那我走了,我放了串香蕉在這,擔心便秘的人,不要忘了吃。」
那時的齊妙剛上中學,自打她記事起,父親就整天和瓷器打交道,每天除了在工作間自己拉胚畫瓷,就是帶著學生,教學生們制瓷。
齊妙母親忙於照顧一家人的衣食起居,打掃衛生,齊妙有時候會偷偷跑到父親的工作室外,趴在窗口看父親制瓷;而齊雅輝經常太過專注,沒注意到自己的女兒正在窗外。有時齊妙也會闖進父親的課堂,奶聲奶氣地說著「爸爸,我也想聽」,可是齊妙在課堂上總是打斷齊雅輝,不斷提問;齊雅輝只好對齊妙說「你先找媽媽去,爸爸在忙,晚點陪你好嗎?」
齊妙覺得和母親呆著無趣,便總是偷偷溜到父親的書房,翻看書籍,常常在書房裡等待父親。直到天黑了,小齊妙都睡著了,父親還沒回來陪她。
等到再大一點,齊妙也知道父親忙,就不再闖入父親的課堂了。齊妙習慣了一個人上學放學,有時會去馮奕奕家寫作業,有時會自己偷偷學著記憶里父親的樣子,和書本上講解的那樣,自己動手繪製瓷器。
「這個四足鼎是誰上的顏色?」
齊雅輝看著一樓院子裡孤零零在地中央曬日光的瓷器,奇怪自己剛做好的素坯怎麼被人上了色。
再拿起四足鼎仔細端詳,渾然天成的龍鳳圖騰大氣磅礴,這畫功不得了。
「噢……這個呀,早上我看見妙妙放在這兒曬的。」
齊妙母親一邊擦拭桌子,一邊隨口回答到。
齊雅輝忙於工作,雖然也會定期教女兒一些陶瓷相關知識,女兒的國畫水平和天賦也確實不錯;但在瓷器上作畫,並且一氣呵成,齊雅輝還是第一次知道齊妙會畫胚。
就這樣,齊妙在齊雅輝和母親的疏於照顧中野蠻生長,齊雅輝至今只知道女兒在制瓷鑒瓷方面的天賦,卻不知道齊妙在馮家學習的鞭法也了得。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齊妙過目不忘的能力。
為了搶時間,師傅經常二十四小時在沒有圍牆的考古現場工作,吃住都在工地上。御窯廠的古瓷能重現天日,其中既有古人的智慧,也有師傅的血汗。
在地下三到六米的深處,挖掘出成千上萬的碎瓷片,考古工作艱巨而重大。齊雅輝已經十多天沒有回過家了,久而久之,齊妙知道了父親在負責一項秘密而重大的任務。母親每天送飯到工地,齊妙也想去看看,但是母親以學業重要、父親工作忙碌為由,不讓齊妙去。
十幾歲的齊妙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期,獨立人格逐漸形成,叛逆而不自知,她想去看的地方,誰也攔不住。
這天,齊妙母親又去送晚飯,齊妙悄悄地尾隨著,來到了御窯遺址考古挖掘的現場。
齊妙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了,那麼多數不過來的碎瓷片暴露在視線中,旁邊的大筐一筐又一筐裝滿了瓷片。夜色漸濃,黑夜中幾十個黑漆漆的人蹲在地上,頭戴照明燈不停的挖著。
現場的人都完全投入在忙碌的挖掘工作中,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女孩正在挖掘現場外觀看,也沒有人注意到齊妙正躡手躡腳地進入寫著「禁止入內」的地道。
御窯遺址不僅在地下淺層有碎瓷片,隨著考古挖掘工作的深入,竟然挖掘到了一條地道。地道情況複雜,通向哪裡暫且不知道,且裡面布滿了機關。剛發現地道的時候有兩個人率先進去查探,結果被射出的暗箭中傷,考古隊便決定暫時不考察地道,待這些暴露在外的碎瓷片挖掘結束之後,再請專家制定勘探地道的計劃。
夜越來越深,景市這座小城街上的人越來越少,路燈也漸漸熄滅。御窯遺址不遠處的龍珠閣上,還有幾盞燈在亮著,齊雅輝還在考古挖掘現場挑燈夜戰,分類整理瓷片。
忽然,有道亮光從遠處越來越近,在迫近御窯遺址時,聽見有個女人急切地喊著齊雅輝的名字。
原來是齊妙母親著急忙慌地跑來,齊妙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