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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彩禮之爭

2024-05-29 01:22:28 作者: 戴金瑤

  四月的景市,雨越來越密,景市已提早進入了梅雨季節,路上的電瓶車上都撐起了遮雨棚。下雨讓景市狹小的街道,更顯得擁擠不堪。

  一輛藍色的雨棚電瓶車,從城南向城北急速駛去。到了齊家的院子外,從車上走下一個中老年女人。女人手裡拿著一張報紙,頭髮灰白,面容憔悴,她氣沖沖地跑到齊家院子,站在雨中,扯開嗓門大喊:

  「繆正梅,你給我出來,還我們的彩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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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正梅是齊妙的母親,女人是我的母親,六十歲不到,卻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頭髮被雨淋濕了,雨水流到了嘴角邊,落魄不堪。

  原來,就在一個小時之前,省城監獄給我母親打來電話,把我在監獄打球受傷,做手術花了三萬塊的事告知了我母親。母親救兒心切,打電話給收了彩禮的齊妙母親,卻怎麼樣也打不通,母親猜測是齊家不想還彩禮,於是來興師問罪。

  母親喊了很多遍,也沒有人回應,她跑進屋裡,屋裡也沒有人,母親大嚷道:

  「想耍無賴是吧,繆正梅,你給我出來!躲起來算什麼!」

  屋內還是沒有回應,母親跑進院子右邊的工作室,操起桌子上的花瓶,向院子裡扔去:

  「再不出來,我砸了你們全家。」

  花瓶摔在院子裡的青石板路上,碎成一地。母親接連摔碎了十幾隻瓶瓶罐罐,還不打算住手。

  當母親拿起一塊鑲了邊框的瓷板畫,正要往地上砸去時,齊妙母親撐著雨傘,拎著一個餐盒走進了院子。齊妙母親見此情形,衝上前去爭搶瓷板畫,兩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在雨中廝打起來,兩人的身上都被雨水打濕了。

  齊妙的母親比我母親胖,但力氣卻沒有我母親大;齊妙母親是長發,我母親是短髮,母親拽住齊妙母親的長髮,按倒在地上,母親憤怒地質問道:

  「彩禮到底什麼時候還?我問你,到底什麼時候還?」母親的聲音越喊越大。

  齊妙母親也不是善茬,她本來是想還一半彩禮的,另一半充當齊妙的精神損失費。因為曹操盜撈國家文物被抓,導致兩家的親事沒有辦成,主要過錯在男方。

  「摔我家東西,你有本事就繼續摔,我看你賠得起嗎?現在還想要彩禮,休想!」

  「不還彩禮,我就砸光你全家。」

  母親砸碎了瓷板畫,齊妙母親拽住母親的衣領,兩人繼續廝打。

  這時,齊妙攙扶著齊雅輝從外面走進來,把齊妙扶起了裡屋的床上,然後返回到院子裡。

  原來,齊妙和父親齊雅輝因為日本賑災慈善晚會的事,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齊雅輝氣急攻心,發病住進了醫院。醫院檢查之後發現,齊雅輝有心肌梗塞的潛在危險,飲食要清淡,切莫生氣受氣。掛了幾天鹽水之後,病情有所改善,今天齊雅輝剛剛出院。

  齊妙見兩個女人在廝打,身上都濕透了,她跑過來將兩人拉進了工作室,然後支開兩人,心裡本來就鬱悶的齊妙,大吼著:

  「打什麼打?你們煩不煩!」

  母親鬆開手,對齊妙語氣緩和地:

  「齊妙,你跟你媽說說,你和少寶退了婚,彩禮還我們好嗎?」

  齊妙母親手指著我母親的鼻子,威脅道:

  「想要彩禮,做夢去吧,我家妙妙被你們害慘了,精神損失費,你們賠得起嗎?」

  母親拿起工作室桌上的一份報紙,冷笑著:

  「什麼精神損失?你看報紙上,齊妙和別的男人已經好上了,她有什麼精神損失?從頭到尾,吃虧的是我家少寶,你們耍無賴是不是?我不怕!」

  齊妙曾叮囑過她母親,彩禮要退還給曹家,齊妙母親說已經還給了曹家,直到今天我母親追上門,她才知道她母親在說謊。齊妙對我母親污衊她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十分生氣,但她還是將怒火憋了回去:

  「伯母,你先回去,我來勸我媽,彩禮會退給你們的。」

  母親想到了我的遭遇,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拉著齊妙的手,身體顫抖著,乞求著:

  「少寶剛做了手術,需要錢,你們行行好,把彩禮還給我好不好。」

  雖然我已經和齊妙分了手,但聽說我做手術,齊妙還是不由自主地問道:

  「少寶出什麼事了?」

  「打籃球腿受了傷,在醫院做了三個小時的手術。」

  「妙妙,別聽她瞎說,打籃球能傷成什麼樣?還要做三個小時的手術,說謊也不打草稿!」

  「媽,你先去忙你的,我跟她聊一會兒。」

  「還有什麼好聊的,手也分了,婚了退了,你的瓷器她也砸了,破鏡不可能再重圓。袁野,你走吧。」

  齊妙母親在下逐客令,我母親伸出手,笑道:

  「是沒什麼好聊的,你現在把彩禮還我,我立馬走。」母親也累了,不想再糾纏下去。

  「好,還也可以,你先數數地上的瓷器,你該賠多少吧。妙妙上個月賣的一副瓷板畫,拍了十萬,地上這些瓷器,少說得值一百多萬,抵你們家的彩禮,只多不少。」

  母親認為齊妙母親就是在耍無賴,根本不打算退彩禮,母親憤怒地笑道:

  「繆正梅,真有你的,彩禮是不是被你用了?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會再來的,如果再不退彩禮,我們就在法庭上見。」

  「呵,你威脅我,我還真不怕上法庭。」

  「不怕上法庭,你是鐵了心,不還是嗎?」

  「還可以,你要先賠我地上的瓷器。」

  「你欺負我老太婆無依無靠,那就等著瞧,等少寶出來,一定會找你們算帳,你們逃不掉的。」

  母親扔下這句話,騎著電瓶車,向城南駛去。

  渾身濕透的母親,穿梭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心中倍感孤獨,這個有點倔強不服輸的女人,此刻感到特別地無助。母親強忍著淚水,渾身打濕的身體,開始發冷,嘴唇發紫。母親還在惦記著獄中的我,如果沒有彩禮這件事,她的兒子就不會蹲大牢,不蹲大牢,也就不會受這麼多委屈,吃這麼多苦……

  母親走後,齊妙母親拿著簸箕和掃帚,打掃著地上的碎瓷片,邊掃邊罵道:

  「袁野真是腦子壞掉了,敢跑到我家來撒潑,別以為我好惹。」

  「媽!你說實話,你說退了彩禮,是在騙我嗎?」

  齊妙看著一地的凌亂,難受和無力感湧上心頭:彩禮,彩禮!現在搞成這個樣子,就是因為彩禮!

  「妙妙……你不知道,彩禮如果早給了他們,保不准又被曹三寶給輸掉了。」說起彩禮,齊妙母親顯得有些心虛:

  「我打算等曹操出獄,直接交給他。」

  「你也聽到了,少寶受傷做了手術,他們家需要錢,你還是還給他們吧!」

  齊妙走上前,接過母親手裡的掃帚,利落地掃著一地的狼藉:

  「婚都已經退了,拿著人家的彩禮也不像話,正好他們真的需要錢,我們也就順勢斷個乾淨,不好嗎?」

  齊妙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齊妙母親也妥協了:

  「我心裡有數,彩禮我遲早會還的。」

  齊妙點點頭,沒再說話,或許她跟我的感情,就像這一地的碎瓷片,再也無法復原。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因為在監獄中的籃球比賽受重傷,手術之後,許多體力上的活動都不便參加。奕奕知道繪畫和書法是我的專長,在她的協調之下,我被調到了新建廠房的手工繪製車間,我在陶瓷上的才華,再一次施展開來。

  手工繪製車間是封閉的空間,像是專門為我打造的陶瓷工作室。手工陶瓷的訂單不少,運送過來的瓷土質量不錯,白皙細膩,是上乘的高嶺土。手工拉成的素坯質量很高,我在上面進行雕刻,也得心應手,我仿佛找回了以前在長景瓷廠仿古的感覺。

  在獄中,奕奕對我練泥、拉坯、利坯、畫坯、施釉和燒窯非凡的制瓷技術,欣賞有佳。奕奕送給我一本書《肖申克的救贖》,並在書上寫了兩行字送給我:

  「如果命運折斷了你的腿,它會教你怎麼跛行。」

  「有些鳥兒是註定不會被關在牢籠里的,它們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

  我被調離監獄陶瓷加工廠,將軍一夥似乎比以前安靜多了,陶瓷加工廠的生產活動照舊,機器壓坯,修坯,印花、上釉、進窯、包裝、運輸等等工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因為日本和國際經濟形勢萎靡,陶瓷加工廠比以前空閒了許多。

  獄中的環境特殊,不像以前的長景瓷廠,制瓷的每個流程都有專門負責這一塊的工匠,流水線化的生產,而是從練泥到燒窯每一步都需要親自來做,這倒也給了我沉澱思考的機會。

  現代的工業生產模式,把原本藝術化的東西做成了千篇一律的流水線產品。人們只在意求量求快,而很少去雕琢每一件作品的細節。我曾在大學時認為,好的陶瓷作品,只有從源頭起,每一步都親力親為,做出來的東西才真正有靈魂,有藝術價值。畢業後才知道,賣的最快最好的,還是機械化和半機械化的陶瓷。現在回憶起來,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對藝術最初認識。

  我挽起胳膊,握緊拳頭,以手代替腳,在濕潤的瓷土上,開始不停的用力揉踩,不時地添加水來調和。在監獄陶瓷加工廠,平時練泥都由專門的機器來負責;以前在景市作坊見到的,也是用腳來練泥,用拳頭還是第一次,奕奕頗為驚訝,故意揶揄我。

  「少寶,你這練泥的樣子,好像以前洗衣服、醃白菜啊!」

  「練泥的工序很複雜,是一件十足的體力活。現在送來的原料都直接是瓷土了,過去開採出的瓷石,還需要用石碓碾碎成粉末。」

  「那確實很費力氣,為什麼要一直練泥?」

  「練泥是為了擠出泥團中的空氣,使泥中的水分均勻,這樣拉出來的胚才流暢順滑。」

  「哦……這跟揉麵粉一樣,多揉一會好發酵。」

  和奕奕聊天間隙,我取出一塊練完的泥,準備拉胚。

  「正所謂基礎不牢,地動山搖,練泥這一步很關鍵。」

  奕奕領會的很快。我拉胚的技術高超,手法嫻熟,瓷泥在我手中頓時成了活物,不一會兒一個花瓶就成型了。我將它放到通風處,讓它自然烘乾,進而拿起先前烘乾到一定硬度的素坯,開始利坯,這是胚體精修的環節,也是成型的關鍵,由不得半點馬虎。

  我下刀穩准狠,角度不偏不倚,恰到好處,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一頓庖丁解牛遊刃有餘的操作,令奕奕欽佩不已。

  「你這一刀錯了,可就毀了整個胚子。」

  我淡然一笑,因為在我看來,這幾個環節都是制瓷藝人的基本功,不可能會出問題。

  「哈哈哈……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

  我將素坯套在一根水平固定的木棍上,手托著花瓶底部,一邊在胚體上手繪裝飾,一邊輕輕轉動花瓶,力求每一筆都流暢、精準。這些圖案裝飾在我下筆的時候就印在了腦子裡,閉上眼睛,每一處細節都活靈活現。

  齊妙和師傅都說過,畫瓷的時候要心中有圖,才能下筆如有神;而這心中的圖,便是日常的觀察和積累,出色的畫工,通常是在下筆前,腦海中就已經完成了整個構思。

  畫胚之後便要進行施釉,今天奕奕看我制瓷來了勁兒,非要看完整個流程。

  「施釉的方式有很多種,浸釉、塗釉、吹釉,不同的施釉方式,會影響最後的燒成效果。」

  我問她想看哪種。

  「吹釉吧!其他幾類我都看齊妙用過了,唯獨吹釉我沒見過。」

  奕奕露出一抹壞笑。

  《陶說》中記載:截徑過寸竹筒,長七寸,口蒙細紗,蘸釉以吹。

  「一般琢器和大型圓器才會用吹釉。」

  「吹釉和其他上釉方法相比,有什麼不同嗎?」

  「吹釉的優點在於,瓷器看起來釉面比較肥厚,晶瑩如玉,這是明代工藝的一個改進,到了康熙時期都是採用的這種吹法上釉的;但現在很少用嘴巴吹了,都是用噴槍。」

  「少寶,那你給我演示一下用嘴巴吹唄!」

  奕奕在旁邊不停的磨我,最後拗不過她,就滿足她的好奇心,給她展示了最原始的「吹釉」。

  「真辛苦!」

  奕奕看完我吹釉後感嘆道,此時我的雙頰也十分酸痛,不得不感嘆過去的陶瓷匠人真是不容易。

  在監獄這種封閉的環境下,奕奕面對的都是同事和犯人,由於我與她的往日情分,由於我是她閨蜜齊妙的前男友,由於我高超的制瓷技藝,奕奕看呆了,她完全忘了我是一個犯人,眼裡充滿著說不出的自豪。

  我也仿佛回到了長景瓷廠的光輝歲月,可沒過多久,我又一次被調離了手工繪製車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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