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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青花鑑定(二)

2024-05-29 01:22:16 作者: 戴金瑤

  時間來到了晚上九點,齊妙母親已經在裡屋休息,齊妙還在院子裡的工作室內,圍繞一隻青花瓶梅,同她父親齊雅輝交流鑒瓷心得。

  齊妙聽父親說元青花瓶梅並不是真正的元青花,不由得尖叫了一聲:

  

  「啊——不是真正的,那就是贗品囉?」

  齊雅輝搖搖頭,笑道:「也不是贗品。」

  「那是什麼?」

  「它是康熙年間的仿古高手,仿製的元早期的作品,是一隻仿製品。」

  「暈!以前我上大學時,老師說元青花是沒有明、清和民國仿的,要麼就是真正的元青花,要麼就是現代仿製品,怎麼會出現清朝仿元朝的青花瓷呢?」

  「萬事都沒有絕對,我剛拿到這隻青花梅瓶時,也很詫異。也許是利益驅使,也許是純粹的藝術再創作。元青花出土和傳世的非常少,元朝不足百年,真正稱得上是『元青花』的瓷器,還得從其設立『浮梁瓷局』之後算起,再加上元末戰亂,真正生產元青花的時間更短。據傳,國內各地現存傳世、出土的元代青花瓷僅有100多件,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元代青花瓷也僅有200多件;而且這裡面的精品,很多都流落到國外。現在收藏元青花最多的博物館,一個是土耳其博物館,40多件;另一個是伊朗的博物館,37件。」

  「爸,這些數字,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我那時候做研究,沒有電腦,全靠自己的大腦,很多數字已經存在了我的大腦。到目前為止,最貴的元青花,是一件鬼谷子下山瓷罐,它在2005年佳士得被拍出了2.3億的天價。」

  「一個罐子2.3億?元青花這麼值錢,怪不得你說這個梅瓶是清朝仿元朝的。爸,你以前在考古研究所,有發現清代仿元朝的青花嗎?」

  「沒有,不過在南京出土過一件元青花梅瓶,纏枝牡丹紋的,現在收藏於南京市博物。經國內外專家鑑定,那隻元青花梅瓶,是明代早期的仿製品。」

  「哦……明代也有仿元青花,爸,你是怎麼判斷眼前的梅瓶,它是康熙年間的仿製品?為什麼不是明代仿的?」

  「就瓷器鑑定而言,胎為骨,釉是衣。有句行話說:遠看型,近看花,拿到手裡看底下。這個看底下,主要看的就是瓷器底部露胎部分的胎質。元代早期的胎質疏鬆,元至正時期的堅實,永樂的綿中有硬,宣德的綿松,成化的膏泥狀,康熙的緻密,這都是極具風格的。如果胎質掌握的好,鑒瓷也就容易多了。」

  「元代青花瓷的胎質白,重而堅,器壁較厚,大器較多。由於含雜質多,胎上大多有鐵褐色的小點。底部不施釉,砂底上呈現火石紅。元青花胎質較粗,而明青花胎質細膩,而且胎質顏色更白,胎壁較元青花要薄,而且更加靈巧輕盈。」

  齊雅輝將射燈照在青花梅瓶上,進一步觀察著它的胎質:

  「胎土決定了胎質,而胎土非常複雜,每個朝代,每個地方,每個窯口都有自己的胎土,除此之外,麻倉土、高嶺土和瓷石的配方比例,也會影響胎質。元代官窯用的是景市的麻倉土,胎質色澤比較白,其它地區的土偏青灰色。康熙年間的青花瓷胎質,因為加工工藝的進步,使胎土淘練的更加精細,所以在燒制後,胎質更加堅硬細潤,密度也增大,上手有沉重感,這種沉重感當然是相對於相同的器物作對比;就拿明代的青花瓷梅瓶來說,它的胎質胎體就比較輕薄。你來看,透過射燈,你看是不是密度比較大,透光率比較低,拿在手上也比較沉。」

  齊妙伸長了脖子去觀察,果然如父親說的一樣;她抱起梅瓶掂了掂,感覺是比較沉。

  「雖然可以從繪畫、釉色、青料、器底、釉斑、款識等多方面、多角度去鑑別元青花的真假,但瓷胎的真假判定,是最為關鍵的。這隻梅瓶是清代早期的仿製品,如果用的是麻倉土,而不是高嶺土,幾乎可以瞞天過海。造型、紋飾、繪畫風格等等這些都可以仿,但瓷土卻很難造假,麻倉土是稀缺的自然資源,瓷土就像瓷器的基因一樣,人為改變基因,最終都會走樣。」

  齊妙模糊的大腦逐漸變得清晰,齊雅輝站起身,輕輕拍了拍齊妙的肩膀:

  「古瓷鑑定的學問很深,通俗地說,就是裡面的水很深。所以,我是不會去參加什麼鑒寶欄目,做什麼大師的;拿人錢財,替人說謊,我齊雅輝是不會做的。」

  齊妙想起曾經對父親的誤解,慚愧地握住父親的手,眼神中充滿了敬仰:

  「爸,我以前誤解你了,你平時都深藏不露的,怎麼有這麼多的學問?」

  「三十年前,我在考古研究所工作,發掘過明代的御窯遺址,出土了幾千斤的御窯瓷片標本;後來又發現了元代、清代的瓷片,這些珍貴的地下遺物,成為了我研究瓷器珍貴的實物資料。」

  「難怪什麼都難不倒你,原來是實踐出真知。」

  「都是日積月累的,我對元明清幾個朝代的青花瓷器,做過全面的了解,不管是仿製品,還是出土或傳世的真品;有了這些出土文物、博物館的標準器做參照;再通過個人經驗判斷,從器物造型、紋飾、胎釉、製作工藝、鈷料等幾個方面的時代特徵綜合來分析,幾乎就能鑑定出瓷器的真偽。」

  「這隻元青花梅瓶,我在御窯博物館看過同樣出土的展品,我以為參照之後,可以鑑定出來,還是走了眼。」

  「你從小學得是繪畫,古瓷鑑定接觸的不多,這裡面的水也很深,也很容易出差錯。」

  「是的,難怪騙過了周醫生。」

  「周醫生平時很注重細節的,但這件仿品逼真程度太高了,不是長年累月跟瓷器打交道,練過泥拉過胚,很難通過肉眼分辨出來。」

  「當然,這個仿製者的水平太高了,制瓷和畫功了得,唯獨在胎質的細節上出了差錯,不過這件仿品已經算得上是上乘了。周醫生能淘到這隻元青花梅瓶,也算是挺幸運的,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錢買來的?」

  「聽說不到一百萬日元。」

  「人民幣五萬多,不貴,挺值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是從日本的一家文物店淘來的,如果放在拍賣市場上,至少要拍到八十萬以上。」

  「我猜店主對瓷器有一定的研究,基本上是當成贗品和仿品來賣的。這隻梅瓶是清代仿元代的,就像很多後人臨摹顏真卿的字帖,幾百年之後,同樣被世人所追捧,也能拍出天價。從清代早期到現在也有三百多年,這隻梅瓶很稀缺,器物也很完整,沒有裂痕和變形,在仿製的元青花中,也是獨樹一幟,有很重要的文化和藝術價值。」

  「再高超的繪畫技術,如果沒有合適的青料和瓷土,都不可能造就景市青花和御窯廠的輝煌。」

  「爸,那現在景市還有製作御瓷的土嗎?」

  「麻倉山、高嶺山,基本上枯竭了,還有一點在五龍山,政府成立了保護區。」

  「哦……為什麼周醫生跑去日本,買個仿品回來?」

  「周醫生年輕時下放到景市,對景市的瓷器有很濃的中國情,看到景市的文物流落到日本,就有了買回來的衝動。」

  「原來如此,周醫生太了不起。仿品都流到了日本,中國的陶瓷文化真是源遠流長,影響世界。」

  「仿品自古就有,陶瓷仿古就像書法上的臨摹,對陶瓷文化的發展,也是一種傳承;但有一些不法分子,為了私利,把仿品當成一門生意,以假當真,欺騙別人,走上了邪路。」

  齊雅輝和齊妙談到這裡,兩個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人:曹操。

  如果說我是師傅見過仿古最有天賦的,那麼齊妙就是繪畫最有天賦的。我因為錯判了鬥彩將軍罐,把國家文物當成了假水撈,稀里糊塗被卷進了文物盜竊團伙中,這些成了齊妙想要提高鑒瓷水平的重要動力。仿古和鑑定,就像矛和盾,看上去像是對立的兩面,但如果能將對立統一起來,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雖然師傅和齊妙會在某個特定的瞬間想起我,但我不再是他們戲中的主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或許只有學會放棄的人,才能笑看人生。處在困境中的人,每一天都想放棄,但每一天又要堅持,在等待著生活中的奇蹟。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十點,齊妙忽然想起父親還沒有吃晚飯,跑進廚房,將鍋里的青菜煮麻糍端進了工作室。

  麻糍是景市的特色小吃,早上與油條搭配,做成油條包麻糍;中午和晚上,可以與上海青搭配,煮一鍋青菜麻糍。麻糍又糯又粘,兩人吃得津津有味,麻糍粘在竹筷子上,齊妙用牙齒啃著,齊雅輝在一旁笑著,齊妙俏皮地解釋:

  「粘在筷子上,很難洗,我啃乾淨了,洗就方便了。」

  「算了,泡在水裡,明天再洗。」

  「竹筷子泡在水裡很容易發霉的。爸,我有一個想法,你幫我參謀參謀,看看可不可行。」

  「說說看,我也不一定能參謀得上。」

  「市面上有很多的竹筷木筷、塑料筷,金筷銀筷、合金筷,陶瓷做的筷子卻很少;偶爾出現一些,都無法入我的眼。木筷容易滋生細菌,塑料筷不耐高溫,金屬筷對於牙齒敏感的人又不好。通過觀察這些,我就想,陶瓷這種材料除了易碎之外,是很好的製作筷子的材料;而且長期以來,中國人的餐桌上有瓷碗、瓷盆、瓷勺、瓷碟,很少有瓷筷;所以,我想把陶瓷筷做起來。我問了不少的陶瓷工藝大師,他們都說做陶瓷筷子很難;既然陶瓷能夠製成勺子,為什麼就不能製成筷子呢?」

  齊雅輝微笑地點頭,拿起手中的筷子,仔細端詳著:

  「有句老話叫『瓷難成箸』,但我認為,既然市場上出現過瓷筷,說明做瓷筷是可行的,你要做的就是不斷地完善,做出既安全衛生,又美觀實用的新產品。這世上,很多人喜歡吃老本,很少人願意去創新。瓷器創新很難,不管是在器型上,還是在繪畫風格上,或者在適用性上,但如果能開闢出一條與別人不一樣的路,只要堅持下去,這路會越走越寬,越走越精彩。想到了,就去干,失敗了,也沒關係,大不了多嘗試幾次。」

  齊妙趴在父親的背上,看著父親的白髮,堅定地說:

  「有老爸的支持,我更加有信心了。」

  「長景瓷廠最近如何?你那麼忙,還有時間做瓷筷?」

  「其實也沒有那麼忙,瓷廠升級改建過,那些日用瓷都是機械化流水線作業。」

  「那你今天是不是去見少寶了?」

  「我——」

  「他主動提的分手?」

  「嗯。」齊妙低下頭。

  「你同意了?」

  齊妙點了點頭。

  「唉!少寶一時糊塗啊。你也不要難過,以後的路還很長,彩禮你退還給人家。」

  「銀行卡在我媽手上。」

  「你去跟你媽說,他們家賺錢也不容易。」

  這時從屋內飄來齊妙母親的一句話:

  「還也不是現在還,錢給了他們,曹三寶再拿去賭,那不是要了曹操的命。」

  「媽,彩禮是他們送來的,就由他們自己做主,我們不要摻合。」

  齊妙說完,就上樓去了自己的臥室,齊妙母親和父親還在樓下議論著。

  「不摻合?我是為他們家好,錢放在我這安全,等曹操出獄後,還給曹操。」

  「也是,少寶出獄後,可以作為東山再起的資本,不過你要跟他們說清楚,不要讓人家誤會。」

  「你還真指望他東山再起?三年之後,他還能不能適應這個社會都不一定?他們已經分開了,你就不要瞎操這份心了。」

  「少寶人還是不錯的,路走偏了,誰一輩子沒犯過錯呢?」

  「你還在偏袒他?他對你怎麼樣你忘了?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他是不可能有出息!我看過他寫給妙妙的分手信,做男人一點擔當都沒有,早知現在,何必當初,腦子發熱,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還會有什麼出息?!」

  「他寫給妙妙的信,你為什麼要看?」

  「我看怎麼了?我看他是不是想再騙妙妙三年?」

  「你說的都對,不跟你爭了。」

  在齊家二樓的臥室內,齊妙聽到父母的爭論,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我和她相處的往事,想起探監時我提出的分手,輾轉反側……

  齊妙在恍惚間,腦海中閃過這麼一句話:記憶的梗上,誰沒有兩三朵娉婷,披著情緒的花。齊妙此刻的情緒,是要原諒我的「絕情」,還是要徹底將絕情進行到底,她也不知道。

  齊妙起身,拉開抽屜,打開那封分手信,將信撕得粉碎,扔進垃圾桶,躲進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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