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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探監分手

2024-05-29 01:22:11 作者: 戴金瑤

  冬去春來,省城監獄大門兩側的香樟樹四季常青,花崗岩的門楣上懸掛著巨大的國徽,門楣下方厚重的鐵門,依然緊閉著,高大的圍牆和鐵絲網之外,有了春的氣息。

  一場春雨過後,監獄外的草坪上,已經長出了嫩綠色的新草,在小草的中間,一些狗尾巴草勇敢地脫穎而出。或許人類在自然界中缺席時間越長,狗尾巴草就變得越勇敢,越頑強,是芸芸眾生中,不可忽視的力量。

  監獄外的新生,監獄內的新生,似乎都要在這個初春的季節里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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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是樂天的生日,早上他的稀飯饅頭鹹菜中,多了一個煮雞蛋,午飯加了一塊雞腿。而我們普通的服刑人員,午飯是水煮白菜,幸好我對吃並沒有講究,監獄清心寡欲的生活,似乎出已經適應了。不料樂天將雞腿撕下了一半,笑著遞給了我,樂天這份情義令我很感動。

  我的心忐忑著,今天也是齊妙來省城監獄探監的日子。

  午飯過後,民警帶我去了探監室。在特製的玻璃窗內外,犯人和家屬正用電話交談,民警站在犯人的後面監視著。

  在監獄有一段特別扎心的話:一年人等心也等,兩年心等人不等,三年心也不等人也不等。尤其對相愛的男女,是很殘酷的。

  這是齊妙第一次來探監,她收到我的分手信後,第二天就打電話給了馮奕奕,她不相信我是真心跟她分手,她要親耳聽到我說的真話。在奕奕特別安排下,我和齊妙一年來第一次相見。

  齊妙剪掉了及腰的長髮,染上了棕栗色,鬢角散落的髮絲遮住又瘦了一圈的鎖骨,雙手插在黑色風衣的口袋裡,腳上穿著一雙黑皮長靴。齊妙的眼神空洞而寒冷,當她拿起電話開口的一秒,我就大概猜出了她的來意。齊妙盯著我消瘦的臉龐,喉嚨蠕動,遲遲說不出一句話。

  「信我看了。」

  我拿著聽筒的一剎那,哽噎了,凝視著齊妙的雙眼:

  「哦,你瘦了。」

  「你也瘦了。」

  「我們分手吧!」我把心一橫,還是把那五個字當著齊妙的面,勇敢地說了出來。

  「你說的是真的嗎?」

  齊妙朱唇輕啟,眉頭緊戚,眼睛已經紅了,我強忍著內心的不舍,點點頭:

  「這個決定對你我都很艱難,但目前這是最好的決定。」

  齊妙的嘴唇微微顫抖,眼眶中的淚水頓時流了下來:

  「曾經以為,我們能一起走到老的。」

  「等一個人很苦,時光很寶貴,你應該有更好的前途。」

  「你還記得你抄給我的那句話嗎?」

  「記得。」

  「我不怕等你,只怕你忘記我在等你。」

  「等是沒有結果的,現在放手,對你我都是解脫。」

  「解脫?你怕了?有的人三年,兩年就出來了,你對自己的未來沒有信心嗎?

  「管教告訴我,未來應該交給未來,我和你是沒有未來的,我們的緣分已盡。」

  其實我的內心是想這樣說:妙妙,我愛你,不能跟你在一起,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好,那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齊妙抹掉眼淚。

  「這樣最好。」說完,我閉上眼,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曹操,你以後會後悔的。」

  我們關係好時,齊妙稱我少寶;生氣或絕情時,會直接喊我曹操。顯然,她此刻的心情是糟糕透頂了。既然分手信都寫了,兩家已經談好了退婚,分得徹底一點,或許對雙方都好。我越絕情,那些要找齊妙麻煩的人,就越少。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齊妙在抹眼淚,我閉上眼,兩人沉默了一兩分鐘,齊妙忍不住開口:

  「你去泊陽湖,知道犯法嗎?」

  「不知道——知道——也許心存僥倖吧。」

  「為了湊彩禮?」

  景市是座小城,齊妙和我定過婚的事,街坊鄰居都熟知。我為了齊妙家的六十萬彩禮,泊陽湖盜撈文物坐牢的事,在當地就像頭版新聞一樣,成了街頭巷尾飯後的談資。齊妙父母,包括齊妙承受了極大的壓力。輿論幾乎一邊倒,說齊妙家要的彩禮太高,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的,一個年輕漂亮、沒有結過婚的女孩,她不應該受到如此的對待。

  我沉默不語,齊妙笑我:

  「你太傻,太較真。」

  「我答應過你媽的。」

  「婚姻是我倆的事,你有必要冒這個險嗎?」

  「我也不知道會發生那些事,世事難料。」

  「水下的將軍罐,你看不出來是真的嗎?」

  「當時看不出來,我以為是假水撈。」

  「怪不得有人窮追不捨,你真不知道在哪裡,是不是?」

  「是,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齊妙的探監以分手而結束,她親耳聽到了我的答案,她很難過,仿佛又無能無力,分開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世界上總會有突如其來的相遇,也會有猝不及防的再見,和毫不留戀的散場。在齊妙的感情世界裡,已經奔跑了五年,這一散場,或許是永遠。

  馮奕奕開車送齊妙到省城火車西站,一路上奕奕開導沉默不語的齊妙:

  「你們談了那麼多年,感情那麼好,依我看,少寶是不想耽誤你的青春,他心裡是捨不得的。」

  齊妙望著窗外的車來人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一些手挽手的情侶,齊妙長吁了一口氣,淡淡地一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街坊鄰居都在埋怨我和我媽,死要彩禮,有時真不想呆在景市。」

  「這也不能怨你們,景市就是這個風俗。」

  「以後你和周浩訂婚,打算談彩禮嗎?」

  「我爸媽都是警察,她們不在乎這些的,他們只希望周浩能從上海調到景市來,兩個人在一起,省得分居兩地。」

  「也是,如果我媽能像你媽一樣,也許我和少寶的故事就要重寫了。」

  「少寶如果在裡面表現好,二年就出來了,很快的,你們的姻緣還可以繼續的。」

  「分手信寫了,話也當我面說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不管怎樣,我希望你開心快樂,其它的交給緣分。」

  「是啊,交給緣分。」

  「唉,其實說難聽一點,我們獄警和犯人沒什麼大的區別,都在監獄,也去不了其它地方。」

  「那你一有時間就來景市吧,我在這裡,你爸媽也在,比蹲在省城強。」

  「我也想,時間不允許啊,裡面的事情很多的。你不是說在景市呆厭了嗎?你有時間,就來省城找我。」

  「找你?又到省城監獄,那不是又讓我心塞。」

  「不到監獄,市區有家咖啡店,你喜歡吃瑪格麗特,他們家的特正宗。」

  「好啊,你是個大忙人,也要等你有空呀。你和周浩怎麼樣了?」

  「還不是老樣子,半死不活的,異地戀很苦的,別人說距離產生美,依我說,產生是路費。」

  齊妙被奕奕逗笑了:「也是,你們一來二往的路費還真不少。不過我認為,異地戀的意義在於,你遇到了一個對的人,為了相聚,可以分離;為了擁抱,可以分別。」

  「還是你有藝術細胞,說的話都這麼讓人暖心。」

  「誰教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呢。奕奕,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幫我分析分析。」

  「什麼事?」

  「少寶去泊陽湖,剛開始他並不知道要下水打撈沉船文物,他以為打撈前兩年拋進水裡的假水撈。當在水下發現沉船瓷器時,特別是那隻鬥彩將軍罐,按理說他應該能辨別的出,是水撈貨還是清朝的文物;按少寶的品行,如果知道是水下文物,他是不可能去打撈的,即使打撈了,也不會交給盜竊分子,為什麼他還要那樣去做?」

  「我也有這個疑問,以少寶的鑒瓷水平,不太可能分辨不出假水撈和真國寶。那只有一種可能,說明這隻鬥彩將軍罐極具有迷惑性,它是真的,看上去卻是假的。少寶擅長的是仿古,他的鑒瓷水平還沒有達到像你和你爸那樣的水平,在那種緊張的氣氛中,很容易誤判。」

  「有這可能,我回去研究研究。」

  「好,如果有什麼對少寶有利的案件信息,你一定要立即告訴我。周浩最近也在調查文物走私,我要向你學習一些文物方面的知識,不然我和他見面都不知說些什麼。」

  「我有一些文物方面的學習資料,回到家我發給你。」

  「太好了。如果不是監獄馬上又要搞活動,我就直接送你去景市了。」

  「你忙你的,在監獄工作也很累的,等你有空的時候,你記得來景市看我。」

  「沒問題。」

  馮奕奕將齊妙送到車站,然後匆匆忙忙趕回了省城監獄。

  景市還沒有開通高鐵,從省城到景市距離不到兩百公里,三點半出發,七點半到景市,途中要開四個小時。齊妙坐在靠窗的位置,途經江州和泊陽。齊妙望著窗外的田野,稻田裡剛剛插上了綠瑩瑩的禾苗,田間的油菜花也漸漸冒出了金黃色的花骨朵,仿佛隔著玻璃窗,就能聞到酸酸的、甜甜的、苦苦的油菜花香。

  火車穿過江州的幸福山,在幸福山的山腳下,江景礦業的工人們正在忙碌地裝載一車車瓷土和高嶺土。齊妙仔細一看,想起來了,她曾經和我來過這裡。在長景瓷廠的時候,齊妙跟我一起來這裡運過瓷土和高嶺土,我開著帕薩特,跟在一輛裝滿瓷土的解放牌卡車後面,我們有說有笑,談論著未來。

  火車經過泊陽湖水域,初春的泊陽湖,成群的小天鵝、白鷺等鳥群,在金色的水面上游弋、嬉戲,落日夕陽之下,宛如一幅超現實主義油畫。隨著氣溫逐漸升高,在泊陽湖越冬的數十萬隻候鳥,也將陸續開啟向北遷徙的大幕。

  就是泊陽湖之行,我被卷進了盜竊團伙,從此身陷囹圄,齊妙的心情是複雜的,在如此的美景之下,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容。

  晚上八點,齊妙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自家的院子。在院子右邊的工作室內,父親齊雅輝戴著老花鏡,端詳著一隻剛燒好的將軍罐。將軍罐上的牡丹花卉紋,布滿著瓶身,釉面在光照下,泛出光亮。

  說起與齊雅輝的師徒情,一日為師,終生為師。當年師傅是景市陶院的教授,我拜他為師時,父親還費了很大口舌。我人品好,能吃苦,繪畫基礎好,齊雅輝才肯接收。在「制瓷排行榜」中,我覺得沒有人比得過師傅,但師傅不喜歡包裝和推銷自己,市場上並不賣師傅的帳。在「制瓷排行榜」中,師傅排在五名之外,但師傅猶如《天龍八部》中的掃地僧,乃高手中的高手。

  齊雅輝以為齊妙是從長景瓷廠下班回來,放下將軍罐,關切地問道:

  「這麼晚才下班,餓了吧?趕快去吃飯。」

  齊妙母親從屋內走出來,招呼齊妙:

  「你爸也沒吃,他說要等你回來,瓷廠忙歸忙,飯還是要按時吃的,老闆也沒有你這麼忙吧。」

  「媽,知道了,等下就來。」

  齊妙說完,走進工作室,坐在齊雅輝的身邊。

  齊妙沒有把去省城監獄的事告訴家人,如果被她母親知道了,肯定又要引來口角,既然齊家都已經退婚了,曹操也寫了分手信,就沒必要再去監獄當面質問我。齊妙不是找不到男朋友,比我條件好的一大堆。

  長景瓷廠最近一段時間的確忙,在趕日本和歐美的訂單;但奇怪的是,瓷廠的管理人高橋,並不在瓷廠,聽說是出差去了上海洽談業務。

  齊妙一見父親手中的將軍罐,我去泊陽湖打撈將軍罐的事,一下子湧進了腦海:為什麼少寶明知故犯?他真的分辨不出來真假將軍罐嗎?齊妙向父親討教起來:

  「爸,會不會有一些真的古董,看上去卻像假的。」

  「真的像假的?你要問什麼,講得具體一點。」

  「如果你手上的將軍罐,是從水裡打撈出的清代文物,你會不會認為是假的?」

  「這個不好說,一般情況下是這樣的。」

  「一般情況?有沒有特殊情況?看上去像假的,其實是真的,專家也看不出來。」

  「有這種情況,我記得在六年前的平潭縣碗礁海域,打撈出一船古沉船,上面有一萬多件青花瓷,其中有兩件文物非常特別:一件是康熙青花花卉紋將軍罐;另一件是康熙梅花小盤。」

  「怎麼特別?爸,你詳細地跟我說說。」

  「康熙年間的花卉紋將軍罐,距今已經三百三十多年,將軍罐在水裡經過三百多年流水的侵蝕,表面依然光澤如新,釉質瑩潤,青花的色澤青翠濃艷,瓷胎也潔白如玉。誰看了都會認為是假的,讓人十分不解,很多專家推測是不法分子剛投進水裡的假水撈;但經過仔細鑑定之後,這隻花卉紋將軍罐,的確確是康熙年間的真品。經過進一步的考證才發現,這隻將軍罐裝在盒子裡,沉船時,被埋在了細沙中,海水的侵蝕較少,保護的非常好,所以看上去像新的一樣。」

  「原來是這樣……」齊妙好像悟出了些什麼。

  「另一件康熙年間的梅花小盤還更特別,許多專家都疑惑不解。」

  「為什麼?也像新的一樣?」

  「這倒不是,梅花小盤的背面,出現了用現代簡體字落款的『雙龍』兩個字,為什麼清朝康熙年間會出現簡體字?按理來說應該刻著繁體的『雙龍』,可偏偏是簡體的『雙龍』,這明顯不符合常理,很多專家百思不得其解;但經過仔細鑑定,這隻梅花小盤,的確是清代康熙中期的青花瓷器。」

  齊妙猜測著:「難道在古代也有雙龍的簡體字?」

  「正是,簡體字早在漢代就出現了,古代的一些書法家,依據書法中的破體、俗體和小寫,曾經嘗試過簡化繁體字;雙字和龍字的簡體,在魏碑中就出現過。在明清甚至更早的時候,民間已經開始寫簡體字,雖然當時官方以繁體為主,但在民間,也時不時地夾雜著個別的簡體。」

  「我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才疏學淺,爸,你再教教我鑒瓷吧。」

  「都這麼晚了,明天再說,現在我們吃飯去。」

  「不嘛,我現在就想學。萬一見到了真文物,還以為是假的,那豈不讓人家笑話你女兒有眼無珠。」

  齊妙撒起嬌來,齊雅輝笑著搖著頭。齊妙能從分手中走出來,又表現出強烈的求知慾,齊雅輝心裡是十分欣慰的。

  齊雅輝膝下只有齊妙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從小就培養她學習國畫、制瓷,齊妙從小也顯露出這方面的天分,所以齊雅輝傾囊相授。鑒瓷和制瓷是相輔相成,學會鑑定瓷器,分辨特色特徵,也會為瓷器的製作錦上添花,使之遊刃有餘。

  但會制瓷不一定會鑒瓷,會鑒瓷也不代表著能夠製作瓷器。因此,既是制瓷的高手,有一身能夠巧奪天工的本領;又是鑒瓷的專家,有一雙火眼金睛,才是希世之才。我是制瓷仿古的高手,但鑒瓷的能力比不過大師,以至於我把泊陽湖沉船里的鬥彩將軍罐,當成了仿製的水撈瓷。

  自從二十世紀中葉以來,隨著製作工藝和對古代歷史文化的研究和發展,古瓷的造假越來越逼真,對於一些複雜的傳世瓷器和歷代仿作,僅僅依靠書本上的「標本學」是遠遠不夠的,多數陶瓷匠人和專家都無法分辨其真假,更別提初學者或者門外漢了。所以,陶瓷鑑定是一門重要的課程。

  齊雅輝想到這,倒要考考齊妙,看她的水平是否有長進。齊雅輝從工作室的柜子里,拿出一隻元代青花纏枝蓮梅瓶,這是齊雅輝一個上海朋友帶過來的藏品,說是上個月從日本收來的寶貝,請他鑑別一下真假。

  圍繞這隻元代青花梅瓶,齊妙與父親齊雅輝,展開了一場巔峰對決,為她打開了另一扇真假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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