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事

  一更

  

  賈瑗有意識時，她已經變成了元春。她聽得見，看不見，她明白，初生的嬰兒視覺神經不發達，大約三個月之後才能真的看清周邊的事物。所以她能做的，就是每天豎著耳朵，聽周邊發生的一切，來弄清自己誰。

  於是她聽到一個中年婦女說，「這丫頭是元日、子時出生，定有大造化！」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這說話的語調不像是現代的口吻，更何況，她聽到各種聲音中，有叫『太太』的，也有說『二奶奶產後暈了過去』的話，種種的信息都告訴她，她不在自己原本的時空了。難道自己空難死後，就直接投胎了？她心裡不禁打著鼓。

  正在想她該什麼辦時，一個低沉的男聲冒了出來，「老二呢？」

  「老爺，老二家的現在也看顧不了，不如抱到榮禧堂，我也能看顧一二？」那個中年女生說道。

  「也罷。」那中年男聲隨意的說道，伴隨著的就是腳步聲了。顯然那男人也就順口一問，知道結果了，也就不管了。

  榮禧堂，這個名字賈瑗很熟，她在二十一世紀是名家俬設計師，年輕、有才華，海歸的背景之下，讓她在業內備受追捧。但她本人卻是古典文化的追隨者，她熱衷於尋找著古老的記憶，成就自己的靈感。所以作為一名古典文化的追隨者，她怎麼可能不知道中國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呢！曾經她著迷的去探索著書中描述的各種家具，並且一次次的去考證，是不是真的曾經存在過，北京的南京的大觀園，她也不止一次的去觀摩過。

  榮禧堂，紅樓夢中賈家的權利象徵所在地。一個元日出生的女孩，一個二爺、二奶奶，還有什麼可說的，她竟然投胎到了一本書里？成了中間最悲劇的那個女子？

  她已經不能思索，她為什麼會穿到一本書里，她明明她在飛機上好好的看著資料，這回海島某位大佬要放出一批中古的老家具，知道她喜歡，讓她先挑選。一切都好好的，經濟艙里，她坐在第一排的D號位上，她有些恐高，所以她從來就不坐靠窗的坐位。坐第一排，是因為這裡空間較大，當然，這個位置的價錢也較高。

  而坐在這裡還有一個好處是，她可以不用跟人打交道。不會有人跑進跑出的讓她讓位，當然，也相對的安靜一點。她從小就是這性子，儘可能的讓自己的生活舒適一點，不打擾到別人，當然也不讓別人打擾到她。

  坐她邊上E、F座上的是對情侶，他們應該是熱戀期，所以也不會打擾到她，而隔著過道的ABC上，坐著一家三口，看著挺幸福的。

  女主人其實看上去很年輕，真不像是有六七歲女兒的樣子，其實仔細看，她並不算漂亮，但她的氣質非常之好，讓人一看便 知，是性格非常沉靜、溫婉的類型，而且出身、教育程度都應該不錯，剛上機時，賈瑗就覺得她身上有種讓人安靜下來的魅力。跟這樣的女人一起生活，應該是件很舒服的事。

  女兒不很像她，看上去非常的漂亮，明艷照人，性格也非常之活潑，眼睛靈動，看著就是很聰明的那類。不過看得出這對母女的感情極好，而小姑娘很有禮貌，坐在父母的中間，但說話時，都是附在母親的耳邊說，努力不干擾其它人。

  男主人顯得有些普通了，但看上去男主人似乎比女主人大得多。幾乎沒說話，提著一家人的手包上機，自顧自的放到行李架，而女主人會輕聲制止，拿了一個小袋出來，才讓男人去放。男人也不爭辯，沉默的把剩下的事做完。

  這一切都給賈瑗很大的幸福感，很難得能在飛機上這狹小的空間裡，能遇到這麼好的夥伴。她就算永遠坐在一排C，或者D的位置上，但是永遠會有各種的意外，各種讓她換位，讓她合作之類的事情發生。顯然，這一回，一定不會發生了。那邊一家三口顯然都不願意大聲說話。而自己這邊的小倆口，根本旁若無人，所以她真心的覺得這次的旅行，會帶來好運。

  結果，她猜得一點也不准，本來她專心的看自己存在IPAD里的家具照片，大佬已經先行把圖片發給她了，不然，她也不會千里迢迢的跑這一趟了。她其實基本看好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到時只看價錢如何了。

  正想著，飛機突然劇烈的搖晃起來，她倒是沒多大的感覺，飛機遇到氣流時，會有這樣的搖晃，第一次可能會害怕，但久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平靜的收了IPAD，系好安全帶，等著氣流過去。

  主要是她想得很通透，人在飛機上，尖叫能解決問題的話，那叫好了，既然出不去了，還不如安安靜靜的，等待罷了。最壞不過是個死罷了。

  「阿姨怎麼辦？」那邊的小姑娘終於忍不住聲音大了點。

  賈瑗不禁側頭，她跟女孩有那麼熟嗎？她不問父母，問自己？還隔得這麼老遠。但側頭才發現，她叫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以為是母親的那個女子。

  「別怕，爸爸和阿姨都在，沒事的。」那女子給女孩扣好安全帶，把邊上的零食、雜物收好，按著指示，把坐椅調直，小心的摟著女孩，輕聲安慰著。賈瑗不禁好奇起來，一個不是媽媽的女子，顯然此時做得好得過份了。她不禁繼續看了下去。

  「飛機會掉下去嗎？」小姑娘聲音都有些顫抖了，也是，不是誰都能跟自己一樣，面對這樣的氣流，泰然自若，小女孩能有這樣的反應已經算是不錯了。

  「怎麼會？阿姨不是告訴過你，飛機是世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嗎？」那女子微笑的說道，但是手卻沒有停下，小心的給那小姑娘調試著安全帶的鬆緊度。

  「媽媽這回真的能來找我們嗎？這回她會再騙我嗎？」小姑娘安心了一些，努力的想找些讓她安心的話題，但小臉還是有些緊張。

  「當然，阿姨保證，這回她一定不會騙妞妞的，這回她一定能來跟妞妞度假的。」女子還是微笑的跟女孩保證著。

  「你先把安全帶繫上。」邊上的男人摟住了女兒，對女子說道。賈瑗才注意到，那女子一直在安撫著那個叫妞妞的女孩，自己卻忘記系安全帶了。那女子對那男人笑了一下，自己低頭有些彆扭著去系安全帶。

  又是一陣搖晃，機上的乘客們已經有些不安了，空姐、空少們的臉色已經不太好了。從賈瑗搭乘這麼多次飛機的經歷來說，她第一次覺得，也許，她回不去了。邊上的情侶已經在哭了，不過說什麼，她也懶得聽了，她還是關注著對面那一家三口。

  空姐已經叫大家穿救生衣了，她注意到那女子第一反應就是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去給丈夫、孩子拿。拿到之後，扔了一件給丈夫，自己緊緊的捏著女兒那件，飛快的給妞妞穿上。一次一次的告訴她，記得要拉充氣繩。

  丈夫把自己那件粗魯的套在了妻子的身上，自己起身去拿女子坐椅的那件。被氣流的顛簸又打回了椅子上。女子眼疾手快又把救生衣套回了丈夫的脖子上，「你坐好，我能拿到。」

  她側身利索的從自己坐椅下拿到了救生衣，隨手套在脖子上，讓丈夫和孩子放心，並急急的囑咐著，「你把安全帶繫上。」

  賈瑗靠著椅背，突然羨慕起那一家三口來了，他們仨應該是幸福的一家人，他們相愛著。能一家三口去和前妻相聚，還能把別人的女兒，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顧，那女子還真是好人，所以這一家是真的很幸福吧？

  空姐們開始發紙和筆了，那專業的笑容，還有慘白的臉，她還真的不好再為難他們。賈瑗笑著還給他們，自己該跟誰告別？猛的覺得，自己竟然用不著跟任何人告別。既然已經沒什麼人可告別的，那麼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她又看向了那家人，邊上那女子盯著紙看了好久，最終寫上：「爸爸媽媽，對不起。」

  賈瑗不是真心的想偷看，而是那字真的很大，寫得很重。但女人此時並沒有流淚，可從那下筆處，手上的青筋，賈瑗可以想像得到，她那時的心境。不由得，賈瑗都有些羨慕了，原來此時有父母可以說對不起，也會讓她覺得羨慕。她羨慕對面的一家三口，羨慕他們最後時，有彼此，還有人可以告別。

  妞妞開始哭了，她有好多話想寫，可是只讓寫最重要的。所以急得直哭。女子輕輕抱緊了她，想想，「給你媽媽寫一句話吧，也許她最想要的就是這個。」

  妞妞抽咽起來，看向了一直沉默的父親。那男子俯身親了女兒一下，對那女子也笑了一下。好一會兒，把那張空白的紙揉成了團。

  妞妞最終什麼也沒有寫，她不知道要給她媽媽說什麼，只是在父親和那女人的中間。那男人和女子一齊把女兒擁在中間，女子把飛機上的毛毯裹在妞妞的身上，又在她上衣口袋裡放了些零食，似乎覺得哪怕有一線的生機，她也要替她準備上。

  賈瑗就那麼看著他們，此時此刻，她真心的覺得，也許這樣也不錯，他們仨是一體的，再也不會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