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東府耳目
2024-05-28 17:57:00
作者: 元長安
排場已足,她卻不忙說話,只管半倚著四方引枕默坐,半開雙目打量眾人。
午後溫熱,日光穿過廊檐照著她纖瘦的身子,在青瓷鋪成的地上投下淡墨寫意一樣的影子。
藍如瑾散開的長髮蜿蜒宛轉,水一般鋪瀉於碧色蓮裙,直垂到繡著素雅蘭紋的裙角。午後陽光在她身上籠起淡淡暖光,可那一雙半開的眸子,卻冷如冰霜,轉到哪裡,都讓人激靈靈打個冷戰。
一眾丫鬟婆子油滑慣了,先還探頭探腦,眼睛骨碌碌亂瞟,可一一對上那雙冷意沁人的烏眸,無不心中發顫,惶惶垂目低下頭去,再也不敢拿眼亂看。
漸漸的院中鴉雀不聞,僕婢們連喘息都壓得低低的,生怕氣息粗了惹主子注意。
這是梨雪居從未有過的景象。
藍如瑾面色清冷,只管默默打量眾人,將她們頭上插戴的物件一一看在眼裡——原來,她這院子裡很有一些體面人呢。
又默不作聲看了一會,見底下人謹小慎微站了半日,十分規矩,她方點了兩個插金釵的婆子並一個戴松石耳環的丫頭出來。
「你們是做什麼的?」
三人連忙回答,這個說是灑掃的,那個說是管花木的,還有看爐子餵鳥的。
藍如瑾暗自冷笑,雜役婆子月錢很少,在府里很是卑賤,哪裡有錢插金戴銀呢。
而那個丫頭看起來年歲不小了,總有十七八的樣子,長得也十分漂亮,藍如瑾一時想不起她的來歷,看她戴的松石墜子藍汪汪如兩滴流螢,成色頗好,不是低等丫鬟戴得起的。
藍如瑾就笑:「我這院裡又沒鳥雀,餵的什麼鳥?這幾日熱飯熱茶都不便宜,可是爐子壞了麼?」
那丫頭便笑答:「可是姑娘忘了麼?去年大姑娘送來一隻畫眉,怕別人餵不好它,特派了奴婢跟著過來伺候,後來姑娘嫌吵將畫眉放了,奴婢就做些看爐子傳話的雜事。近日還兼著給姑娘熬藥,奴婢一人有些忙不過來,一時怠慢了茶爐子……要麼,姑娘再派個人幫襯奴婢?」
她恭恭敬敬的回話,說完抬眼覷著藍如瑾。
原來是東府送來的人,藍如瑾暗嘆,自己竟沒留神,連煎藥烹茶都是人家在管。
當下並不接話,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只上下打量那丫頭。那丫頭被看得有些心虛,賠笑道:「姑娘……奴婢也是混說,既然院裡人手不夠,奴婢就再盡些力做好分內事吧,不敢跟姑娘要人。」
藍如瑾笑:「人手倒是很夠,我之前失察,竟不知你一人領了兩人的差事,可見東府的人都是能幹的。你叫什麼名字,家裡人都在府中麼?」
那丫頭回道:「姑娘謬讚了。奴婢品霞,爹娘都在府里當差。」
「伺候誰的?」
「我爹跟著大少爺行走,娘在東府園子裡照看花木。」
藍如瑾微笑,心下瞭然。
且不說大姑娘藍如璇身邊丫鬟凡是從了「品」字的,都是數得著的人,並非普通雜役婦女可比。而品霞口中「大少爺」更是東府張氏的親生長子藍琅,她爹跟在藍琅身邊,定是張氏信得過的人。
原是個切切實實的東府奴才,竟送到這裡來了,可嘆她以前不理雜務,渾然未覺。
藍如瑾心思略轉,便道:「你一家都是有體面的,在我這裡委屈了。」
品霞忙說:「不委屈!能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氣,姑娘言重了。」
藍如瑾剛要說話,忽覺口舌乾燥得緊,咳了兩聲,就命青苹去端茶。青苹連忙出列去了,這裡如意輕輕給藍如瑾拍背,柔聲勸著:「姑娘臉色著實不好,依奴婢看不如先去歇著,為這起人耽誤了姑娘身子可不值得。」
藍如瑾對上她溫柔關切的眸子,輕聲道:「不妨事,早些整理清淨了,我也好養病。姐姐不要跟我稱奴婢,我當不起的。」
青苹端了熱茶來,如意接過,扶著藍如瑾餵了兩口,又將茶盞放到青苹手中托盤上。藍如瑾便道:「青苹這裡伺候吧。」
於是梨雪居合院眾人,只有青苹站在藍如瑾身邊。下頭站著的紅橘偷眼瞄了瞄,面有不豫。按位次來說她是一等丫鬟,青苹不過是二等,理應她去貼身服侍才對,哪裡輪得到青苹。
藍如瑾將紅橘臉色看在眼裡,也不去理她,只管繼續和品霞說話:「大姐姐身邊有品露、品霜等十分得力的人,我雖未見過你,但想來你也是不錯的。以前我不知道就罷了,如今既知道了,斷不能留你繼續在這,反而耽誤了你伺候大姐姐。你這就回去吧,以後不必過來了,替我問大姐姐好。這半年勞你侍奉,領幾串錢再走,算是我一份心意。」
品霞聞言臉色大變,強笑道:「姑娘莫要這樣說,奴婢在這裡多得姑娘照顧,十分願意繼續服侍姑娘。姑娘這裡人手本就不多,因此大姑娘才留奴婢在這裡,原是她疼愛姑娘的一份心,請姑娘不要見外,盡把我當自己奴才使喚就行。」
藍如瑾皺眉,抬手在額間揉了半晌,弱聲弱氣道:「我如今沒精力說太多話,總之你走吧。青苹,去屋裡拿幾吊錢給她,帶她去收拾包裹。」
「是。」青苹將手中茶盞交給如意,轉身進屋去拿錢。
品霞急得臉色漲紅,慌慌張張跪下,一連磕了好幾個頭,直嚷道:「姑娘千萬別趕奴婢走,否則大姑娘定會以為奴婢伺候不周,二太太也會責罵奴婢的,求姑娘留下我吧!以後不管是藥罐子還是茶爐子,奴婢絕不敢有半分怠慢!」
藍如瑾只管擺手:「快去吧,我回頭知會嬸娘和大姐姐一聲,不讓她們罵你就得了,吵個什麼。」
那品霞跪在地上只管哀告,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十分焦慮惶恐。藍如瑾頓時心生疑竇,暗忖就算她是張氏插進來的眼線,一時被遣回也不該如此情急,頂多以後在那邊不得重用罷了,何至於如此悽慘哭求呢。
一面想著,一面回頭對如意說:「姐姐你看,這院子裡從來沒人聽我的,吩咐什麼都跟我頂嘴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