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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美夢

2024-05-28 13:36:19 作者: 越人歌

  皇上一轉頭就看見謝寧的樣子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剛吃了不少湯圓的緣故,笑容都顯得特別甜,托著腮,眯著眼睛,露出一點貝齒。

  皇上忍不住笑著說:「帶你來看燈的,你淨看朕做什麼?等下回去了你再後悔沒多看幾眼,那也來不及了。」

  謝寧咬著唇,湊近了一些小聲說:「皇上比燈可好看多了。」

  「真的。」他摸了一下臉頰:「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麼誇獎朕。」

  「以前別人都怎麼夸皇上的?一定很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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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也是哪,皇上啊,天天歌功頌德的話還能少得了麼?那些滿腹經綸的才子即使是諛詞如潮那也肯定是舌燦蓮花,比她夸的不知道好聽多少。

  皇上認真想了想:「太多,記不清了。」

  果然如此啊。

  他接著說:「可你這次說的,朕一定記得。」

  謝寧揪著帕子小聲嘟囔:「記什麼呀,快忘了吧。」

  皇上悶聲笑,謝寧臉直發熱。

  就知道皇上說記得這話肯定是為了取笑她。

  皇上之前說過帶她來同樂園賞燈,謝寧從前天起,就盼著上元節快些到來了。之前在宮裡過了兩回上元節,一次她著了涼窩在屋裡哪兒都沒去,一次她去園子裡賞燈,可是終究沒有什麼意思。外頭越顯熱鬧,就覺得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有意趣,親人一個都見不著,日復一日在宮裡虛度年華。

  前頭岸邊有一座小樓,飛檐如燕,被彩燈妝點的美不勝收。

  「最高的那一盞是燈王。」

  「燈王?」謝寧好奇的問。

  「年年京里過上元時都會如此,各家會把自家扎的彩燈拿出來比一比,最後拔得頭籌的就是燈王,可以懸掛在最高處供億人賞鑒。」船又近了些,可以看見燈下還懸著一塊牌子,上面的字清晰可見。

  「能看清嗎?」

  謝寧眯著眼仔細辨認,風把牌子吹的滴溜溜的打轉,加上燈影忽明忽暗的,著實不容易看清。

  「二塘巷……白府?」

  皇上笑著點頭:「沒錯。」

  那盞燈個頭挺大,跟個小水缸似的,是一座惟妙惟肖的樓閣,飛檐畫梁,門窗廊柱一樣不少,最妙的是,那窗子上還有一道人影,頭上挽著髮髻,身形窈窕,似乎正站在屋中憑窗而望,令人憑添出無限遐想。

  「做的真漂亮。」

  「你喜歡嗎?要不咱們把燈摘了帶回宮去。」

  聽皇上這意思,她要是說自己喜歡,這燈八成就可以歸她了。

  皇上富有天下,何況區區一盞燈。

  謝寧笑著搖頭:「我喜歡,不過這燈太大了,我可沒地方擺它。掛在這兒還有這麼多人都能看到,比帶回去要好多了。」

  船滑過水麵,將那座掛滿了彩燈的小樓拋在了身後。

  同樂園很大,地方寬敞,也熱鬧非凡。前頭有人在高高的空中走繩,手裡端著根長杆,走的很穩當,如履平地。

  皇上看的很入神。

  多半在宮裡不常見這個。

  謝寧安靜的坐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起看。

  以前她倒是沒少看這個,隨大舅舅在西南任上的時候,她們住的房子地勢高,她和表姐住在一塊兒。從她們屋後面的窗戶往外看,有時候可以看見圍牆外不遠處那一片空地上的動靜。天氣好的日子那裡常有跑解賣藝的。有演猴戲的,有耍碗的,有走繩的,還有吐火吞劍的,離的遠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她們那時候時常的在那裡看熱鬧。

  皇上多半是沒有這個機會的。從長寧殿無論如何張望,也看不到宮牆外的一切。

  謝寧又看了他一眼。

  皇上的神態,好象並不顯的高興。

  他皺著眉頭,神情顯得有些傷懷,十分嚴肅。

  直到那個走繩的人走到盡頭,拋下杆子翻了個筋斗,圍觀的人一邊叫好一邊拋錢,皇上才回過神來。

  「朕沒事。」他拍著謝寧的手背輕聲安慰:「就是剛才想起了太傅。」

  謝寧問:「是田太傅嗎?」謝寧只知道這一位。

  「不是,是孟太傅。」皇上說:「他去世快十年了。」

  那就怪不得謝寧不知道了,十年前她才多大啊,而且離京城也實在太遙遠了。

  「那會兒他說過一句話,人生在世就像這走繩的人一樣,戰戰兢兢,左搖右擺,掉下去就是萬劫不復。朕當時想,等朕登基做了皇帝,就不會再這樣步步維艱,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可是登基之後朕才發現……」

  即使做了皇上,很多時候還是跟走繩一樣,左右都是危澗,必須維持平衡。

  謝寧沒有說話,默默陪著他。

  皇上也用不著她安慰,船快靠岸的時候見她有些不舍,還向她許諾,明年上元節再來賞燈。

  「到時候帶著孩子一塊兒。」

  謝寧摸了一下肚子,笑著應了一句:「好,到時候帶著他一起來。」

  從同樂園回宮只有短短一段路程,上元節不宵禁,一年裡頭唯獨這三天百姓可以通宵達旦歡慶,隔著一條街,還能聽到鞭炮炸響的聲音。

  青荷遠遠見著人來了,走在前面的太監們手裡提著燈,遠遠望去成行的燈籠就象夜裡一條蜿蜒前行的長蛇。

  永安宮宮門打開,暖轎在門前停下,皇上先下轎,把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謝寧抱了下來。

  青荷心裡一緊,生怕出什麼事。等看清主子只是睡著之後才暗暗鬆了一口氣,轉而有些佩服起主子來了。

  這心得多寬哪,這麼著都能睡著,被抱下轎子抱進屋子裡也沒有醒。

  都說有身子的女人貪吃嗜睡,平時看主子跟沒事人一樣,不過到底還是跟平常人不一樣。

  皇上把謝寧放在榻上,青荷趕緊上前伺候,把頭髮拆開,取下簪環首飾,解開外頭的衣裳,讓她睡的舒服一點。至於洗漱,要是她睡一會兒能醒過來就再洗漱,青荷猜著說不定這一覺就睡到早上了。

  她還真沒有猜錯。

  謝寧這一覺睡的特別舒坦,特別沉。

  她還做了一個很長,很好的夢。

  她夢見了進宮前的事,夢見她回到了隔著千山萬水的之外的西南邊陲,他們住在官衙後面的宅院裡,房子已經有好些年了,那裡的樓比北方多得多。她和表姐住的就是靠東牆的小樓。天氣好的日子她們會趴在窗口往外看,如果有賣零嘴的小販在牆下叫賣,就可以叫住他,然後打發僕婦去買了回來。舅母總不喜歡她們這樣隨便吃外面的東西,覺得不乾淨。

  其實外面的東西不一定比家裡的好吃,但是她們那時候就是一對不折不扣的饞丫頭,總覺得外面的東西比家裡的誘人。

  夢裡她就在窗子邊坐著,牆外頭很熱鬧,賣藝的人,唱戲的人,叫賣的小販,她覺得其實她和小舅舅挺像的,如果她不是女兒身,可能也會象小舅舅一樣,用自己的腳去丈量這片山水,看遍天底下的好風景。

  但是恍惚中,她又知道自己身邊的人並不是表姐。

  這個人寬厚,沉穩,威嚴而又細心。

  就差一點,她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夢裡他們還一起吃湯圓,吃餛飩,吃好吃的桂花松子糖。

  她想起來,她有孩子了。

  她也想起來身邊這個人是誰了。

  真好,在夢裡頭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賢妃淑妃沒有那些婕妤昭容美人。

  她醒來的時候心還留在剛才的夢裡頭,唇邊帶著笑意。

  可是天已經亮了,夢也該醒了。

  節過完了人,昨天夜裡的彩燈都被摘掉了,院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沿著一溜牆根生著迎春花。別看花朵又細又小,可是在瑟瑟寒風中依然綻開,用零星的嬌艷的黃色預示春天即將到來。

  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照在窗子上映得屋裡也亮堂堂的,青荷她們趁著天好把被褥拿了去晾曬,窗子開了一扇,風吹進屋裡來一點兒也都不覺得冷。

  謝寧在廊下蓋著一張錦氈曬了會兒太陽,曬的背上都要出汗了。方尚宮坐在一旁,曬曬太陽她也覺得舒服,好象骨頭縫裡盤距了一冬天的寒氣刺痛被都太陽曬化,曬沒了一樣。就是陽光太灼眼,她的眼睛又不是很好,曬的很了,一低頭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謝美人那副慵懶的樣子像只窩冬的貓兒一樣,臉被曬的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她把錦帕頂在頭上,打著呵欠招呼青荷扶她起身。胡榮從外頭回來,又裝了一肚子的新鮮消息。

  陳婕妤的禁足被解了,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丟人,還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惹禍上身,雲和宮裡仍然沒有人出來走動。倒是李昭容去探望過她一次。

  「還有件事兒,奴才剛回來的時候,見著延寧宮的尚宮帶著人去西陽門迎人,聽說是淑妃娘家人進宮來請安。」

  謝寧沒問,方尚宮問道:「是侯夫人?還是旁的什麼人?」

  「奴才沒過去細問,不過如果來的不是侯夫人,就不必延寧宮的尚宮去迎了吧?」來的人身份不高的話,去個宮女迎一迎也就可以了。

  還一件事就是謝寧嬸子的事情。她安生了沒幾天,不肯安安份份學規矩,又吵著要見自家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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