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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上元

2024-05-28 13:36:17 作者: 越人歌

  正月十五那日上元節,宮裡處處張掛彩燈,一掃過去半個月來的肅殺頹唐之氣。謝美人無故昏厥一事沒人提起,但是假若細心就能看得出來,近來宮中用手爐的人數銳減,可見宮裡頭確實藏不住秘密。謝美人昏厥之事雖然沒有一個人往外說是因為手爐,但宮裡頭的人各有各的消息來路。

  不管這些人物傷其類唯恐自己也遭暗算,還是怕手爐拿出來扎眼,總之只怕今年冬天不會有人喜歡這個物件了,只怕明年也是一樣。不過人們最善於遺忘,多過得三年五載,這件事就會徹底消沒痕跡。

  劉才人裹著一件紫棠色長斗篷,小心翼翼的邁上台階。

  摘星樓從頂到底掛滿了彩燈,遠遠望去仿如琉璃寶塔,晶瑩燦然。登上樓來,整個御園都在腳下,點點彩燈散布,不遠處含雲亭仿佛是浮在茫茫孤海上的一顆明珠。

  這種情景往日裡可無從得見,摘星樓一年裡也只有兩回她們這些人能踏足。一是上元節觀燈,一是中秋節賞月。

  趙才人費力的從人叢中擠過來,她怕著涼穿的更厚實,人一多,又走了不少樓梯,就開始氣喘了。

  「我的裙子和鞋都叫人踩了好幾下了。」趙才人有些可惜:「早知道不穿新鞋出來了。」

  又沒見著皇上,白白這樣打扮,趙才人心裡憋了一股悶氣。

  她以為自己做的很自然並不會引人注意,可是在劉才人她們這些人看來,那些小心思全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不是她們這些人都有一雙如炬慧眼,而是相對於趙才人她們這些才入宮剛剛分封的新人來說,劉才人已經是前輩了,趙才人她們現在的這些小算計心機,都是前輩們玩剩下的。再說宮裡頭哪個女子不盼聖寵?劉才人也不覺得趙才人這樣有什麼不應該的。

  

  「皇上今晚不來摘星樓。」劉才人跟她說:「我聽說皇上去了同樂園。」還是帶著謝美人一起。她們這些人就只能在宮裡轉轉,這些燈年年看,和去年也沒有什麼不同。

  早先想起謝美人,劉才人心裡還酸溜溜的難忍嫉恨。但現在謝美人已經搬離後苑,遷進了永安宮,想眼紅人家都有些鞭長莫及了。以後只會離的越來越遠,再也不是過去那樣可以平起平坐的關係了。

  其實謝美人也有她的好處,縱使得了寵也沒有張狂欺凌別人。從前她也受過旁人的氣,卻沒想著一朝得勢就要出這口惡氣。

  樓上風大,趙才人把風帽拉高罩住頭,只留下一張面孔在外頭。

  不多時孫采女也尋了過來,還在荷包里裝了玫瑰香的炒瓜子請她們倆一起吃。

  劉才人抓了一把瓜子,趙才人擺手說:「我不吃,這兩天正上火呢,一天三頓淨喝粥了。」

  孫采女轉頭看了一眼,小聲跟劉才人說:「沒看見陳婕妤,賢妃和施順儀也沒有來。」

  劉才人也說:「淑妃也沒上樓來,剛才在下頭看見淑妃帶著玉瑤公主好像是回去了。」

  不光她們這些人眼紅謝美人,淑妃只怕心裡更難受。淑妃懷玉瑤公主的時候,也趕上一回上元節,聽說她還向皇上求恩典,上元節想去同樂園賞燈。

  結果到底也沒有去成。淑妃一心盼著生兒子,宮裡那時候背地裡都說,淑妃要生了皇子,一準兒是要當皇后了。先前那股子勁兒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那什麼掌宮務、立皇后的話也沒人再提了。

  謝美人別看現在風光,等生下來如果也是個公主,現在這樣的風光肯定也不會長久。

  趙才人忽然喚了一聲:「劉姐姐,你快看。」

  焰火在空中炸開,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間綻放出瑰麗璨燦的花朵,讓人目眩神迷。

  輝煌的彩光亮了身邊的人面龐。一明一暗,變幻莫測。

  劉才人打起精神,和身旁的人一起拍手歡呼起來。

  謝寧下轎的時候胡榮和青荷都只能往後站,皇上握著她的手,穩穩的扶著她下了暖轎。

  離的還遠,已經可以聽見人聲喧譁。

  這種聲音在宮裡是絕對聽不到的。這種市俗的,喧鬧的,嘈雜的,平凡的聲音。

  謝寧站在原地沒挪動腳步,就這麼怔怔的聽了一會兒。

  皇上看她出神,輕聲問:「怎麼了?」

  「頭一次出宮,有點不太習慣了。」

  「熱鬧還在前頭,我們與進園賞燈的百姓走的不是一條路。」

  那是自然了,雖然說是與民同樂,但是皇上到底還是不會走到人群中去的。

  從迴廊往湖面上看,湖上浮著星星點點的燈火,蓮花燈、金魚燈、甚至還有紮成樓台樣式的花燈。隔著湖面,湖那一邊已經有許多人在賞燈。

  「沒進宮之前看過燈吧?」

  謝寧笑著說:「那自然吶。不光看燈,我還自己動手扎過花燈。有一回過年表姐表兄他們都寫了燈謎,掛了一屋子,大家一塊兒猜,猜中了有彩頭。」

  那回是因為外祖母病了,不能出屋子,他們就把燈都掛屋裡了,就為了讓老太太也高興高興。燈謎出的都很淺顯,老太太還猜中了一個呢。為了過節他們提前許多天就開始預備,做燈的材料都是他們自己找來的,至於做法倒也不用去外頭學,小舅舅無所不能,就沒有他不會的東西。他會扎花燈、做風箏、抽陀螺、玩蹴鞠,但凡孩子們喜歡的玩意兒沒有他不精通的。

  所以大舅舅總是恨鐵不成鋼的說他聰明沒用到正地方。明明從小就機靈過人,可偏偏就是讀書不行。

  小舅舅扎了一隻大大的獅子燈,謝寧做的是一隻羊兒燈,雖然說做的不大象,但是有兩隻尖尖的羊角在那裡戳著,還能看得出是個羊的樣子。

  「你也會做燈?」

  謝寧點頭:「會,就是做的不怎麼好。尤其是那尾巴沒糊牢,還沒點亮,尾巴就掉了。後來外祖母還取笑我做的是只禿尾巴羊。」

  皇上也笑了,有句打趣的話在嘴邊轉了一圈,並沒有說出來。

  她現在有身子,有些話不適合說,有些事現在也不能做。

  「前頭的船看見了嗎?咱們坐著船賞燈,不用同他們擠,還省得你走著累。」

  謝寧不知道皇上心裡在轉什麼念頭,聽到有船坐,笑著說:「臣妾可有好久沒坐船了。頭一次坐船的時候還暈的幾天沒吃下飯呢,昏天黑地只知道路,喝水都吐。後來坐船次數多了,這才慢慢習慣了。」

  船不算大,離岸也不遠,穩穩噹噹的朝前劃。謝寧倚著熏籠坐著,船走著走著,聽見岸上有人在唱曲,唱的什麼也聽不清楚。

  謝寧伸長脖子往外看,岸邊近水的地方搭了一座台子,上頭正有人翩翩起舞,圍觀的人群不時爆出陣陣喝彩聲。

  皇上問:「要不要靠近些去看?」

  「不用了,在這兒看就很好。」

  別人賞燈人擠人人挨人,冒著寒風走的腳都酸了。可是跟著皇上一起賞燈,坐在艙里風吹不著,熏籠熱乎乎的坐這兒連大衣裳都穿不住。看著燈聽著曲,還有點心吃。

  因為用了晚飯出來的,船又不大,備的都是小點心,想著天冷,湯羹吃著熱乎舒坦。

  「小餛飩、蓮子羹、湯圓……」謝寧想了想:「今兒過節,就吃湯圓吧?」

  皇上笑著點頭:「那就湯圓吧。」

  距離她跟皇上坦誠進宮的事情也過去好幾天了,看皇上的樣子確實是沒有放在心上,害她白白擔心了兩天。

  湯圓端了上來,謝寧這碗裡是桂花芝麻糖餡兒,一碗裡裝了六隻。

  她捧著碗樂滋滋的吃湯圓,皮薄餡兒香,就是餡兒被包在中間,燙得很,咬開一點皮,餡兒就急不可耐的往外冒,緊趕慢趕的吹幾下散散熱才敢吃。

  皇上問她:「你這吃的什麼餡兒?」

  「芝麻餡兒,皇上的呢?」

  皇上舀了一個遞過來:「你嘗嘗。」

  她嘗了一口眼睛就眯了起來,有點酸:「山楂的。」

  皇上問她:「喜歡哪個?」

  她細品品,還是更喜歡芝麻的,香,於是安心的吃自己碗裡頭的。

  吃完了這幾個湯圓之後,覺得嘴巴里淡淡的還想吃點咸香的東西,於是又上了兩碗小餛飩。這一碗餛飩是真小,也就是幾口的份量,湯特別的鮮。

  這麼吃了兩碗,謝寧的肚子裡著實是塞不下了。

  船緩緩的向前行,有紙燈就浮在舷窗外,伸手就能撈到。船邊的水波蕩漾,那些燈又被水波一點一點的推遠了。

  艙里也有好幾盞燈,大小都有,最小的只有拳頭那麼大,最大的那個有半人高了,立在艙房的角落裡。燈都點了起來,燈籠的光亮柔和不刺眼,映得人也變的溫柔起來。

  謝寧看看外面的燈,又看看身旁的人。

  後來她發現看人的時間比看燈的時間還要久。

  皇上今晚穿了一件寶藍色的常服,那顏色在燈下看特別柔和。頭上也沒有系冠,這麼看起來,他可真不像個「皇上」,象個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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