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終章(5)
2024-05-28 13:17:11
作者: 尉遲有琴
這麼多年,何人能似他的妻這般合他心意?從前不知他身份,該做的也都做了,陪他藥浴,餵他喝藥,哪一樣都無虛假,如今知曉他一身病體,她也只靜靜陪伴,並未嫌棄。
忽然有些遺憾,君執握住肩膀上她的手,笑道:「婧兒,有時候想,真是苦了你了,這輩子攤上了我。我這個人,從小得勢慣了,半點不饒人,想得到的一定要得到,機關算盡也要搶到手。寧願你陪在我身邊和我同生共死,也不願放你離開半步。這般自私自利的性子,來世怕是不得善果的。」
他一貫不信神佛,如今竟念起了來世,聽者心上不由地微微一顫。
「怎的忽然說起這些?」百里婧扳過他的臉,對上他的雙眼:「今生尚未過完,說什麼來世?陛下莫不是醉了、糊塗了?」
君執眼裡有笑意,偏頭輕吻著她的掌心,笑容掩在霧氣里,他嗓音也啞了,說的話漸漸含糊:「朕的老毛病犯了,話也說不好,哄不了你。婧兒,你可知……朕是個啞巴啊。靠腹語發聲,終究不得長久,你一日比一日聰明,朕瞞不了你了。」
百里婧的手猛地一僵。
她以為自己已知曉諸多秘密,卻不曾想還是有始料未及之事。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今日,聶子陵作為西秦使臣入盛京,「墨問」的身份敗露,他們在左相府偏院內撕破了臉,她責問他是個噁心的啞巴,興許連口不能言也是假的。
他耿耿於懷,記到現在,從那以後再不提他口不能言一事。
「原來那一日,是陛下的生辰。」百里婧斂眉,唇角漫上苦澀,不知是心疼他,還是懊悔那時的口不擇言。
「朕的生辰原也沒什麼大不了。」君執眼底有光,也有遙遠的無法言說的痛。
二十一歲生辰,生母以一碗參湯將他毒啞,送他餘生病痛。期間三年隱姓埋名東興左相府,生辰常以毒發為伴。
二十五歲生辰,得知「墨問」為細作,愛妻與他徹底決裂,以自刎作威脅,讓他不得不以假死割捨身份。
二十六歲生辰,愛妻懷有身孕,眼看臨盆,他戰戰兢兢唯恐妻兒不保,即便病痛纏身亦無暇他顧。
二十七歲生辰,妻兒遠在千里之外的鳴山,他獨自一人披衣藥浴,緘默不言,不敢輕生,亦不願就死。
從來都是做他人的肩膀,從來都只做大秦的皇帝,何曾有人站在他的身旁,與他共擔那說不出的疼痛?
二十八歲生辰,才盼得妻兒在側,他偏偏又只能做個啞巴,情話才開場,只能偃旗息鼓,徒留遺憾。
所幸,歷經諸多不堪,十二載帝王路,至今日才覺稍稍完滿。
「今後,每一個生辰,我和傾兒都陪你。」
得了這樣的許諾,君執身子一僵,他知曉他的妻的脾氣,她從不輕易許諾,一旦許下諾言必會踐行,說保護就是保護,說不棄便是不棄。
她許他歲歲生辰伴他共度,君執忽然就定了心,做可憐姿態也罷,強勢不擇手段也罷,他自始至終不過這一個夙願,妻兒在側,他想活得更長久。
「婧兒……」
「說不出便寫字,老夫老妻了,傾兒都會走路了,你在我面前還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你想藏什麼?」
果然是長大了,連少女的羞赧也不再有,明朗熱烈了許多,久違了的手心寫字,君執含笑握著她的手掌,卻遲遲沒寫一個字。
百里婧笑他:「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了?陛下一見了我,神魂顛倒,什麼都不記得了?」
君執坐在池子裡,本就比她矮了些,她說話時,他不得不仰頭望著她,狹長沉黑的眸子裡有星輝墜落。
「婧兒……」他用自己的聲音叫她,又啞又澀,颳得耳膜生疼,接著一筆一划地寫了幾個字,重重的,像是烙印一般刻進她的掌心。
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他寫完,百里婧似笑非笑。
多幼稚記仇的男人,多少年初心不改,那問題必得問個清楚明白才肯罷休。
他寫的是:「我愛你,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你愛我嗎?」
三年前問過同樣的問題,他得到一個誠實的搖頭,他耿直的妻連撒謊也不會,讓他又惱又恨,百般滋味在心頭。
如今,三年後再問,他又能得到什麼?
他難道就不怕仍舊只落了一場空?
他這樣的人,除了是她孩子的父親,有什麼地方值得她來愛?
還有,韓曄呢?她從前心心念念無法釋懷的韓曄……
怕只怕昨日種種,驚擾了夜色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