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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球場意外

2024-05-28 13:15:59 作者: 尉遲有琴

  大帝親往擊踘場,這是給皇后娘娘的承諾。普天之下,能讓大帝親自上陣擊踘的,恐怕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了。然無人知曉他們二人的約定,只道是陛下一時興起,想在這立後大典的間隙一樂。

  偌大的擊踘場,塵土飛揚間兩隊已列陣完畢,威風矯健的將士們身下坐騎皆為上等駿馬,馬分黑白,球服也分黑白,馬尾繫上了五彩華美的羽毛,脖子上系了鈴兒、瓔珞等珠玉玩意兒,每走一步叮鈴作響。

  比之大興盛京城隨處可見的蹴鞠,想必長安城內擊踘的陣勢也只見於貴族,上等駿馬和華美裝飾並非百姓可得。

  脫下龍袍換上了一身白球服的大帝端坐馬上,脊背挺直,遙遙望向高台上的皇后。

  十八歲御駕親征,大帝的手並非只能執硃筆判天下大事,他曾縱橫沙場提劍殺敵,英武不凡的姿態從未在她眼裡。他像是一心要挽回一面的孩子,記取當初東興蹴鞠賽時的狼狽,誓要在她的面前一展威風。

  「由陛下為兩隊將士開場!」有人高聲喊道,隨即振奮人心的鼓敲起來,踏著鼓點的節奏,身下駿馬飛馳而去,大帝於馬上側身前傾,長臂輕勾起一旁的長藤杖,將大皮縫製的軟球帶了出去。

  

  他的技藝著實精湛,那球仿佛是長在了藤杖上似的,一次擊球上百次而球不落地,哪怕是蹴鞠踢得再風生水起的百里婧,也絕不敢放言可用那藤杖擊球十次不落。若以他這種技藝去踢蹴鞠,想必連赫也不是他的對手。

  場中其餘將士皆紋絲不動,獨大帝一人的身影穿梭球場,叫人挪不開眼。

  他將球傳至中場,擊入球門,再彎弓搭箭,一箭射穿計時漏壺上方懸掛的紅綢,紅綢包裹的重物立時墜地,砸在下方的鑼面上,「叮」的一聲鑼響,滿場寂靜。

  接著,朝臣山呼萬歲,齊聲喝彩。大帝百步穿楊,箭無虛發,誰人敢不捧場?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里婧也跟著眾人起身,面上不動聲色,眼睛卻只盯著遙遠的他。

  她自小在馬背上長大,跟著赫四處瘋鬧,自詡馬術高超,卻無法想像有朝一日她的枕邊人也能策馬自如彎弓射箭。

  她愛騎馬,愛射箭,愛蹴鞠,愛著一切貴族惡少年喜歡的玩意兒,她的枕邊人以一身好技藝勾起她的癮來,他那遙遙的眼神仿佛在告訴她,覺得有趣,就來比一比吧。

  「大美人好厲害!嚇死我了!好幾次我以為大美人要摔下馬了!沒想到大美人的功夫這麼厲害!」梵華這時立於百里婧身後,對釋梵音嘀嘀咕咕道。

  隨後又不滿:「哎,老薄薄,你別擋著我呀!往旁邊讓一點兒!你幹嘛突然擋在我前面?我要看大美人!」

  群臣宮人齊聲高喝,黑甲軍將士們氣勢如虹,在大帝箭入靶心開鑼一聲後開始真正的擊踘比賽,大帝跨馬離開球場,步步朝高台而去,他的眼神始終只盯著一處。

  百里婧知道他在看著她,只看著她,然而她想笑卻笑不出來。

  若說蹴鞠代表著大興盛京城的惡少年們最鼎盛的年華,笑聲哭聲都可能在一隻小小的蹴鞠里。八麵皮制的小球代表著爭強好勝卻又有無限歡樂,哪怕有輸有贏,不過讓人從中咀嚼出各種滋味,憶起少年時候。

  可擊踘讓人後怕,似乎有血正從長藤杖上滑落。長安城的貴族們鐵血一般的少年時候,馬蹄踏出的塵土飛揚,每走一步甚至有生有死,要時刻盯緊身下的坐騎、手中的藤杖、游離的鞠球,稍有不慎便會墜下馬來,或是被藤杖或鞠球砸中腦袋,可謂步步危機。

  蹴鞠可做強身健體之用,擊踘則該是軍中練兵的不二之選,大興同西秦的兵力之懸殊可見一斑。

  場中擊踘賽已開打,黑甲軍將士訓練有素個個英武不凡,那隻球被爭來奪去四下逃竄,高台上群臣抑制不住地隨之發出各色聲響。

  這熱鬧的當口,百里婧卻沒來由地心神不寧。

  明明大秦皇帝端坐馬上沖她笑,只差十步之遙便要下馬走上高台,可她的眉卻蹙得緊緊的,如坐針氈般難受。

  大秦皇帝已走到球場邊,將手中的藤杖甩手扔給一旁的宮人,可就在他翻身下馬時,他的白球衣上卻染了一片血紅。

  「大帝!」

  「呀,大美人!」

  「陛下!」

  四下驚呼連連,百里婧猛地從鳳座上坐起,心幾乎就提到了嗓子眼,一旁的薄延蹙起眉頭,卻還是淡靜地安撫她:「娘娘莫慌。」

  一片混亂中,忽見馬下的大帝抬起手來,手心也是一片血紅。

  「快去請太醫!」禮官已嚇瘋,御前侍衛已戒嚴,統領袁出甚至拔出了佩劍神色肅穆。

  白露立於人群中幾乎要窒息,她的喘氣每一聲都異常粗重,死死地盯著大帝的手和白球衣上的血,又下意識地轉頭想去搜尋君越的身影,她需要有人來給她以肯定,是不是他們的計劃奏效了?他們靜候的四月,是不是已經到來?

  肩膀上忽然按了一隻手,白露驚慌失措地回神,白燁的神色平靜如常,輕聲道:「別自亂了陣腳,靜觀其變。」

  眾人手忙腳亂時,見了紅的大帝忽然仰頭朝皇后的方向看過來,又伸手在馬背上摸了摸,掌心的血紅更紅了幾分。

  他笑,黑沉沉的眸子卻寒波生煙般冷凝,張口,低沉遼遠的聲音響起:「突厥的汗血寶馬果然名不虛傳,朕今日算是見識到了,日行千里,奔走如飛,汗如鮮血。眾愛卿莫要驚慌,若驚嚇了朕的皇后和皇兒,朕可不會輕饒了你們。」

  原來是汗血寶馬。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跪地。

  「啊,馬也有汗嗎?還是血紅色的?好好看啊!」梵華後知後覺地驚訝道,她的一隻手還揪著前方薄延的衣袖,薄延猛地一抽手,她立刻重心不穩跌了下去,釋梵音虛扶了她一把,和她一同跪地。梵華正想罵薄延害她,釋梵音捂住了她的嘴。

  整個擊踘場內,除卻馬背上的黑甲軍照常比賽,幾位閣老老眼昏花,便只剩立在鳳座前的皇后娘娘,盯著大帝步步從台下走到她的跟前。

  大帝朝她伸出一隻手,才發現那隻手有血,又換了另一隻,百里婧不肯將手給他。

  大帝笑,走過去攬了她的腰,湊在她的耳邊親了一口,笑道:「生氣了?小心肝,朕沒事。」

  話音剛落,百里婧心裡湧起一陣噁心,她捂著嘴伏在他胸口,眼看著就要吐出來。孕三月以來,常常還是噁心想吐,今日大典折騰了幾番,她在這時該受不住了。

  「皇后有孕的身子不易操勞,眾愛卿繼續觀賞擊踘賽,朕送皇后回宮休息。」大帝神色一絲不亂,微微傾身將皇后打橫抱起,朝擊踘場外的金輿走去。

  擊踘場風大,桂九早已替大帝披上黑色披風,披風下的白色球衣上沾染了一絲血紅,隨著大帝的步履,那顏色異常刺目,分不清是血還是紅。

  帝後上了金輿,立後大典最後的娛樂正在繼續,可多少人已無心再看擊踘賽。

  承親王君越將白燁拽至一旁,手指僵硬,難握成拳,壓低聲音問道:「他受傷了對不對?他果然有病?場內的安排不會出錯,他是不是已經不行了?卻還硬撐著掩人耳目?」

  白燁抿唇,未見半分慌張,沉默良久才對君越道:「二表兄,恐防有詐,還是莫要輕舉妄動。」

  君越已不知何種心思,似乎下定了決心魚死網破:「不能給他掙扎喘息的機會,絕不能!」

  說罷,便決然轉身而去。

  「二哥,你到底站在哪一邊?難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搖擺不定嗎?」白露的眼睛追著遠去的君越的背影,急得沖白燁瞪眼。

  白燁的臉色一如往常,眉心若蹙:「……此毒嗜血,不出意外,中毒之人當活不過今夜。」聽不出他話中的喜怒,仿佛只是件尋常事,他照實說出來罷了。

  白露聽罷,雙目睜大驚愕不已,又轉為驚懼狂喜交加時的失語,她語無倫次道:「我……我去找、找皇姑母……」

  「露兒……」白燁沒能攔住她,兄弟姐妹幾人,從沒人肯聽他的勸,白燁只好又收回了手,望向擊踘場上的黑白兩隊。

  球只有一隻,引得人人爭搶,頭破血流也要搶,肝腦塗地也要搶,何況是比球更大更重更讓人難以釋懷的東西。

  若說有什麼可惜,只可惜了這場盛大的婚典,有人說出去的話也許將永生無法實現……

  金輿內,百里婧離了君執的懷中,那張施了粉黛的臉艷麗依舊,一雙明眸緊盯著他:「陛下,你流血了。」

  她肯定地說道,不是猜測。

  君執笑,臉色蒼白,用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臉:「藤杖上有倒刺,颳了一下而已,別擔心。」

  她對血腥味太熟悉,即便他從球場上回來用披風遮掩,一靠近她便聞見了。大秦皇帝英武不凡的一面才讓她見識過,轉瞬便給了她熟悉的血腥味,方才在球場時,她幾乎脫口而出叫了御醫,只因她的夫君有失血之症,一點傷口都可能流血不止。

  然而,她還是打住了沒有出聲。

  她從前的夫君是個病秧子,失語、忌口、孱弱,這三樣東西,她在大秦皇帝身上一樣也不曾找見——他說情話的功力比手寫的還要順暢,葷素不忌,對吃喝不講究不忌諱,更不曾與「孱弱」二字搭上分毫,他強大到毫無破綻,怎會因一點傷口出事?

  君執的手垂在一旁,血順著指尖流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名貴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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