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雲汐之死

2024-04-30 08:24:38 作者: 長亭落雪

  賀南風要的,就是安素親口指認的衝擊,比自己在父兄面前旁敲側擊要乾脆利落得多。

  賀佟果然渾身一顫,不由退後幾步,被身邊的長子扶住,沉默了許久許久,才慢慢看向安素:「你休要胡說,母親為什麼要害錦書。分明是你自己妒忌主母,心腸歹毒,事情暴露還想誣賴長輩,簡直罪大惡極。」

  安素一怔,對方已招手道:「來人,安姨娘身染惡疾,即日起遷往佛堂療養,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來往。」

  這是要堵住她往下說的嘴,也要為雲氏之死的傷痛,找一個承受的對象,甚至連愛妻到底如何被害死,也不敢再去詢問,他怕知道真相,怕一切說辭被徹底證實,所以選擇用一個為自己生兒育女的女人的後半生,草率終結。

  安素心中發涼,似笑非笑地看著夫君,沒有說話。一旁賀清嘉知道求情無用,只能緊緊抱住姨娘。

  賀南風輕嘆一聲,直起身來,示意進門的下人退回屋外,方回頭看著父親,嘴角含笑、言語緩緩:「南風可以告訴父親為什麼。因為母親高貴的出身,大家的儀態令她嫉恨,因為母親奪走了她最心愛兒子的關懷,因為母親沒有懾服於她可笑的權威任她予取予求。因為,祖母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狹隘,陰狠殘忍,又目光短淺的人。」

  她如果能為賀家的發揚光大考慮,就不會害死老侯爺的庶子庶女,讓丈夫抑鬱而終;她如果能為賀家內外結交長久打算,就不會因為私慾謀害兒媳,失去雲氏和逸王府的助力;她如果能有但凡一分智慧籌謀,賀家後宅也不會在四年後亂成一鍋粥,讓賀佟忙於朝政紛爭時,被人趁虛而入……

  孫女這樣形容祖母,是有悖禮教的大不敬,賀佟一聲愣在原地,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女兒:「南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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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忍無可忍,卻知又不能操之過急,讓父兄對自己懷疑,至親生出罅隙。賀南風雙目含淚,十歲少女眼眸楚楚,繼續道:「父親可還記得,上元燈節走失的蘭嬤嬤。」

  蘭嬤嬤名叫蘭月,是賀南風的教養嬤嬤,也是雲氏從濟州帶來的人。雲氏死後,她一直照顧左右,卻在賀南風六歲那年的上元燈會莫名失蹤了。

  那時祖母說是她自己走失了,要不便是自己奔逃了。但年僅六歲的賀南風也隱約知道,以蘭嬤嬤對自己的關愛決計不可能逃走,這樣一個大人,又怎會買個花燈的間隙就突然走失?

  可她就是再沒有出現過,賀南風不顧旁人勸阻在河邊冷風裡吹了一夜等她回來,最後哭暈在兄長懷裡。那時凌釋也看顧在旁,才會有後來說她愛哭的話。

  賀佟蹙眉,似在回憶:「蘭嬤嬤?」

  「對,蘭嬤嬤。」賀南風憶起從前,也禁不住真的淚如雨下,「那時蘭嬤嬤曾對女兒說,雲家想將女兒接到濟州養育。因為舅父雲寂一直懷疑母親的死不是那麼簡單,於是便通過嬤嬤探一探女兒的心意。」

  賀佟愕然,難怪雲汐死後兄長雲寂對自己那樣冷淡,偶爾入京探望一雙兒女時,句句話意有所指。原來雲家一直在懷疑雲汐病故的真實性,不過礙於賀承宇同賀南風在,並不曾言明。之後每回來人邱氏都視若仇敵般冷臉相對,也就漸漸不再來往了。

  「女兒自然不願離開父親和大哥,便沒有回答,而那之後不久,蘭嬤嬤便失蹤了。」

  雲家想接走賀南風,是因為不論真相如何,賀家人包括邱氏對長子賀承宇都關愛有加,卻從蘭月口中知曉,幼女在祖母權威下處境不好,才打算將她帶回濟州養護。可一切還未來得及,蘭嬤嬤就消失了,雲家也切斷了同賀南風的聯繫。

  賀承宇望著梨花帶雨的妹妹,心疼如刀割一般,越過父親將賀南風攬在懷中,側目向安素道:「你說,母親是如何死的!」

  安素一笑,抬眸望著這對玉雕般精緻的兄妹,似又看到那端莊聰慧、美貌無雙的侯爺夫人。

  「夫人是感染風寒不錯,大夫也確實在用心診治不錯,」她頓了頓,轉向賀佟,目光平靜,「可病情經久不愈,漸漸每況越下,卻是被設計的。」

  賀佟心中一震,扶著把守坐下,眉頭緊蹙。

  賀承宇道:「如何設計?」

  「當初照看夫人的,除了她的貼身丫鬟靈犀,就是我。」安素仿佛陷入回憶,目光悵遠,「每回大夫開好藥方,便由靈犀取回藥材,我們一齊熬製。靈犀機靈,又頗通藥理,一直防備著我往裡做手腳,可她不知的是,我每回不是往裡添加什麼,而是拿出了什麼。」

  眾人一怔,都知道醫者開出的每服藥里材料比例都是精心搭配的,如果比例變化,肯定影響藥效,更有甚者,會適得其反。

  「一開始都是些治療風寒的尋常藥材,我隨便拿出些什麼,讓藥效不達,夫人本就體弱,因此久病不愈,大夫的壓力便大,於是開始增加效力更猛的藥材。」安素搖搖頭,繼續道,「比如蟾酥、麻黃,再搭配甘草、牛黃,以免出錯,我便在熬製的時候悄悄將裡頭和藥偷取了出來。」

  蟾酥、麻黃都是帶有毒性的猛藥,需要甘草、牛黃這般解藥中和,才不至傷人。沒有後者調和,前者入口不甚,便非藥是毒。大夫複診時,察覺雲氏病情惡化,以為是自己下藥出錯,自然不敢多言。只能要麼推辭無能,要麼繼續試探,如此反覆幾回,雲氏自然經受不住。

  果真是一條害人毒計,若非在後宅侵淫多年,若非實在心腸狠毒,怎會想出這樣下作的手法來。安素受了兒女性命威脅,不得不做,卻因為心慌愧疚了將近十年,才會以為鬼魂流言嚇出病來。而那背後始作俑者,卻依然高高在上頤指氣使,對雲氏的孤女余怒未消。

  賀佟沉默許久,沒有再說一句話。屋裡眾人也都各自沉默著,不知因為震驚,還是因為傷心。

  外頭夜闌人靜,晚風吹拂。不知過去過長時間,才聽賀佟一聲輕嘆後,緩緩起身,向兄妹二人道:「是為父不配為夫,沒有保護好你們娘親。也是為父不配為子,沒有及時規勸母親。為父更不配做父親,沒有照顧好錦書的一雙兒女,讓你們小小年紀,便要背負這些。這一切,都是為父的錯。」

  賀南風似覺對方眨眼便蒼老了幾分,胸口不禁有些心疼,道:「怎會是父親的錯,父親對母親恩愛有加,對大哥和南風關切備至,便是對祖母孝敬也是天性使然,父親忠君愛國體恤四方,不過氣節高義,故而不曾察覺這些腌臢伎倆而已,並不是父親的錯。」

  賀佟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再行寬慰。又沉默片刻,道:「若非南風聰慧,為父這一生都不會知曉真相。」

  這倒是真的,前塵直到賀家破滅,賀佟被斬,都不曾懷疑過愛妻之死。行刑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亡妻愛女,揮毫一篇「別賦」在死後流傳多年,又叫無數多情女子灑盡熱淚。

  父親兄長都是骨子澄澈,又性情真摯的人。賀南風暗嘆一口氣,道:「那父親如今打算怎麼處理。」

  若為雲氏平冤,邱氏犯下的便是殺人大罪,要交予刑部處理的。且不說邱氏年事已高,為子的絕不會忍得,便是她文敬候府老夫人的身份,若有這樣的醜事傳出,整個賀家都會蒙塵。所以雲氏之死,便註定不能公諸於眾。

  賀佟凝眉,片刻,看向女兒:「南風認為,該如何處理。」好似不經意間,已經開始從一個十歲的女娃處尋求答案。

  賀南風微微沉吟,道:「女兒認為,此事不可傳揚,但母親冤屈卻不能作罷。」

  「如何不做罷。」

  賀南風繼續道:「母親已逝,逝者亡矣,生者卻要好好活著。故而為了賀家名聲,為了父親、兄長和女兒三姊妹的將來,祖母所為不可對外人道。但父親必須親筆書信,如實向舅父講明真相,以舅父智慧性格,必定會理解感念。也算給九泉之下的母親和外祖母,一個交代。」

  雲氏畢竟已死,賀家卻要長久打算。維護老夫人的名聲,便是維護文敬候府,維護賀家兒女的名聲。但舅家雲氏,卻有權知曉真相,有權得到一個解釋。即便最後紙包不住火,邱氏畢竟年事已高,且罪過久遠,何況子女孫輩都受其害,便如遠古舜帝命途多舛,旁人也不能指責什麼。若將邱氏告之於刑,才反而會遭酸腐文人的孝義詬病。

  賀佟思量片刻,點了點頭。

  賀南風又看了看地上的安素母女,道:「安姨娘雖然參與母親之死,到底被迫無奈,還望父親憐憫她護子心切,不要重罰,叫大姐和姨娘母子分離。」

  賀佟微微有些訝異,似不想她這樣費心心思揭曉真相,卻又能對害死母親的人那般寬容,一番沉默後,還是答應下來,轉臉向安素道:

  「你從今起便以祈福之名長居佛堂,清嘉可以隨時探望。」

  安素喜極而泣,感念地看了賀南風一眼,緊緊抱住女兒:「奴婢謝過侯爺。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從今往後一定在愛佛堂虔心懺悔,企盼侯爺、大公子和三小姐長命百歲。」

  賀佟擺手,示意母女站起身來,繼續道:「今日之事便當沒有發生過,府里上下若有人嚼舌根,必定嚴懲不貸。」

  屋裡眾人連忙應是。

  「不早了,你們早些休息吧。」他向兒女道,又是幾番叮囑後,自己先出門而去。

  賀南風知曉,今夜的紫蘅院將迎來一場母子深談,並且從今往後,文敬候府老夫人,都要因為重病不支而閉門謝客了。

  她微微勾唇,轉眼看到賀清嘉淚眼之中的憤恨,又不禁暗自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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