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乖，乖！

  當私奔兩個字在簡薇的口中被反覆提起，我的感知再次被拉扯進回憶的漩渦中，我想起了簡薇當年不顧一切跟隨我來到蘇州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雖然這已經是一段陳舊不堪的往事，但是那些她在這段往事中，滿足過，悲傷過，快樂過，痛哭過的表情，還是在一瞬間點燃了我的情緒，讓我無法再次回到屋內去面對她......

  我終於聽見莫子石回應她：「我說私奔只是表明我對你的決心，客觀上是不存在的，假如你能勇敢的陪我面對，我們之間遠不會將事情弄到要去私奔這麼糟糕！」

  簡薇的語氣愈發的痛苦，她還在口中不停的重複著「私奔」這兩個字，莫子石經驗豐富，意識到這兩個字觸動了簡薇內心最深處的隱秘，他又輕聲安慰著簡薇，表示是自己口誤，讓她平息情緒。

  為了不進一步刺激到簡薇，莫子石離開了房間，只剩下顏妍和秦岩安撫著簡薇，而我作為那個當初帶著她私奔的男人，更沒有膽量去面對她，也就這麼站在這冷冷清清的屋外，有些悵然若失！

  

  莫子石來到了我的身邊，他問我要了一支煙，夾在手指間，仿佛是用借來的火焰，倉促的點燃，倉促的吸了一口，然後在這件自己不擅長的事件中劇烈的咳嗽著，而我也點燃了一支煙，教科書般的將煙霧從口中延伸著吐出，隨後與一盞燈的光線融合，又消散......

  屋子裡終於安靜了下來，過了許久，又聽到簡薇那充滿哀怨的聲音：「顏妍，你告訴我，為什麼有些事情，我總感覺自己經歷過，卻又什麼也想不起來，這種感覺好像要將我整個人掏空，我真的快忍受不了了！」

  「薇薇，想不起來，你就不要強迫自己去想了，有些事情忘記反而是一種解脫，你真的不要再這麼為難自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屋子裡是一陣靜到讓人快要窒息的沉默，我透過窗戶看到了簡薇那近乎崩潰的表情，她終於低聲對顏妍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累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

  原本這個該愉快的夜晚，因為莫子石的不期而至而變得有些沉重，但這絕對不是莫子石單方面的責任，而是我和簡薇遺留的歷史問題殃及了無辜的他，假如有這樣一種可能，他在簡薇和我分手的初期，便有機會認識簡薇，很多事情便不會像現在這麼遺憾，這麼難解。

  離開療養院，我開車將莫子石送往了附近的酒店，路上我們不可避免的聊起了簡薇，他苦澀的笑了笑，說道：「昭陽，你覺得命運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嗎？......一開始，我只是答應小彩盡全力去醫治簡薇，可現在卻變成了一場宿命的糾纏，最不可思議的是：你是她潛意識裡一直存在的初戀男友，而我們卻還要以這樣的方式，聊起她的過去和她未來可能會經歷的生活！」

  「生活中發生的很多事情，確實是我們沒有辦法去把控的，所以我們經常用荒誕和離奇來形容這個世界。」

  莫子石沉默不語.......

  我放慢了一些車速，又向他問道：「你的愛情觀我大致了解一些，因為你之前和我聊起過，所以我現在很好奇，可以有無數女人選擇的你，為什麼最後讓你心動的卻是簡薇這個人生充滿缺失的女人？」

  莫子石看著我，他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問道：「那你告訴我，小彩有無數的金質男人可以選擇，可為什麼卻死心塌地的跟著你，她為你做了那麼多，付出了那麼多，甚至不顧自己的性命，也無怨無悔！請問，這又算什麼道理？」

  「不顧自己的性命，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子石一恍惚，回道：「我就是誇大其詞的這麼形容一下，我想表達的是：愛情並不是一個需要理由和真相的東西，有時候它的發生往往就在那不經意的一瞬間，而很多男女便因為這一瞬間將一生捆綁在一起，你明白嗎？」

  「我知道，我之所以質疑，是擔心你對簡薇只是在心血來潮下產生的不可靠情感！現在的她幾乎一無所有，只剩下那可以讓所有男人都心動的面貌，如果你只是貪圖她的美麗，那你對她而言就是一個充滿危險的男人......這是我的顧慮！」

  「我不想解釋，因為這不是一件能解釋的事情......但我必須承認，我和簡薇的情感不夠牢靠，我最擔心的便是她的記憶問題，假如有一天她恢復了曾經的記憶，還是放不下對你那刻骨銘心的感情，這對我莫子石公平嗎？到那時，我又該何去何從？......對於我來說，家庭的阻力是可以克服的，但這點我卻沒有信心去應付！......你又能明白我的顧慮嗎？」

  我沉默了很久，才回道：「我明白，所以你之前才沒有帶她去美國，但她卻誤以為是自己配不上你，給你惹來了很多來自於家庭的壓力！」

  「可以這麼說......為什麼她能記得過去的很多事情，但大腦里卻完全沒有你這個人的信號？......從腦科學的角度來說，這恰恰是一種極度放不下的表現，所以才會借這次的意外啟動了大腦的保護機制，選擇性的遺忘了你這個人！」

  我心中打翻了五味瓶，可卻無言以對。

  莫子石一聲輕嘆，又說道：「我現在也不想再去顧慮那麼多了......誰讓我是那麼喜歡她呢！......我想將她接到美國去生活，她父母不也是這麼希望的嗎？」

  「我不否認這對她而言是一個很好的結局......」

  莫子石接著我沒有講完的話，說道：「可是，她現在已經不願意再給我這個機會！」

  「耐心等等吧......時間一定會給你們答案的！......」

  「是的，會有答案的，好壞而已！」

  ......

  回到老屋子，我睡不著覺，於是將米彩曾經喜歡伏在上面辦公的茶几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看著幾乎透明的玻璃面，失神了很久，直到手機鈴聲傳來，才回過了神......

  我接聽了電話，裡面傳來了樂瑤那熟悉的聲音：「昭陽，現在有空嗎？陪我去看電影。」

  「你在蘇州嗎？」

  「嗯，今天下午在上海參加了一個綜藝節目的錄製，晚上回蘇州和羅本小五他們一起吃的晚飯。」

  「哦。」

  樂瑤的語氣有些不耐煩，她又說道：「你別問我這些無關緊要的，趕緊回答我有沒有空。」

  「你得先說明看什麼電影，都市情感型的我可不愛看！」

  「這麼說，你就是有空咯......你在你們家小區門口等著，我現在開車去接你，大概一刻鐘就到。」樂瑤說完這些便風風火火的掛斷了電話，這讓我又是一陣無奈，天知道她在這冬天的深夜裡從哪裡蹦出來的看電影的欲望。

  這個深夜真的很冷，我特意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繫著圍巾站在小區對面的站台旁等待著她，片刻之後，果然有一輛很罕見的粉紅色路虎向我這邊駛來，然後便看到了車內的樂瑤，她似乎在這個夜晚變成了一個粉色系的女生，連圍脖和針織帽都是粉紅色的。

  她隔著車窗示意我上車，我當即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很疑惑的問道：「我們是去電影院看嗎？......最近你的影片剛上映，人氣飆升的厲害，要是在電影院裡被熱心的觀眾認出來，可就是個大麻煩了，到時候我可顧不上你，肯定特沒義氣的拔腿就跑！」

  「別說話，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

  樂瑤開著車子往城市的邊緣處駛去，那空曠的感覺，讓我渾身不自在，終於按捺不住對她說道：「這裡空曠的有些瘮人，還能有電影院嗎？......咱們能不能別弄得像拍驚悚劇似的，我最近心臟不太好，真的！」

  「別矯情，別抱怨，麻煩你做一個有血性的男子漢！」

  當樂瑤說完這句話時，一條寂寞的鐵軌便在她轉過一個急彎後出現在了我們的視線中，她往前又行駛了一段路之後，終於將車子停了下來，我再一次為這種沒有人煙的空曠，感到一陣陣不舒適，直到看見斜對面的那一堵廢棄的白色牆，才覺得這裡或許還有人曾經來建設過，但也僅僅只有鐵軌和這堵廢棄的牆，甚至見不到一點人為製造的垃圾和栽種的花草樹木。

  樂瑤瞄了一下車子和牆之間的角度，她又上了車，先後打了兩次方向，車尾便正對著那一堵白色的牆，隨即她打開了後備箱的門，這才從車上走了下來，我則茫然的看著神叨叨的她，一點也不知道她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這時，後備箱裡一道藍紫色的光線投射在那有些突兀和孤獨的牆面上，我隨即又一次看到了那部樂瑤所投資拍攝的電影，原來，後備箱裡裝著的是一部投影儀，還有兩隻小型的音箱，當畫面和聲音一起被感官所接收，整個世界便仿佛被我和樂瑤完全占據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世界裡會像此刻這樣只剩下樂瑤，一輛車，一條鐵軌，一堵牆，一部已經被我看過的電影。

  樂瑤拉著我坐在了後備箱的投影儀和音箱旁，我對她說道：「何必這麼麻煩的用這種方式看電影呢，而且我已經看過一遍了！」

  樂瑤含著眼淚瞪著我......她仿佛曉得，我之前根本就沒有很專注的去看這部電影。

  確實，電影上映的那天，我帶著公司的高層進了電影院後，就一直和身邊的陳景明聊著公司的事務，然後便在疲乏中睡了過去，直到電影散場時，身邊的陳景明將我叫醒，才意識到這一睡，連自己在這部電影裡客串的最後一個鏡頭都沒有能夠看到。

  此時，此景，讓我沒有辦法不專注，二十分鐘後，我終於將這部電影看進了心裡，我為男女主角一次次的過錯和錯過而遺憾，而心痛，我點上了一支煙，看著鏡頭密集的集中在酒吧和潮濕的街頭，時而快，時而緩慢，這讓我感覺自己正活在這部電影裡，因為太多的場景我都曾經歷過......我有些難以呼吸！

  直到女主角背上行囊，離開那座擁擠和快節奏的城市，看見第一片寬闊的海域時，我才覺得自己緩過了氣，我的手心裡已經有了潮濕的感覺......

  電影的結尾，女主角懷著男主角的孩子死於一場海難，在大海里永眠，她那富甲一方的父親為她買下了一座她生前最愛的小島，將她的墓碑放在了那座小島上.......

  一直到女主角死去後的第三年，男主角才得知真相，可是，他因為愧疚不敢去女主角所安眠的那座小島，只敢站在對面的海島上遙遠的張望著，於是就有了我客串的那一個背影，而這個背影的出現也並不是整部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我看到了一個半透明的畫面，畫面里有一隻藍色的帆船，帆船上只有一隻停歇的海鳥，還有徐徐吹動船帆的風......

  「天涯海角飄，飄成傷，今夜何處是家鄉，我曾有過一個家，叫自說自話，我曾有過一間房，裡面裝滿她的憂傷......」

  羅本曾經寫的這首《天涯離人》成為了這部電影的片尾曲，唱出了數不盡的哀傷和聚散離別.......終於在羅本那充滿滄桑的歌聲中，我感覺自己被他媽的虐出了內傷，我痛苦的吞咽著口水，生生將要掉下的眼淚給憋了回去。

  電影結束，四周只剩下一些散落的月光，樂瑤的髮絲被一陣冷風吹亂，她熟練的將其別在耳後，輕聲對我說道：「在電影裡我為愛死了，卻永遠活在了那個男人的心中......現實中呢？呵呵......我活的風生水起，可在那個男人的心裡，只是一顆絢爛了幾秒鐘的流星......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說明生活是生活，藝術是藝術，所以我們都在生活里繼續妥協，在藝術中追求那些因為悲傷而產生的另類快感！」

  「我贊成你這麼說，因為我們都是這個樣子。」

  「呵呵......！」樂瑤笑著，笑著......她終於不笑，她哭了......哭了之後又笑著對我說道：「昭陽，我已經決定和今非要一個孩子了......我們也必須要有孩子了，雖然還沒有造出來，但是今非的父母和我的爸爸都在等待這個孩子的出生！」

  「嗯......」

  「你記住，此刻在你身邊的這個女人，以後心裡不會再有那座海島，也不會再有延伸的鐵軌......我要謝謝你在遊戲中給我和今非造出了一處叫逍遙池和今非谷的地方，那裡會成為我心裡最渴望的地方......」

  「嗯......」

  「還要記得：將我留下的那座海島和墓碑放在心裡，哪怕只是一處不起眼的地方，但一定要記得放。」

  「嗯......」

  樂瑤雙手捧住我的臉，眼中含淚，卻笑著說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走回去......雖然路有點偏，有點難走，但你一定會走回那間老屋子裡的，因為你心裡有不能磨滅的信念。」

  「是。」

  「乖！乖！......我走了......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