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棋子

  當年順帝在蔣國公的相助之下奪取皇位後，便開始忌憚起了蔣國公手中的兵權，畢竟有幾十萬的兵力在手，蔣國公可以扶持他上位，亦可以同樣扶持別人，那樣的感覺就像是時時刻刻都有一把刀懸在順帝的頭頂，逼迫著他不得不想辦法扭轉自己的困局。

  他首先做的便是將太妃所出的七皇弟派往了南境，也就是鎮南王，去時鎮南王手中不過五萬兵力，到了如今已經擴充到了三十萬，當然，那時候沒有人想到鎮南王會有如此能耐，就連蔣國公也並未將他放在心上，反而是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順帝做的另外一件事上。

  這件事便是順帝重用自己身邊的御林軍統領凌述，在短短數年間將他從統領連連提拔為了定北軍主帥。

  那時候的定北軍只是在北境新兵營里操練的新兵，兵力還不到兩萬，可到了後來，定北軍常常在對戰北蠻時以少勝多、奇襲制勝，每一場戰役都打得堪稱傳奇，以至於在大褚眾多說書人的描述下成為了天降的神兵，名滿天下，大褚的熱血男兒們更是因為定北軍的威望而踴躍參軍。

  順帝本就有意培養定北軍為自己的勢力，結果可想而知，定北軍很快便成為了能夠同蔣家軍相抗衡的一股力量，因為這股力量，順帝才終於有了壓制住蔣國公的勇氣。

  或許是因為定北軍打得北蠻節節敗退毫無喘息的機會，讓那時年輕氣盛的順帝開始盲目自信，他竟然產生了要吞併北蠻南蠻擴大版圖疆域的想法，於是他命江淮墨家研製一種具有巨大殺傷力的大殺器，想要在不損耗自身兵力的情況下打得敵國毫無還手之力。

  也不能說順帝為將士們考慮的想法有錯，可他錯就錯在操之過急。

  

  那些年北蠻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一樣，對大褚的疆土賊心不死且越挫越勇，而唯獨凌述出事的那一年，不僅北蠻集結大軍再次來犯，就連南蠻也大舉進攻大褚南境，就像是約好了一般北蠻南蠻一南一北的對大褚進行夾擊。

  那時候的鎮南王還未能達到如今的兵力，他堅守石城咬牙硬挺著，未曾向朝廷請援過一兵一卒，倒是蔣國公主動跳出來提出願意用二十萬兵力南下助鎮南王一臂之力，蔣國公打著什麼算盤順帝怎會猜不到，說不定到了南境蔣國公首先除掉的便是鎮南王，他才剛剛坐穩了皇位，怎麼可能讓蔣國公再獲得翻身的機會。

  於是順帝執意抽調出一部分定北軍揮師南下增援鎮南王，並提前祭出了墨家專門針對北境平坦地形而製造出來的大殺器，以填補定北軍的空缺，只可惜那大殺器才造出來五架，且全部被運往了北境陣營。

  那大殺器雖然到了北境，卻來不及操練就被推上了戰場，原以為有這樣的武器在手定然會所向披靡，誰曾想卻是毫無用武之地，鐵罐里裝填的火藥不知為何浸濕了水，根本就無法點燃引線，形同虛設，最後只得將那外形巨大的殺器擱置在原地，還是要靠定北將士們衝鋒上陣肉搏廝殺。

  若是這場戰役同往常那般也就罷了，定北軍向來善於以少勝多，未必贏不了北蠻，可壞就壞在，本來是為了對付北蠻軍才推到戰場上的大殺器，最後卻不知為何也對準了定北軍，在原本就混亂的戰場上，火藥被那殺器投擲向了北蠻以及定北軍的各個陣營，剛開始無法點燃的炸藥罐子，不知怎麼就四處爆炸，不僅亂了兵陣也亂了軍心，定北大將軍也在同北蠻王纏鬥中，被旁落的炸藥炸得四分五裂屍骨無存。

  這一場慘烈的戰役，並沒有贏家，北蠻同樣傷亡慘重，所以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命的胡連一直都堅信那些操作大殺器的不可能是北蠻奸細或者是他們定北軍出的叛徒。

  兩軍退兵之後，定北軍的將領已經所剩無幾，他原想著和同僚們一起追查下去，可大將軍一死，將士們士氣潰散，已經再難凝聚起來，接著便是一個個被蔣家收買或是被暗殺，他不願同流合污，他也不願枉死，只能帶著一幫生死相隨的兄弟逃出了軍營，為了躲避蔣家耳目便隱姓埋名扮作北蠻人，也為了查明真相，他並未離開北境，而是領著兄弟們創建了胡狼幫。

  「那一年不管是在北境還是南境，定北軍皆是死傷無數血流成河，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大褚再無定北軍。」

  說到這裡，大當家胡連長嘆一聲，眸光黯淡下去，無不懷念定北軍曾經的輝煌，但那已經成為了過去。

  凌無雙心裡雖已有過猜測，但是親耳聽到真相，卻還是難以承受，不管是她聽聞的軍報里，還是世人的傳頌中，她的父親定北大將軍當年是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之下，親手點燃炸藥才和北蠻王同歸於盡的，可如今的真相卻告訴她，他的死並非衛國戰死，而是被人害死，那個罪魁禍首還是自己的同胞，是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守護的大褚子民！

  一旁沉默不語的凌緒猛然站起身，陰沉著臉衝出了房門，大當家想要叫住他，可最終僅是張了張口，並沒有發出聲音來，他看向凌無雙，見她只是片刻的悲愴之後，眼中又恢復了清明。

  她反問大當家道，「這麼說來，我爹他只是聖上和蔣國公權力鬥爭中的犧牲品？」

  凌無雙要比凌緒看得更遠更深，蔣國公的確罪不可恕，但若非他同順帝之間的權力較量，她父親就未必會死在這場戰役之中。

  可是想到蔣國公如今掌控了北境之後的生靈塗炭，她想若是讓父親再做一次選擇，他也還是會甘願成為順帝手中的那枚棋子吧。

  幾十萬定北軍的性命，最後換來的僅僅是蔣國公手握大褚的北境兵權，以及順帝失去定北軍後對蔣氏一族的妥協。

  從那以後蔣家軍便稱霸於北境隻手遮天，魚肉百姓作威作福，順帝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為了打消蔣國公生出別的心思，順帝在青壯的年紀便早早立了太子。

  如今回想起來，順帝兩世出事皆是因為動了異儲的心思，上一世雖說他是遭了雷劈，可會不會也同今生一樣，是人為的意外？

  「那後來戰場上的那些大殺器呢？」

  凌無雙最怕的是蔣家軍還保留著那些武器，若是匪幫想聯合成軍，必然有一天會面對那武器恐怖的殺傷力。

  大當家卻是搖了搖頭道，「全毀了，燒光了。」

  定北軍剩餘的將士察覺到那大殺器在無差別投擲炸藥後，便分出了幾支隊伍前去遏制，為了避免那武器再次落入他人之手，造成更大的傷亡，全都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雖說這讓凌無雙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可她卻憂心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大殺器是墨家造的，而墨家卻在那之後遭遇了滅門之災，會不會和那大殺器問世有關？

  大當家雖不知凌無雙心中所想，卻從她提的問題當中猜到了她些許的心思。

  「如今雖是亂世，但那殺器最好不復現世為妙，否則被蔣家奪去，恐怕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屍橫遍野。」

  凌無雙點了點頭，她也贊同此話，有了那殺器在手，或許能讓匪幫聯軍戰鬥力提升，可誰能保證不會重蹈當年覆轍，還是應該另做打算。

  「不知大當家可曾保留有能揭開當年真相的證據？」

  原本凌無雙只是隨口一問，並不奢望還會有什麼證據留存，畢竟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有證據也早已被銷毀，卻不曾想大當家的卻點頭道，「有。」

  霎時凌無雙睜大了雙眼，有些難以置信地追問，「什麼證據？在哪兒？」

  大當家從地上那塊陳舊的白布中翻出了另一塊白布，只不過那塊布已被血色染紅，上面寫著字，竟是血書。

  「這封血書是在那件事過去一年後才寫成的，而寫下這血書的人，已經死了。」

  定北軍潰散後，服從蔣家軍的將士被收編，不服從的被迫害致死，當年有一位將領為了替死去的大將軍及一眾兄弟報仇，表面上成為了蔣家的走狗，可暗地裡卻在收集證據，他便是大當家的好兄弟，二當家的兄長曾永。

  大當家的原以為曾永和那些被收買的定北軍舊部一樣沒有骨氣，並為此和他絕交斷了來往，沒想到曾永後來竟然單槍匹馬的找到了他，懇求他和他一起進京告御狀，他手裡有證據，他們倆也都是證人，人證物證具在，一定能扳倒蔣家，以慰藉定北軍那幾十萬枉死的冤魂。

  大當家的本不想趟渾水，他知道蔣家軍的強大，他們兩人進京告御狀，無異於以卵擊石，可他卻在賭，他賭順帝對蔣家如此忌憚，一定也想找機會扳倒蔣家，那麼他甘願做那根導火索，哪怕是九死一生，他也不悔。

  下定決心後，二人在前往晏京的途中卻遭遇截殺，曾永為了救他慘死在殺手的刀下，臨終時曾永將自己的家人託付給了他。

  大當家將曾永埋葬後，一刻也不敢停留的拖著滿身傷痕趕到了晏京，可在京城中見到的卻是普天同慶的盛況，聖上立儲，皇后蔣氏所出的大皇子被冊封為了太子，順帝向蔣家妥協了。

  剎那間，大當家覺著自己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他賭輸了，而且輸得徹徹底底，那幾十萬定北軍的死更是不值，曾經他是個為家國而戰的無畏將士，如今，卻對他的國君，他的國家失望透頂。

  就這樣，大當家帶著永遠也不能公開的證據，帶著曾永的母親和弟弟遠離了晏京，躲進了茫茫荒漠之中，不問過往，不念世事，只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