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龍虎鬥京華> 第十一回 雙英入虎穴 一女震群雄

第十一回 雙英入虎穴 一女震群雄

2024-04-25 18:58:35 作者: 梁羽生

  夜色沉沉,人語悄悄,斗室之中,一燈如豆,婁無畏和丁曉商量今後大計,柳夢蝶則已進內室換衣休息,她說:「小妹心中方寸已亂,師兄們如何決定,小妹定將仗劍隨師兄之後。」她身上穿的還是血跡斑斑的褻衣,在血雨腥風之後,是不能不趕快去換衣休息了。

  柳夢蝶去後,婁無畏長嘆一聲,神情蕭索,問丁曉道:「你剛才說要去北京,你看咱們入北京能濟事嗎?這事情實在複雜,它牽涉著整個義和團!不過俺是無論如何,拼著性命不要,也得給師父報仇的。」

  丁曉迭著手指道:「柳老師伯以前也是不主張義和團入京的,不過目前形勢已變,不同往日,咱們入京,不單是為了柳師伯,也為了義和團。」

  請記住𝗯𝗮𝗻𝘅𝗶𝗮𝗯𝗮.𝗰𝗼𝗺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他緩了一緩,又往下說道:「這是怎麼講呢?第一,據小弟所知,李來中、張德成、曹福田三大頭目,都已決定入北京了。他們這次入京,是非成敗,姑且不論,但他們的決定,既非我們所能轉移,如果我們不去,事情可能會弄得更糟。我們也去,最少可以提醒他們內部有變;或者可以使他們聽從柳師伯的遺言,先行整頓內部。第二,這次李來中入京,五湖四海的英雄豪傑,必然雲集京都,其中抱著『反清滅洋』,與我們同目標的人,必然不少。柳老師伯和許多前輩的成名人物,都有交情,我們入京和他們一說,他們必肯幫忙。」

  這晚婁無畏和丁曉通宵不寐,闊論高談,大家都覺得很是投機。丁曉告訴婁無畏,他曾兩入保定城,整頓太極門,丁派的弟子要推他做掌門,他還不曾答應。他笑著對婁無畏道:「這掌門的位子,其實應該是你的。」婁無畏忙正容答道:「曉弟,你還是不要謙讓了吧!我一來和師叔的弟子都很生疏,不能得他們信任;二來我也無意於此。」

  這一晚的談話,使婁無畏有很深的感觸,丁曉比他只略小几歲,可是看起來比他充滿活力,年輕得多了。他覺得丁曉既精明,人又爽直。丁曉這晚逕自指摘他以前不關心義和團的不對,還說:「師兄,一個人要經得起成功,也要經得起失敗,你受了許多挫折,我是知道的。這次義和團入京,說不定還要受一個大挫敗。但這大挫敗,卻將會是另一個大成功的起點!最少在義和團這次事件中,老百姓已經看出他們自己的力量。他們沒有經驗,失敗了一次就取得一次經驗,像小孩子學走路,跌倒了又爬起,終會走出路來的。」婁無畏聽了他的話,覺得很有道理。

  第二天他們埋葬了左含英,就跟隨著張德成的大隊,大伙兒到北京去了。

  北京是中國歷史上的名都,自金代中葉建為中都,元代改稱大都,到明代永樂皇帝以叔篡侄,才從南京遷都於此,正式定名為北京,清仍照舊,還是以北京為首都。算起來,到義和團入北京時,它已經有大約七百四十年的建都歷史了,經過七百多年曆代皇朝的整修,北京城特別顯得雄偉瑰麗!

  婁無畏還是初到北京,他隨著浩蕩的人流,騎著嘶風的駿馬,遠遠已看見高聳的城牆,巍峨的西山,心中不禁十分感慨。不消多時,義和團的洪流已由西直門進入紅塵十丈,黃沙滾滾的北京,繞什剎海、北海、中海一路行來,只見紫禁城內,皇宮殿宇連雲,鱗次櫛比,綿亘不絕。婁無畏心想:這些瑰麗巍峨的建築,不知是多少像他父親那樣的農民的血汗所凝成!但再想一想,又不禁囅然微笑,在今天進入北京的滾滾人流中,就有不少是赤著腳的農民。他放眼一看,但見戈矛蔽日,紅巾輝映!這班莊稼漢出身的義和團員,今天正大踏步踏入皇城,把皇帝的權威視為無物!

  在天津的義和團進北京前,坐駐通州的李來中,已早兩天率大隊來了。所以婁無畏等進北京時,已見得處處「神壇」香火繚繞,先到北京的義和團弟兄,親親熱熱的湧來歡迎,婁無畏、丁曉等自也有一班相識的頭目,跑來招呼。至於張德成、曹福田等大頭目,自去拜見總頭目李來中。

  且說婁、丁二人和柳夢蝶、丁曉之妻姜鳳瓊等,在義和團設於東單牌樓的一間賓館中安頓下來,不過一個時辰,就聽得門外弟兄通報,說是有三位老者來找。婁無畏方想不知是誰,已聽得人未到,聲先到,一個蒼勁的聲音,已從門外傳來:「無畏,你剛來,想不到咱們又在京城見面!」這正是婁無畏另一位恩師,威震關外的百爪神鷹獨孤一行,同行的正是以前匕首會開山三老之一的雲中奇,和形意門掌門鍾海平。他們也是早兩天來的。

  久別重逢,恍如隔世,婁無畏心中歡喜,自不消說。但一談到柳劍吟身遭暗算,死在無名小卒之手時,大家又不禁相對唏噓!獨孤一行是已經知道柳劍吟的死訊的,他趕來北京,為的也是一來想看義和團的勢力,能否干出一番大事;二來則替柳劍吟復仇。他到北京兩天,仗著雲中奇和義和團中一些秘密會黨的頭目認識,也很快就清楚了義和團中複雜的情況。

  當下婁無畏又把丁曉夫妻與柳夢蝶介紹給這江湖上成名的三位前輩,三老看兒女英雄,一個賽似一個,心中也自欣慰。獨孤一行問知柳夢蝶曾在心如門下受業,還笑著道:「想不到這位神尼會在晚年收徒,俺和她也曾在四十年前見過一面,親見過她鐵拂塵拂穴的功夫!」說罷他又把眼光移向丁曉。

  獨孤一行看到丁曉神采飛揚,自也非常欣慰。他心中突然浮起丁劍鳴的影子來,他想起丁劍鳴的浮躁驕傲,再對比一下目前這位年輕人,心中不禁暗暗感嘆:到底是一代勝過一代。他又看到姜鳳瓊容光煥發,含笑站在丁曉身邊,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不禁含笑說道:「你們這班年輕人,真是一個賽似一個,教我這老頭子越看越愛。曉侄,恕老朽不客氣地說,你比你爸爸強多了。聽說你八、九年前離家遠走,除了本門丁派的太極功夫外,又學了陳派的太極功夫,把太極兩派的武功合一起來,可是?」他略緩一緩又笑著說道:「聽你爹說,你當日離家遠走,是為了婚事不如心愿。現在你到底是稱了心愿。你有空時,倒應和婁無畏說說你怎樣追姜姑娘的經過,好讓他借鏡借鏡。婁無畏什麼都好,就是對自己的婚事太不留意了,哈!哈!」

  獨孤一行這老頭子是太高興了,說話就像連珠炮似的滔滔不絕。他卻料不到婁無畏受了很大的感觸,只勉強的露出笑容道:「有空一定要向師弟請教。」而柳夢蝶也頗為尷尬,可是獨孤一行卻看不出來。

  丁曉曾學陳派太極的事,經過頗為複雜,武林中人也沒幾個知道。原來當時丁、陳二派都負天下重名,丁派就是丁劍鳴祖先傳下這一支,陳派卻是河南陳家溝陳清平這一支,兩派都只傳兒孫,很少把真功夫傳外人。只有柳劍吟因得太極丁特別歡喜,那是例外。到丁劍鳴開派時,才打破家規,廣授弟子。所以江湖上談論起丁劍鳴時,雖覺此人有許多不是,這點倒是值得稱讚的。兩派雖都是太極源流,武功深淺也不相上下,可是其中的架式大小,掌法變化,卻又各有奧妙,在相同之中,也有相異之處。陳派也是不願傳給外人的,過去只有一個楊露禪曾到陳家溝偷拳成功,在北京打敗數十武師,闖出名號。丁曉以丁派嫡傳而兼學陳派,在江湖上門戶之見甚深的人看來,是不可理解的事。因為像這種情形,莫說學的人因覺降低身份而不願學,教的人若知道來人歷史也不願教的。所以丁曉兼學陳派,雖不如楊露禪偷拳之艱難,也經歷不少辛苦。

  丁曉因學技經過,很為複雜,無暇細說,只約約略略談了幾句。鍾海平和雲中奇也約略談了一下形意派和匕首會的情形。形意派年來倒是有很大進展,只是匕首會的組織卻已完全瓦解了。

  在獨孤一行和婁、丁等會見之後,各人都分頭進行聯絡北京義和團中「反清滅洋」派,以及陸續進京的五湖四海豪傑。幾天中到的各路英雄真是不少,只拿一些重要的人物來說,就有柳大娘之弟、山西萬勝門的掌門劉雲英,江蘇的「鐵面書生」上官瑾,少林派的宏真和尚,四川打穴名家羅煥先,雲南大俠孫尚明,蝴蝶掌前輩翦二先生,兩湖名武師韓季龍等等,真是八方豪傑會京華,十分熱鬧!北京城中,成為義和團的天下。清廷九門提督轄下的官兵,和宮廷的御林軍,也不敢去觸犯拳民,只是奉了密令,一個個箭上弦,刀出鞘,嚴密警戒。

  另一方,由岳君雄出面,義和團中的「保清滅洋」派也在加緊活動,大量搜羅人材。除原有的皇宮衛士及收買的江湖大盜外,還有來自蒙藏的喇嘛僧,各省封疆大吏密保送來的名捕頭、名武士等等。因此岳君雄雖只是北京的義和團副頭領,可是總頭目李來中也不敢輕易觸犯他。

  李來中其人,雖也有些本領,頗具魄力,可是卻遠不及開創義和團的朱紅燈,他尚存和清廷合作之心;還以一見西太后為榮,與王公大臣「並起並坐」為幸。他曾在西太后面前表演過一次「義和團能御槍炮」的把戲,西太后也沒有什麼讚賞,反而藉口有一個小頭目囂張跋扈,把他殺了。李來中也不敢反抗,願意受西太后的利用。

  在這樣情形下,他當然是不願正式和岳君雄決裂,整肅內部,改「保清滅洋」為「反清滅洋」的。因此儘管獨孤一行等成名前輩,以岳君雄謀殺柳劍吟,分裂義和團的事實來提醒他,警告他,他也斤斤於在這個時候,不能內部自起衝突為念,來拒絕一群英雄請他整肅內部的要求。

  這時,情勢實在嚴重。在天津,俄國著名的哥薩克馬隊已與天津城郊獨流鎮拳民發生格鬥,跟著俄、法、日登陸水兵又在天津城外和拳民開戰,再跟著美、英聯軍二千餘人又由西摩爾率領,攜帶大炮機關槍向北京進發。拳民破壞鐵路,隨處攔擊,聯軍第一天走了三十英里,第二天只走了十英里。義和團用刀矛等原始武器,英勇阻擊,聯軍兵士陣亡六十二人,受傷三百一十二人,攻勢頓挫。西摩爾也不得不承認義和團的勇敢,他曾說:「義和團所用,設為西式槍炮,則所率聯軍必全體覆沒!」

  可是聯軍雖然受挫,由英、俄、法、德、美、奧、意、日八國組成的八國聯軍已計劃開來,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在天津與聯軍交戰時,拳民自動給清軍聶士成部作先鋒,聶軍卻在後面槍殺拳民,以致後來,天津終被聯軍攻入。

  八國聯軍雖還未到,北京城已是風聲鶴唳。在這情形下,獨孤一行、婁無畏、丁曉等均主張趕快解決內部隱憂,再集中力量對付外人,而李來中等卻認為在這時候,內部不應起摩擦。

  一夜,獨孤一行、雲中奇、鍾海平、翦二先生等幾位老前輩,又來找婁無畏等商量大計。一見面,獨孤一行就問婁無畏、丁曉二人道:「賢侄,你們可有膽量夜入岳君雄的大營,寄柬留刀麼?可是話先說明,卻不許殺他!」

  婁、丁二人覺得很奇怪,同聲問道:「就是虎穴龍潭,小侄們也敢前往,只是卻為何不准傷他?」

  獨孤一行道:「這已經不是個人恩仇的問題了。」於是他對婁無畏和丁曉二人說出為什麼不准傷害岳君雄的道理。

  原來他們見李來中不肯正式和岳君雄反面,而義和團又身陷危險中,於是他們想出了一條計策,命婁無畏和丁曉二人,揭明要為柳劍吟復仇,按照江湖規矩,向岳君雄索斗。江湖上的尋仇毆鬥,照例雙方都可以請人助拳,這樣就可以分清界限,劃明敵我。而寄柬留刀,則是先削岳君雄的頭面,使他不能不起而應戰。獨孤一行本想親自去的,但再想一想,自己去是以外人出頭,有好事之嫌。照武爻規矩,應該由柳劍吟的大弟子婁無畏和太極派掌門丁曉二人去挑大樑,出面和岳君雄索斗的。

  因此,這不單是私仇,而是關係著整個義和團的大事。如果只暗殺了岳君雄,則不能達到消滅「保清」派的目的;再者江湖上報仇,講究明打明斗,暗地裡擲一鏢,扎一刀,是很不體面的事。

  同時,若以報柳劍吟之仇為名義,達到消滅義和團內部隱憂之實,還有兩個好處。一個是李來中不能攔阻,因為表面是聲明報師仇,為本派門戶雪恥,李來中雖是義和團總頭目,但也是江湖人物,不能不按江湖規矩辦理。二是,許多江湖豪傑,還不知道為何要消滅「保清」派,未曾認清路線上的分歧所引起的巨大影響。但如果公開岳君雄等人謀殺柳劍吟的事實,以柳劍吟在江湖上的聲望,自然都願前來助拳。

  獨孤一行等老前輩把道理說明後,婁、丁二人恍然大悟,當下就要前往敵壘。柳夢蝶也爭著要去,可是卻被獨孤一行留住,一來因為怕她是個年輕女子,深入虎穴龍潭,恐有不測;二來她雖是柳劍吟愛女,但以往江湖上仍講究身份地位等禮數,一切事應該由掌門人出頭的。除非沒有掌門,又沒有徒弟,才能由女兒出面。柳夢蝶被留下後,很不高興,她心想,你們看輕我,我倒要露兩手給你們看看。

  婁無畏和丁曉二人奉命之後,立刻換過黑色夜行衣褲,短裝窄袖,別過眾人,走到庭院中心,猛地一縱身軀,刷的一聲,竄上牆頭,如飛去了。

  岳君雄和他黨羽所住的地方,是一個貝勒的別院,屋宇很大,屋上鋪的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面。屋後有一株三丈多高的柳樹,跨出牆外。婁、丁二人看準了這株柳樹,熊腰扭處,呼的一聲飛上樹頂。他們二人輕功提縱術,也幾近爐火純青之境,這一掠上樹梢,就竟如點水蜻蜓一般,各自附著一株樹枝,柳樹本身紋絲不動!往下看時,只見靜悄悄的鴉雀無聲,只在深深庭院之間,有一間屋宇,閃現出點點燈火。

  婁無畏和丁曉環顧四周,不見有人。婁無畏便待從柳樹上掠過瓦面,丁曉忙一把拉住,低聲說道:「不可造次!」他取出兩枚錢鏢,鉗在中食二指之間,以連珠鏢手法,先將第一枚錢鏢向上一拋,緊跟著把第二枚錢鏢,照准第一枚錢鏢打去。兩枚錢嫖在空中撞個正著,錚然一聲,跌下院子。丁曉的做法有個名堂,叫做「青蚨傳信」,和「投石問路」一樣,都是夜行人試探對方虛實,有沒有警覺的手法。

  「青蚨傳信」,錢鏢一響之後,果然不出丁曉所料,琉璃瓦面突然掠上兩個衛士,全是青色箭衣,挎著腰刀,不知是躲在什麼隱蔽地方,這時聽了聲息才鑽出來。婁無畏不禁暗暗叫了一聲慚愧!

  那兩個青衣衛士躍上瓦面後,四處察看,卻只見星河黯淡,新月如鉤,哪有什麼人影。他們不禁十分詫異,喃喃自語,懷疑剛才那聲響,究竟是不是夜行人發出的。

  婁、丁二人在柳樹上伏著,動也不動。待到那兩個衛士,行到腕力可及之處,距離檐邊不足五丈之時,丁曉早又將扣在掌中的兩枚錢鏢,只一抖腕,嗤的一聲,便疾如流星打去,一取咽喉,一取右太陽穴,全是人身要害之處。距離既近,又是出其不意,兩個衛士,如何躲閃得及,只聽得微風颯然,便給射個正著,連哎喲一聲也未喊出,便骨碌碌的在琉璃瓦面直滾下來!說時遲,那時快,婁、丁二人已一盪柳枝,急逾鷹隼滌盪過檐頭,雙雙伸臂,把這兩個衛士的屍身接個正著,免得跌落地下,驚動其他的人。

  婁、丁二人撈起兩個衛士的屍身,各自解下腰帶,又躍回柳樹,就將那兩個衛士,縛在樹上,好像吊死鬼一樣,張眼吐舌,給腰帶緊緊地勒著咽喉,在柳樹上蕩來蕩去。

  料理完畢,兩人又再掠上滑不留足的琉璃瓦面。兩人一左一右,都是翩若驚鴻,輕如巧燕,在琉璃瓦面疾掠而去。在常人不能立足的琉璃瓦面,他們不但來去自如,而且借著一滑之力,便如溜冰似的,一滑數丈。

  蛇行鶴伏,疾掠輕馳,兩人越過了十數重亭台樓閣,看看當中一間有燈火的院子,已越來越近,忽地颯然風響,眼前黑影一花,在地上又掠上兩名衛士。

  這兩名衛士,能在地面平空掠上,落地無聲,武功也委實不弱。但黑夜之中,他們不知道來者是外人還是自己人,一擺長劍,打了個暗號,問道:「是合子還是秧子?」合子是自己人,秧子是外面人,這是江湖上下三門的黑話。婁無畏見多識廣,什麼江湖黑話都聽得懂。他應聲答道:「是合子!舵命把風看秧子!」兩個衛士於是雙雙緩步,正待再問,婁無畏暗中準備,待那兩名衛士迫近,驀地驟然躍起,落在兩個衛士中間,橫伸左右兩臂,向他們腰間就是一點!

  昏夜之中,不差毫黍,婁無畏橫伸兩臂,兩個衛士都給他點中了昏眩穴。婁無畏隨手摸出兩把匕首,便把這兩個衛士,釘在屋脊上。丁曉見他舉手投足之間,便制伏了兩名衛士,不由得輕輕贊道:「好!」婁無畏也低聲笑道:「你剛才那兩枚錢鏢也打得不錯!」

  兩師兄弟,低聲說笑,腳下卻不放鬆,在琉璃瓦面上,便施展登萍掠水之功,轉瞬間便到了燈火通明的正院,兩師兄弟伏在瓦面一聽,底下人聲嘈雜,敢情是談得正歡。

  正是此時,只聽得屋子裡一個聲音道:「聽說柳劍吟的什麼大徒弟叫做婁無畏的,來了北京好幾天了,據說他的武功很是不錯,怎不見有什麼動靜?」

  另一個聲音道:「就是他的師父重生,咱們也不懼怕,何況這個小狗?倒是獨孤一行那批老傢伙,很是棘手,倒須提防提防!」

  又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賢弟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咱們有噶布爾大喇嘛,還有達什巴圖魯,另外還有海陽幫大舵主耿卓環和一眾英雄,何須懼怕幾個老廢物,俺說不管獨孤一行也好,婁無畏也好,若見了咱們,叫他『一』個『行』不得,一個不能不『畏』!」

  婁無畏聽了,勃然大怒,在懷裡摸出了幾柄三寸來長的匕首。婁無畏因年輕時曾入匕首會,改用金錢鏢手法來打匕首,他的十二柄小匕首,在江湖上也是聞名的暗器。他施展壁虎游牆之技,貼著屋檐,輕窺屋內,只見裡面坐著十來個人,老老少少,濟濟一堂,那個叫做岳君雄的坐在當中,旁邊燒著兩枝大牛油燭。

  婁無畏正想再看,忽聽得裡面一聲大叫:「有賊!」好個婁無畏!他不待裡面人打出暗器,便先發制人,右手一揚,竟連發出四柄匕首!如流星閃電的穿窗飛入,兩柄匕首將兩枝大牛油燭的燭焰剛剛削去,立即燈芯紛飛!一柄貼著岳君雄的頭皮飛過,把岳君雄的頭髮削了一大塊!另外一柄,刀尖穿著一封信,當的一聲,就插在正中的桌上!

  婁無畏一發出匕首,立刻便翻轉瓦面,這一瞬間屋內暗器,紛紛打出,可是婁、丁二人,都到了瓦面中央,暗器如何打得著?

  可是裡面的人,也的確大有高手,剛才裡面說的什麼喇嘛、巴圖魯之類雖然不在,但卻很有幾個第一流的大內衛士和江湖大盜,借著暗器掩護,也已穿窗而出,掠上瓦面,狠狠追來!

  追上的幾個人中,當前兩個,一個手裡執著一柄精光耀目的長劍,一個舞著兩塊混元八卦牌,婁無畏的匕首,丁曉的錢鏢竟都給他們的兵器碰落!婁無畏剛才的暗襲是出其不意,現在他們有防備,暗器竟不能奏效了!

  使長劍的那人是回回族的衛士叫做薩奇罕,舞的竟是中土罕見的天龍劍法,連人帶劍,舞成一道白光,向婁無畏直掠過去,婁無畏不慌不忙,「東風戲柳」,身形霍地一轉,劍光閃處,避過薩奇罕的劍鋒,「仙人指路」,劍鋒一指,便從白光圈中直穿進去,逕取薩奇罕的咽喉!

  薩奇罕也好生了得,不退不閃,右腕倏翻,「神龍掉首」,長劍呼的圈轉過來,和婁無畏的爛銀劍碰個正著,只聽得叮噹一聲,兩人都給震得蹌蹌踉踉地退後幾步,虎口隱隱生痛!這一硬碰硬接,竟勢均力敵,兩人腕力,一樣沉雄!

  那邊廂,丁曉和那使雙牌的大漢也是棋逢對手,那漢子竟是山西路家嫡系子孫,名叫路懷亮。路家的十二路混元八卦牌法,也曾名震海內,這路懷亮卻少不慕正,做了獨腳大盜,後來給同類吸引入清宮當了一名衛士,不久就升了隊長,仗勢橫行,十分得意,所以少不得死心塌地,保衛皇家。

  他雙牌一挺,「迅雷貫頂」,直向丁曉當頭打下,丁曉知他牌沉力猛,這一下子,少說也有七八百斤力量,不願和他硬碰,急運太極行功,「龍形飛步」,徑從雙牌之下掠出,腳未沾地,便驟地翻身獻劍,一縷青光,直向路懷亮背後的「魂門穴」刺來。路懷亮也真不弱,見雙牌撲空,已霍地塌腰虎伏,一個旋轉,雙牌翹起,「斜劈華山」,朝劍身便砸。丁曉沉著應戰,手中單鳳劍疾向下沉,一甩腕,「螳螂展臂」,劍鋒下斬敵人雙足。路懷亮一擊不中,右手鐵牌下垂,「將軍下馬」,左手鐵牌「橫掃千軍」,攔腰便劈。丁曉見他狠狠進招,心中大怒,劍招倏變,只略一轉身,劍光閃處,「白鶴展翅」,便反削路懷亮右肋。路懷亮猝不及防,雙牌不及回守,吃他劍風一迫,當堂退後幾步!

  丁曉正待前追,猛聽得婁無畏大喊:「曉弟!快退!」原來他們兩人這一動手,雖只幾個照面,卻就在這轉瞬之間,背後其他賊人,亦已趕到。只這兩個傢伙,已非易與,何況還有追兵。婁無畏不願戀戰,因此急喚丁曉撤退。

  一言提醒,雙俠齊退;兩人雙腳一點瓦面,就在滑不留足的琉璃瓦上,施展「八步趕蟬」的功夫,刷刷刷,三起三落,弩箭脫弦般飛衝出去,背後一干賊人,銜尾窮追。

  兔起鶻落,電掣風馳,轉瞬之間,已掠過十餘重亭台樓閣!看看就要奔出這被岳君雄占據的舊王府。正在這一瞬間,突的地下一聲吶喊,在前面濃蔭花砌之中,又跳上幾名大漢,手持明晃晃的刀劍,高叫「鼠賊休走!」一窩蜂便圍上來!

  這幾名大漢是當晚巡風的衛士。半刻之前,他們之中有兩個巡至前院,不見前院巡風同伴的蹤跡,十分詫異。當時正是下弦時分,星河黯淡,眉月如鉤,他們游目四顧,猛見那棵跨出牆外的大柳樹,在樹梢上有兩個人樣的東西,蕩來蕩去,似在上面打鞦韆一樣。其中一名輕功最好的衛士,急使個「白鶴沖天」之勢,拔身一聳,跳起三丈多高,向柳樹梢頭一落,細看之下,不覺「呵呀」一聲,跌翻地下。

  驚魂未定,同伴交詢,這衛士才說出在柳樹梢上那兩個被吊著的人,正是巡風的同伴。眾人一聽,齊都震動,這兩個同伴,武功都不算弱,怎的被人吊在柳樹上?當下就有其他膽大的掠上柳樹,將同伴解了下來。眾人一看,只見兩人都被勒得舌頭吐出,有三四寸長,如何還救得活?

  這幾個巡邏,知道一定有江湖高手到來尋事,急一聲胡哨,將同伴聚集起來,正待搜查,已聽得琉璃瓦上,有人聲自遠而近。幾個輕功好的,就急急忙忙掠上瓦面,恰好擋住婁無畏和丁曉的去路。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婁、丁二人不禁勃然大怒,震地大喝一聲道:「阻我者死,讓我者生!」雙劍起處,捲起兩道精虹,劍光縱橫交錯,劍劍都向堵截者的要害擊來!這幾個巡邏衛士,本領又比薩奇罕、路懷亮等遜了一籌,哪曾見過這般劍法,被婁、丁二人的劍風迫得連連後退,不得不讓出路來!

  可是婁、丁二人給他們這一糾纏,已是絆了一些時候,背後薩奇罕和路懷亮等竟已迫至身後,劍風颯然,已自可覺。婁無畏急待回擊,無奈面前的衛士又狠狠進招,他急使一劍「龍門鼓浪」,劍如弩發,逕取前胸。前面的敵人還待右閃斜身進招時,他左掌已蓄勁待發,一伸掌,一個「金豹探爪」,疾如飄風,恰好擊中惡徒的肋下,立把這名衛士,打得筋斷骨折,吐血而亡!

  一擊成功,背後薩奇罕的劍已堪堪刺到,婁無畏未及回身,急向琉璃瓦面一伏,施展滾地堂功夫,幾個翻騰,滾出了十幾步。這一手真是驚險絕倫,原來在那情形下,劍尖已及身後,婁無畏回身自不可能;飛躍前越,因前面還有敵人,身子懸空,無法抵禦暗器及夾擊,危險更大。他這一滾地堂功夫,在貼著瓦面時,劍鋒也貼著瓦面盤旋繚繞,專斬敵人雙足。前面堵截的敵人,不懂對付這種奇門劍法,急急雙足亂跳,亂成一團,而他早已滾出人叢去了。薩奇罕給婁無畏伏地一滾,一劍搠空,待再發招時,卻礙於前面的自己人還未閃開,未及施展,眼巴巴看著婁無畏滾出重圍。薩奇罕不禁大怒,再回望路懷亮時,更糟!也竟吃了丁曉的大虧,骨碌碌的在瓦面打滾,但卻不是滾地堂功夫,而是給踢翻瓦面,滾到地下去了。

  原來那路懷亮自恃牌沉力猛,狠狠地追上丁曉便砸。婁無畏和丁曉原是維持丈余的距離,那群前面攔截的衛士,有一大半是纏著婁無畏的,只有兩名武功較弱的來對付丁曉。那群衛士大約是見婁無畏生得豹頭虎目,長相威猛;而丁曉卻生得面如冠玉,貌若書生,所以心裡存著丁曉容易對付的念頭,只讓兩名本事稀鬆的來堵擊,他們哪知丁曉武功並不在婁無畏之下,若論太極本門技業,他比婁無畏還要精純。

  那兩名堵擊丁曉的衛士,一使鋸齒刀,一使鑌鐵尺。鑌鐵尺先到,丁曉緊守本門以靜制動之訣,不慌不忙,看定敵人兵器堪堪打到之際,猛一斜身,手中銀劍迅似靈蛇,吐出瑩瑩寒光,便貼著鑌鐵尺削去。太極劍功夫若很精純,一搭上敵人的兵器,便可隨勢破勢,借力打力,一招一式,滾滾如長江大河,綿綿不斷。那傢伙還不知厲害,見丁曉的劍已貼著鐵尺削來,右腕挺勁,一翻一壓,要將丁曉的劍磕出手去,哪知丁曉趁敵人一翻一壓之力,單劍輕騰,呼的一聲,直卷進去,將敵人右手的五隻手指齊齊截斷,那使鑌鐵尺的慘叫一聲,痛徹心脾,噗通一聲,先自滾落地下。

  丁曉一個照面將使鑌鐵尺的打倒,那使鋸齒刀的才趕到跟前,大喝一聲:「休要猖狂!」鋸齒刀揚空一閃,便摟頭蓋頂的直劈下來。丁曉更不打話,倏地往右一斜身,虛斫一劍,便從刀影下直竄出去。使鋸齒刀的大怒,急旋身軀,忙遞兵刃,一個「夜叉探海」之勢,便徑扎丁曉的後心。誰知丁曉這招原是誘招,他待那敵人刀尖離後心不及五寸之際,猛地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平地拔起數丈。敵人一刀搠空,收勁不住,自己撲到琉璃瓦上,將瓦面搠了一個大窟窿。

  丁曉哈哈大笑,正待繼續前奔,猛聽得一聲怒喝:「好小子,不留下一點東西,就想這樣闖出去?接招!」聲到人到,路懷亮在這瞬息之間,已自後趕上,牌挾強風,直劈過去。丁曉忙一換腰,斜竄出六七尺外,這才急急回身轉劍,又和路懷亮大戰起來。

  丁曉剛才和路懷亮交過手,知他勇猛有餘,靈巧不足,便劍走輕靈,柔如柳絮,翩若驚鴻,颯颯連聲,渾身上下,閃起幾道精光冷電,迫得路懷亮眼花繚亂。路懷亮的雙牌,兀自連劍鋒也不能沾住,不由怒氣衝天,使出混元牌中的辣招,倏地一個盤旋,雙牌橫展,分向丁曉兩肋一鎖,這個招數有個名堂,叫做「鐵鎖橫舟」。路懷亮志在必得,竟用了十二成力,哪知丁曉卻在雙牌挾風,橫鎖襲來之際,竟敢施展出「鐵板橋」功夫,身子向後一仰,離地不到一尺,就如一張「鐵板」一樣,雙牌逕自從他面門掠過,毫無傷害。說時遲,那時快,他乘著路懷亮招數用老,身軀前沖之際,猛地右足一挑,疾如閃電地踢來,正踢中路懷亮膝蓋,把他踢得翻翻滾滾,跌下地去!

  丁曉將路懷亮踢翻琉璃瓦面,滾到地下之時,也正是婁無畏和薩奇罕雙劍碰磕,彼此都給震盪出數步之際;丁曉一見,正是時機,他手中劍一緊,使了個「白蛇吐信」,一掠數丈,劍光如虹,側襲薩奇罕的肩胛,薩奇罕輕輕一閃,未待還手,丁曉已疾馳而過。

  他和婁無畏又會合在一處,兩人逕自琉璃瓦面飛掠進院中一叢高柳垂楊之中,腳點樹枝,如魚游水,騰躍起落,晃眼之間,已越出牆外。薩奇罕和其他兩個衛士,也掠上了那棵大柳樹,放眼看時,婁無畏和丁曉二人正在牆外招手,叫他下來鬥鬥,他正待躍下去時,婁無畏的匕首,丁曉的金錢鏢又已冰雹似的打來,他急使劍遮攔,只見周圍枝葉,給暗器打得紛紛飛舞,葉折枝摧。兩名衛士,也給錢鏢打中額角,血流涔涔!幸而距離過遠,暗器又是從地面打上來,力量不大,所以還不致斃命,但也已嚇得薩奇罕等一身冷汗了。薩奇罕和路懷亮剛才在琉璃瓦面,不畏婁、丁暗器,但現在在楊柳樹上,卻不能不有幾分懼怯。一來因為在柳樹上閃避暗器,不能閃展騰挪,比在琉璃瓦面,更難躲過。二來剛才在琉璃瓦上,有路懷亮這一好手在旁,雙牌飛舞,就宛如風雨不透的屏風,而現在這兩名衛士,卻沒有路懷亮的本領。因此薩奇罕縱在樹上把劍左遮右擋,也只能保衛得了自己,兩名同伴還是受了傷!

  這時,薩奇罕就想再下去拼鬥,也不敢了。因為只得一個人追出去,必定要吃大虧,同時傷了許多同伴,也不得不先救護。就在他躊躇氣急的時候,耳中已只聽得婁無畏和丁曉的笑聲搖曳夜空,只看著婁無畏和丁曉的背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他空自忙了一場,還是給婁、丁二人,闖進闖出,把虎穴龍潭,看成平陽大道!

  岳君雄等檢點傷亡,非常憤怒。總計一下,竟是五死四傷。四傷之中還有一個是重傷殘廢的。計開:兩人給丁曉用金錢鏢打死,吊在柳樹上;兩人給婁無畏用匕首穿喉,釘在瓦壟上;一個在對敵時給婁無畏用擒拿手擊斃當場。這是五死。還有兩名衛士在柳樹上,給丁曉用金錢鏢打傷額角;路懷亮給丁曉踢下地面,直痛到現在還是唧唧哼哼;另一個更慘,給丁曉削掉五指,成了廢人。這是四傷。另外更丟臉的是,首領岳君雄,也給削去了一大塊頭髮!真是傷亡慘重,恥辱非常。

  這還不算,婁無畏寄柬留刀,又挑明了要為師父報仇,要和岳群雄他們決鬥。這件事怎能不接下來!岳君雄當晚立刻通知所有的自己人,準備和婁無畏他們決個高下。

  且說婁無畏和丁曉二人,寄柬留刀,一舉成功之後,回報獨孤一行等老前輩,眾人俱都興奮。獨孤一行、上官瑾、鍾海平、劉雲英等有名望的江湖豪俠,第二日一早,便聯袂去訪李來中,告訴他道,太極門的新掌門人丁曉和柳劍吟的徒弟女兒,已經查探得清清楚楚,暗害柳劍吟和左含英的,都是岳君雄的黨羽所為。現在江湖之上,已經動了公憤,一致支持他們和岳君雄算帳,問李來中怎麼辦。

  李來中還待攔阻,可是奈不過眾英雄你一句,我一句,把他弄得十分尷尬。獨孤一行還逕自拿江湖義氣壓他道:「你想,柳老拳師是一個武林中眾望所歸的前輩,給人不明不白的害死,而害死他的人,又是你的部下。你不懲罰部下已落了話柄,難道還攔阻別人報仇?江湖上講重義氣,柳老英雄也幫了你老哥不少忙,若你對他之受害漠不關心,豈不令天下豪傑寒心?」

  鍾海平也說得很率直,他說:「丁曉新任太極派掌門,如果他放著本門師伯的仇也不去報,他還有什麼顏面執掌宗派?他又是你們梅花拳老掌門的孫女婿,你胳膊就不向外彎也不能向內彎!」

  李來中在這樣情形下,如何阻擋得來。他本也不想偏袒岳君雄的,只是他怕岳君雄勢大,不敢正式去整頓內部。如今別人說是為報師仇、報父仇而去和岳君雄算帳,這件事就並非由他出頭,那他也就無可無不可了。何況許多江湖豪俠、會黨首領,都同情丁、婁,他如果阻攔,也真怕落了獨孤一行所說的「令天下豪傑寒心」,以至離心!

  岳君雄那邊傷亡慘重,也自不肯罷休,同樣的也要求李來中出面,結果鬧得李來中不勝其煩,便放手一任兩家的事情兩家去了!

  於是經過兩三日的信使往還,丁曉、岳君雄和李來中三方面商議的結果,決定按江湖規矩辦理:仇恨既不能化解,便只有武力判雄雌!

  因為兩方面助拳的人都多,大家都同意正式擺起擂台,一個打一個,不許混戰,打到一方願意服輸為止。輸的那方主腦人物,就得任由勝方處理。

  當時北京城已是義和團天下,李來中准他們設擂台,官府也干涉不了。李來中並指定了當時北京最大的一個校場,作打擂之地。那個校場少說也可容納三兩萬人,是滿清檢閱御林軍的地方,其大可知。

  決定了打擂日期之後,雙方都在緊張準備,五湖四海各地英雄,聞風前來的更是不少,到了那天,大校場內人山人海,十分熱鬧。義和團的人,清廷的人,以及三山五嶽好漢,無不齊集。那擂台高一丈八尺,寬七丈二尺,有這樣大的擂台,比拳、比劍、比輕功、比暗器……什麼都可以施展了!

  擂台搭起,按江湖上規矩,在擂台右側,搭起一個評判台,由李來中派出兩人,判斷勝負。擂台之上,雖是死傷不論,但也有兩敗俱傷或爭持不下的例子,必須公斷。這兩個評判人,一是北京老拳師楊廣達,一是梅花拳的老前輩、姜翼賢的師弟卓不凡,也是德高望重,立場持中。李來中請這兩人擔任判斷,還有一個意思:此次是在北京擺擂,得尊重原在北京的武林前輩,而楊廣達是北京的武學世家,因此得請他擔任一個;卓不凡,那是代表義和團的人物。義和團原是自梅花拳演變來的,義和團的創始人朱紅燈正是卓不凡的師侄,李來中請他是敬老尊賢,遂由他來代表義和團作評判。

  擂台右側搭的是評判台,左側搭的則是一個大鐘樓,開場時要鳴鐘,在打鬥時若有人跌下擂台,也要鳴鐘,在台上的勝方不能下台追打。

  那天天朗氣清,風和日麗。早上辰時一過,各方準備都已停當,大鐘三響,全場靜穆。卓不凡緩緩步出台心,向台下周圍環揖,朗然發話道:

  「老朽無能,承總頭目李來中不棄,要我跟楊老師給兩家做個公正。擂台之上,手足無情,死傷各自認命。這是一。若有輸贏難於判斷的地方,老朽自問武學不精,也恐有看不明白之處,但幸有楊老師在一道,經我兩人判定之後,雙方縱有不服,也得在場後再說,這是二。」別看卓不凡年老,說話倒是斬釘截鐵,把評判大梁挑起來了。

  卓不凡緩了緩,又往下說道:「這場擂台是為了解決丁派太極門和岳君雄之間的糾紛而設的。事主一方是武林名宿柳劍吟的師侄,該派現在的掌門人丁曉,和柳劍吟的大徒弟婁無畏;一方是岳君雄。兩方都和義和團有很深的淵源,本來都是自己人,有什麼不好說的?但事關人命,變出非常,雙方都不肯罷休,只有按江湖規矩:擂台決勝負,掌下判公道!

  「這事的前因後果,雙方明白,但今日場中的各路英雄,也許有些還不大清楚,老朽在雙方交手之前,按例得交代交代。」

  果然在場的幾萬人中,有許多還是不知道,聽得卓不凡要宣布原由,都豎起耳朵來聽,大校場中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卓不凡往下說道:「據丁曉和婁無畏的報告,柳老拳師是岳君雄派人害死的,他們的師弟、柳老拳師的三徒弟左含英也是岳君雄派人害死的。婁無畏曾捉到岳君雄派去暗害左含英的一個人,這個人親自供認了一切!」說到這裡,台下登時暴雷似的一聲吶喊,岳君雄這邊的主腦人物,面色一齊轉青!

  卓不凡將手擺了一擺,場中的鼓譟聲漸漸靜了下去。只聽得卓不凡又繼續往下說道:「這是丁曉和婁無畏這方面的理由。岳君雄那邊也有他們的理由,他們說柳劍吟和人較技,失手被人打死,而且柳劍吟也當場擊斃二人,以一換二,總算扯個直了。至於夜襲左含英的那伙人,他們也不知是何方人馬。婁無畏雖說擒到一人,套了口供。但死無對證,不能強賴是他們指使的。

  「岳君雄還說,婁無畏和丁曉二人,硬把這些無中生有之事,栽賴在他們身上;還恃強夜闖他家,殺害了他們五個弟兄,打傷了他們四名衛士,五死四傷,這帳又該如何算法?

  「兩方各有各的理由,爭持不下,雙方助拳的人又多,因此才設了這個擂台,並非鼓勵好勇鬥狠之意,實為不得已時解決糾紛之方。」

  卓不凡說到岳君雄他們的理由時,台下又是一片鼓譟聲,可是比起剛才那震天價般的暴雷呼喝,聲音是微弱得多了。這是岳君雄的黨羽們搖旗吶喊之聲。

  卓不凡待人聲再靜下去,又簡單地說了一些打擂台的規矩,並交待明白:不限場數,打到一方服輸,或雙方助拳的人都打完為止。這個規定是防備任何一方不肯認輸時,就以勝場多的這方為勝。

  卓不凡在宣布規矩時,又宣布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在擂台較技時,有一場是特別給岳君雄來對婁無畏的,這是岳君雄提出的挑戰,婁無畏欣然同意的。原來岳君雄給婁無畏以匕首削了一大塊頭髮,十分氣憤,因此他藉口要和當事人決鬥一場,而且舍了「第一當事人」丁曉,而單獨挑戰「第二當事人」婁無畏。

  卓不凡把一切交待清楚之後,立即面色一端,鄭重宣布道:「擂台開始!」接著鐘鳴三響,卓不凡回到裁判座,擂台上靜寂無人,擂台下心弦震動!

  正在萬目注視之際,只見岳君雄這邊,一個黑衣大漢,像燕子般飛掠上台。這人水牛般的身軀,功夫卻很利落。

  這人正是那晚和婁無畏大戰的回回族衛士薩奇罕,他一上台就指名要請丁曉「指教」。他說那晚丁、婁二人大鬧岳家,那是因為在黑夜中,防備疏忽之故,本要再挑戰婁無畏的,因為婁無畏已有岳君雄這一場,所以他才指名要斗丁曉。原來他也有一個想法,他那晚和婁無畏打得不分勝負,心想丁曉或者會技遜一籌,他要揀容易斗的來斗。

  擂台之上,指名索戰,本來對方是可以不理,隨便派哪個人上場都可以的。但丁曉怎容得別人公然挑戰,他不待卓不凡徵詢,早已聳身一跳也跳上了擂台,朗聲問道:「比拳?比劍?比暗器?隨便你劃出道來,丁某一定不叫你失望!」

  薩奇罕十分狂傲,倏地便拔出他那口精光耀目、由藏邊上好鑌鐵打成的長劍,口裡說道:「比拳沒意思,比暗器也只是雕蟲小技。咱們乾脆比劍!」他是怕丁曉的金錢鏢,且自恃得藏邊高僧所傳的天龍劍法,要來較量丁曉。

  丁曉一聲冷笑,振臂一拔,也抽出了一把光芒閃爍的單鳳劍來。他似不經意的隨便立了個門戶,腳步不丁不八,正是太極劍的「起式」,隨口招呼道:「朋友,請進招!」

  薩奇罕見他擺出太極門戶,心中想道:「你們太極派專想以逸待勞,可知討不了俺的便宜。」見丁曉招呼他進招,陡地喝了聲「好」字,身形一晃,略走邊鋒,「龍女穿針」,劍光繞處,刷的便奔丁曉左肩刺來。薩奇罕這招,虛中套實,實中套虛,端的厲害。哪知丁曉兀立如山,動也不動,容他劍尖堪堪刺到看要沾衣之際,突地右腕倏翻,把劍一揮,其疾如電,「金雕展翅」,便向薩奇罕的右臂揮去。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只看得作裁判的卓不凡和楊廣達二人,都暗暗喝彩。原來丁曉讓薩奇罕的劍堪堪刺到,是使他這招完全化為實招,手臂放盡,不易變化,這才突然橫截他的手腕。正是太極劍中深湛的劍法。他在第一招時,便爭得主動了。

  薩奇罕猝起不意,變招奇難,幸得他技業也有獨到之處,身子拼命旋風似的一轉,讓丁曉的劍從他左脅穿過。說時遲,那時快,他三尺青鋒,早圈了回來,「春雲乍展」,呼的一劍,又奔丁曉刺來,這一下十分迅疾。丁曉仍是不慌不忙,吸胸凹腹,略一晃肩,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出去,猛然間欺身直進,劍起處,「玉女投梭」、「金雞奪粟」,一招兩式,截腰斬肋。薩奇罕給他逼得連連後退,心中大怒,一聲暴喝,劍光霍霍,把他的天龍劍法,儘量施展出來。

  這「天龍劍法」是西藏的鎮山劍法,一共有十八路,每路九個變化,總共一百六十二手,變化循環,虛實莫測。只見薩奇罕施展開來,劍風虎虎,疾如風雨,攻多守少。台下的人看見丁曉給薩奇罕的劍光圈住,都暗暗替丁曉擔憂。但作評判的卓不凡已看出丁曉在劍光圈中,氣定神沉,從容應付,劍法招數,竟是十分老到!卓不凡暗暗稱奇,也暗自贊道:師兄姜翼賢有這麼個孫女婿,死也瞑目了。

  薩奇罕的一百六十二手天龍劍法,完全使了出來,兀自討不了丁曉半點便宜,不禁又驚又躁,劍法也漸漸散亂。丁曉見時機已到,不下辣手,尚待何時,他趁著薩奇罕腳踏中宮,劍奔面門之際,突地搖身晃步,反踏薩奇罕中路,和薩奇罕對個正著,單鳳劍劍身猛地向薩奇罕的劍脊上一按,喝了個「著」字,用力向下一壓。薩奇罕這一劍刺來,已用了十成力,現在給丁曉一按一壓,借他的力,奪他的劍,他如何還把握得住,立時長劍脫手,噹啷一聲,跌在擂台之上。他嚇得亡魂俱冒,急使個「神龍掉首」之勢,斜轉身軀,便要跳下台去,認輸保命,哪知丁曉劍法奇快,在他似飛燕地掠下去時,緊跟著把利劍一揮,還是把他的右臂卸下。

  血濺塵埃,薩奇罕登時痛得暈了過去。

  岳君雄這邊,齊齊鼓譟,說丁曉犯規,不該在別人認輸要跳下台時還施毒手。卓不凡卻不管這些,一聲鐘響,判斷岳君雄輸了第一場。他說:擂台規矩是跳落地下後,才不能追擊,只縱在半空,還是可以追擊的。因為別人無法判定你是否還想再打。而「空手入白刃」,更是武林中常用,薩奇罕雖丟了劍,還不能認為是失了抵抗能力。他還鄭重宣布,如有不服,只可上訴,不准鼓譟。

  卓不凡一番言詞,說得岳君雄這邊敢怒而不敢言。當下商議一陣,立刻推出一名好手來再挑戰丁曉。這人是海陽幫的大舵主耿卓環,已有五十多歲,他的一對兵器銀花萬字奪,曾得山西唐家的獨門傳授,專奪刀劍。

  丁曉見對方又有人出來挑戰,笑了笑,正待起來,卻給獨孤一行一把按下去道:「賢侄,你不能再去。一來不應上對方車輪戰的當,二來你現在又是掌門人。」他的意思是,掌門人有掌門的身份,第一個回合,由掌門人去打,當作開場,還不緊要,但不能聽憑對方指名索戰,武林較技,多少也得講輩分、論尊卑。雖然論起來耿卓環比丁曉成名更早,但丁曉現在是一方的主帥,不能老是任人索戰。

  當下獨孤一行環顧一下,正想推一人上去打擂,山西萬勝門的掌門人劉雲英已自等得不耐煩,跳上去了。

  劉雲英是柳大娘劉雲玉之弟,他憤姐夫一家慘遭傷害,這才千里迢迢趕來助拳,他和獨孤一行一樣,也是幫助丁曉和婁無畏規劃打擂的主持人之一。

  劉雲英振臂一躍,似巨鳥摩雲一樣,掠上擂台,向耿卓環冷笑道:「你們想車輪戰麼?丁曉不是怕你,而是不屑和你打。咱們爛銅對爛鐵,你還是和俺這糟老頭子玩玩吧。」說罷嗖的一聲拔出刀來。

  耿卓環也是江湖上成名人物,一聽到劉雲英的話,暗存輕視之意,不覺大怒,但仍是冷冷地道:「誰成誰不成,兵器見輸贏。何必口舌逞強?」一說完也霍的一聲,拔出了一對亮光閃閃,似戟非戟,似鉞非鉞,上半截似矛頭,下半截似護手的兵器來。這是江湖上罕見的外門兵刃銀花萬字奪。

  雙「奪」出手,便挾勁風,左奪當胸,右奪前劈。劉雲英見耿卓環出手不凡,也自暗暗吃驚,當下不敢怠慢,倏地向後一退,手中「斷門刀」一提一翻,斜身滑步,青光閃處,「紅霞貫日」,刀鋒便反來撩斬耿卓環的脈門。耿卓環左奪一圈一擋,叮噹一聲,「奪」上的矛頭鉤了刀鋒一下,濺出一溜火花,劉雲英使勁奪出,矛頭和刀鋒都碰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劉雲英刷地將刀掣回,刀光一轉,又取中盤,施展開萬勝門「五虎斷門刀」的絕技,點、崩、截、刺、扎,突擊猛斫,竄前竄後,忽進忽退,如生龍,如活虎,一口斷門刀,緊迫銀花奪。

  那耿卓環在雙奪上,浸淫數十年,饒是劉雲英五虎斷門刀厲害非常,他也毫不畏懼,只見他雙奪展開,左攻右守,右劈左攔,迎、送、剪、攔、掛、劈、扎、破,雙奪生風,有如兩條銀蛇凌空飛舞。這對江湖上罕見的外門兵器,給他用得如臂使指,竟似到了化境!

  一刀雙奪,各逞奇能,片刻之間,拆了三五十招,劉雲英起初還拼命進攻,一打下來,卻漸漸守多攻少,戰到分際,劉雲英自知不敵,想用險招誘敵取勝,故意將身法略略一鈍,容得耿卓環右奪堪堪扎到時,他倏地往左一旋身,身移刀現,斷門刀自下向上一掩,刀光閃閃,貼著敵人兵刃猛削上去,這一下若削實了,耿卓環的右奪非脫手不可。耿卓環招數用老了,右奪一伸,劉雲英的刀已削到。在這分際,耿卓環居然臨危不亂,隨機應變,右奪懸崖勒馬,不向前伸,反向上舉,「舉火燎天」,避開敵招,反照劉雲英的面門上一晃。劉雲英不知虛實,剛剛一閃時,耿卓環的左奪又已疾如風雨地發出,倏地照劉雲英的右臂扎去。

  主客勢易,險象突呈,劉雲英救招不及,急足點擂台,騰身踴起,斜身下落,而背後耿卓環的雙奪虎虎生風,又是跟蹤追到,劉雲英不及回身抵擋,已直迫到台邊。

  在這生死俄頃,間不容髮之際,劉雲英突然使出平生絕技,驟地身軀一伏,振右臂往下斜沉,俯頭面向旁微側,耿卓環的雙奪呼的一聲在他背上掠過,他已陡長身軀,忙展斷門刀絕招,「三羊開泰」一招三式,不管生死,右手刀硬往耿卓環左臂狠狠劈來,左掌也用足十成力量朝耿卓環右肩劈去。

  耿卓環急借招破招,雙奪一轉,倏然翻上,左奪擋住了劉雲英的刀,右奪便要碰劉雲英的左腕。劉雲英左臂急急下沉,一把擄住了耿卓環的右奪,用足力量,向外一拖,大喝一聲:「下去!」他是拼著雙雙落擂台,也得保全聲譽。

  耿卓環給劉雲英這一拖,竟給拖到台邊。他急左腳一頓,猛地雙奪往外一送,劉雲英突像斷線風箏一樣跌下台去,但耿卓環收勢不住,雙足也已點著擂台邊緣,擺了幾擺,看看穩不住身形,也要下跌。

  虎鬥龍爭,台下的人全看得捏一把汗。但在這分際,也看得出兩人武功俱是十分精湛,所差不過毫黍。劉雲英跌下擂台時,竟能在半空中「鯉魚打挺」,頭上腳下,輕飄飄落在地上,刀也不曾出手。而耿卓環在擂台邊緣擺了幾擺,急向後仰,雖然仍是滑倒在擂台之上,但到底不至跌下。

  當下台底紛紛議論:一個雖被打下擂台,但卻並不跌倒,一個雖然不跌下去,但卻摜在擂台上,不知算哪一個贏。結果大鐘當的一響,由楊廣達宣布,判斷這一場是耿卓環贏了,因為按照台規,凡給打下台去就算輸,在台上的就是受了傷也算贏的。

  這時耿卓環十分得意,雙目一掃全場,朗聲說道:「還有哪位上來指教?俺不怕車輪戰!」原來他剛才指名索戰丁曉時,曾受到劉雲英的奚落,說他想用車輪戰。現在他打勝了,就故意不下台去,要出出這口氣。擂台規矩,勝這一方,有權不打第二場,也有權可以一直繼續打下去,如果能長勝的話。

  可是話還未了,眼前人影一晃,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迅如飄風的從台下一躍而上,站在自己面前。耿卓環不禁大吃一驚,這小姑娘身法好快!

  這小姑娘正是柳夢蝶,她見自己的母舅劉雲英給耿卓環打下擂台,氣憤填胸,不假思索,便一躍而上。要憑青鋼劍、牟尼珠與耿卓環決一勝負!

  柳夢蝶這一躍上擂台,台上台下齊都吃驚。柳夢蝶只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而對方卻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一對銀花奪在北五省大大有名。台下群雄都為柳夢蝶擔心,就是婁無畏和丁曉,雖見過柳夢蝶本領,也擔心敵人太強,怕柳夢蝶不能應付。

  耿卓環也是如此的想法。他驟吃一驚之後,看清楚來人「不過」是一個小姑娘,也只以為她不過輕功有獨到之處而已,硬碰硬打,憑自己的一對銀花奪,無論如何也不會「三十年老娘,倒繃嬰兒」,在「陰溝裡翻船」的。

  耿卓環先不亮招,對柳夢蝶冷冷地看了一眼,微笑說道:「小姑娘,打擂台不是好玩的事情,你還是趕快下去吧。我實在捨不得傷你。」

  不料柳夢蝶年紀輕輕,口氣卻大,她也傲然笑道:「那我也不擊斃你好了,最多把你打成殘廢,你別害怕。」原來她剛才在台下時,聽人談論,知道耿卓環在敵人中,還不算是無惡不作的,不過他恃強欺人,倒是有的。因此在柳夢蝶躍上台時,就只立心把他打成殘廢。

  耿卓環成名多年,心高氣傲,如何受得了柳夢蝶這一頂撞,立刻面色倏變,把憐惜之心,化為一團怒火,雙奪一舉,怒聲叱道:「臭丫頭,你有多大本領?如此不識抬舉。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你可別怪老子不客氣!」

  柳夢蝶懶得答話,青鋼劍出手,劍訣一捏,瑩瑩寒光,便奔耿卓環胸坎刺去。武家有句俗語說:「刀走白,劍走黑。」意思是使劍的,多由左右偏鋒踏進,很少踏正中宮,向前刺擊的,這在武林規矩中,簡直是一種藐視。耿卓環不禁大怒,兩膀用力向外一磕,雙奪呼的一聲,左右夾擊柳夢蝶的耳門。哪知柳夢蝶這一招竟是虛著,她未容雙奪擊到,已一個「拗膝摟步」,圈到耿卓環右側,劍招倏變,青鋼劍向上一撩,便反挑敵人右臂。

  耿卓環雙奪扎空,柳夢蝶已如閃電擊到,這一驚非同小可,收招不易,急往右擰身,斜竄出去,而柳夢蝶又已如影隨形,跟蹤直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柳夢蝶兩招發出,耿卓環馬上改容。別看柳夢蝶年紀輕輕,這兩手功夫,已非江湖上尋常可見。耿卓環不敢輕敵,也不容他輕敵,他急忙把雙奪一交,封閉門戶,用出十二分精神,施展出平生絕技。

  耿卓環先前因為輕敵,以至險些吃虧,現在抖起精神,雙奪展開,迎、送、剪、扎、吞、吐、抽、撒,恰似駭電驚霆,兩道銀蛇,貼著柳夢蝶身形飛舞,比斗劉雲英時,更其厲害。

  柳夢蝶初逢大敵,也是分外小心,她把青鋼劍展開,劍式夭若神龍,身法輕如彩蝶。尤其厲害的是:她年紀輕輕,卻兼兩家之長,有太極劍中十三劍的招數,又有心如神尼所傳的達摩劍法一百零八式,忽虛忽實,忽徐忽疾,乍進乍退,倏上倏下。時而柔如柳絮,借力打力;時而猛若洪濤,驟然而至。她一劍刺來時,全暗藏幾個變化,耿卓環若要硬碰時,她就用黏、卸兩字訣化去;耿卓環若以為她是虛著,她又突而把力量化實,令到耿卓環防不勝防。柳夢蝶這一劍法展開,擊、刺、撩、抹、崩、刪、劈、剁,無不恰到好處。真當得上是:慢中快,巧中輕,行雲流水,穩捷輕靈!動手到三十多招,耿卓環已覺得自己發招,招招受敵人牽制,不能隨招進招!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深知遇到強手,恐怕真的會「三十年老娘,倒繃嬰兒」了!

  銀花萬字奪本是最善於鎖拿敵人刀劍的外門兵器,然而現在對著柳夢蝶這口青鋼劍,忽柔忽剛,竟非但不能鎖拿,而且封閉不住了。耿卓環心中是又焦躁、又駭怕,猛地打定主意,兵器上打不過,就改用暗器吧。他的鐵蓮子連環打法,也是北五省有名的。他顧不得這是暗算小輩,而要急於保全面子了。

  主意打定,退步抽身。雙奪一兜,「彩鳳旋窩」,奪挾風聲,向柳夢蝶下三路,直掃過來。柳夢蝶何等厲害,青鋼劍「倒轉乾坤」,倏地略一斜避,便倒翻上來,攔斬敵人的右腕。哪知耿卓環這招,原是以攻擊掩護退卻,他待柳夢蝶略避時,已拔身一跳,斜掠出數丈以外,猛地右奪交於左手,急急摸出幾顆鐵蓮子,一抖手幾點寒星,連翩飛到。

  柳夢蝶一聲嬌笑,青鋼劍閃閃吐寒光,偏劍身,揚劍尖,劍光霍霍中,把幾粒鐵蓮子全都反彈回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台上兩聲奇怪的音響,接著又是兩聲,那北五省成名的人物耿卓環哎喲連聲,已像斷線風箏般跌下台去,他中了柳夢蝶的牟尼珠鏢。岳君雄這邊的人相顧失色,三山五嶽好漢,也群相驚訝。有些老一輩知道這種暗器來歷的人,還以為心如神尼,天外飛來。他們不相信柳夢蝶一個小姑娘竟傳了心如神尼的這手絕技。

  那接續兩聲奇怪音響,正是柳夢蝶的「珠鏢傳聲」。原來柳夢蝶恪遵師訓,不准輕易發出珠鏢,除非是碰到危險或別人先發暗器時,才准發鏢拒敵。而且在發鏢時,要先將一粒擲上半空,再發第二粒與它相碰,珠鏢中空,迎風有聲,兩珠激盪,其聲更厲。這個打法名為「珠鏢傳聲」,是不肯暗襲,先行警告之意。

  耿卓環若不先發鐵蓮子還可多耗一會,他一發鐵蓮子,這便糟了。柳夢蝶以一劍戰他雙奪時,雖占了上風,可是急切之間,也還勝他不得。見他先發暗器,自然正中下懷,於是珠鏢出手,「傳聲」之後,馬上把他打下擂台。

  岳君雄這邊的人相顧失色,急急趕來救護時,只見耿卓環如癱瘓一般,蜷伏地上,不能動彈。他啞聲對同伴說道:「俺給那臭丫頭弄殘廢了!」細一察看,原來他左右兩膝的「環跳穴」都給珠鏢穿過,軟筋打碎,就是治得好,也不能行走了。

  柳夢蝶珠鏢得手,只見台下喝彩聲、怒罵聲響成一片,千萬雙眼都注視自己。剛才激戰時不覺心慌,現在倒覺得有點心慌了。敢情那不是心慌,而是羞怯。她到底是個少女哪,而且還是第一遭碰到這樣大的場面。

  她垂下頭,正想跑下台去,忽聽得一聲蒼勁的聲音喝道:「姑娘別走,俺還要領教領教。」柳夢蝶抬起頭來,只見一個五旬開外的老者,已跳上台來,笑吟吟地對自己道:「巾幗出英雄,英雄是年少。老夫老矣,何幸尚得見心如傳人,珠鏢絕技。若不賜教,遺憾一生。」

  這老者一縱上台,台下又是一聲喝彩。雲中奇低聲對獨孤一行道:「岳君雄怎的拉到四川唐家的人出來?」原來這人外號「飛天神猿」唐萬川,他的叔叔唐棟材是雲中奇少年時代的朋友。唐家的暗器,當時號稱天下第一,打暗器和接暗器兩皆精絕。當時雲中奇的師父殷鳴皋以「聽風辨器」之術,冠於江湖,但發暗器的本領則不及唐家,所以兩方為了互相研摩,曾結為好友,雲中奇和唐棟材也自然交上了。唐萬川為小一輩,雲中奇和他並不很熟,不過深知他全得家傳,是唐家後起之秀,所以才有「飛天神猿」的綽號。

  「飛天神猿」唐萬川的叔叔唐棟材,四十年前,曾有一次機緣,偶然碰見心如神尼鏢殲群盜,見她的牟尼珠打法,出神入化,自嘆不如。他本因久聞心如之名,正想找心如比試,一聽了她的「珠鏢傳聲」就已服帖了。他回四川後,再不敢以「天下暗器第一家」自誇,也常常對弟侄說及心如的厲害。唐萬川未見過心如,自然不相信,他少年氣盛,很想找心如比試。可是四十年來,心如未到過中原,唐萬川也從十餘歲的少年,成為五旬開外的老者了。

  四川唐家和岳君雄並無交情,但卻和他這方之中一人相熟,這人代表岳君雄卑詞厚幣請他們助拳,他們原本不肯。但唐家僻處四川,只顧隱居,不關心大局,也不知道義和團中的複雜情況。那時他們恰巧北游,聽說有大擂台局面,雖然他們不答允給岳君雄助拳,卻答允來「觀擂」,做岳君雄的貴賓。

  他們本不準備出手,但一聽到柳夢蝶的「珠鏢傳聲」後,唐萬川卻躍躍欲試了。他是暗器名家,一見柳夢蝶出手,遙觀手法,遠聽風聲,不禁深深詫異:這小姑娘的暗器功夫,竟有極深造詣,只不知比自己如何。他正想問他的叔叔唐棟材,只見唐棟材已輕聲說道:「這是心如神尼的家數!」唐棟材也是非常驚異。

  唐萬川問他叔叔道:「你看我上去能不能斗得過她?」唐棟材想了一想道:「很難說,如果是心如本人,那我們絕鬥不過。只是我剛才聽她的這手『珠鏢傳聲』,雖得心如真傳,尚未到心如境界。心如一發珠鏢,聲勁而急銳,餘音繚繞,久久始絕。這小姑娘的『珠鏢傳聲』,無此急銳,餘音也短促得多。但話說回來,她只是火候較差,論身法手法,都是上乘功夫。照我看你和她差不了多少。如果我上去,那就不行了。」這不是唐棟材對侄兒客氣,唐棟材年紀老邁,腕力眼力,都已消退,而唐萬川卻正值巔峰狀態。

  唐萬川一聽叔叔如此說,更急不及待的就竄上台去,他倒是很客氣,並沒有輕視柳夢蝶的表現。

  只是他這一上去,可急煞了雲中奇、獨孤一行等知道四川唐家來歷的人,也喜煞了岳君雄這邊的人,以前求他助拳他不肯,現在他自己竟跳上去了。

  柳夢蝶見唐萬川和自己客氣,正待答話,猛然間又跳上一人,藍布大褂,長須飄然,這人正是匕首會開山三老之一的雲中奇。他是怕柳夢蝶接不了唐萬川的暗器,想憑自己「聽風辨器」之術,替她解圍。

  雲中奇一上擂台,就對唐萬川拱手道:「賢侄別來無恙,令叔也來了嗎?這位小姑娘打累了,還是我和賢侄過手玩玩吧。」

  哪知唐萬川見是雲中奇,雖然很恭敬地作了長揖,卻還是委婉拒絕道:「先輩聽風辨器之術,小侄曾多次領教。這位小姑娘的珠鏢絕技,卻不能錯過,小侄此來,只是想比試暗器,並非動刀動劍,這位小姑娘雖苦鬥了一場,但比暗器卻並不太耗力氣。」

  雲中奇正待再說,柳夢蝶已搶話道:「雲老前輩,我不累。既是這位老英雄要賜教,我只好奉陪。」她倒是不肯領情,也躍躍欲試呢。

  雲中奇剛才這一縱上擂台,岳君雄這邊的人,很是不快,忿他前來打岔。可是按照擂台規矩,勝方有權不打,改由第二個人接替的。現在柳夢蝶一口答應,願意接招,卓不凡便宣布由柳夢蝶對唐萬川,雲中奇只好怏怏而退。岳君雄那邊又一齊大喜,恨不得唐萬川廢了柳夢蝶。

  可是雲中奇這一打岔,柳夢蝶已知道唐萬川和自己這邊的人,很有淵源。因此,這才不致下殺手,結仇家。

  當下唐萬川和柳夢蝶兩人,風馳電掣,此追彼逐的在擂台上繞了兩匝,唐萬川猛地揚聲喝道:「姑娘接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