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水泊翻巨浪 仗劍護師門
2024-04-25 18:58:17
作者: 梁羽生
柳老拳師和金華離去後,家中由柳大娘劉雲玉照料門戶,二徒弟楊振剛料理外事,柳夢蝶這個小姑娘,便成天和三師兄左含英一道玩兒。
雖然平常柳老拳師在家時,柳夢蝶已常和左含英玩在一塊兒了,但到底還不能太頑皮,這回少了人管,她就如脫韁野馬,四處亂跑,或到柳樹林中掏烏鴉的巢,或在高雞泊內划艇戲水。柳大娘和楊振剛為她提心弔膽,她卻滿不放在心上。儘管柳大娘拿江湖上的風浪唬她,她非但不怕,反覺得如果真的碰上江湖好漢,和他們鬥鬥,豈不比在家裡和師兄們練習更新鮮?
左含英這孩子已經十八歲了,日常和師妹耳鬢廝磨,心裡總有些奇妙的感覺,沒看見師妹時,就會感到若有所失。可是師妹又那樣嬌戇,完全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毫無顧忌,左含英自從有了心事,態度倒沒以前自然了。每當柳夢蝶和他閒磕牙,他常會突然間出了神,直到柳夢蝶輕輕打他,才如夢初醒似的傻笑著。
這天柳夢蝶和左含英駕了一葉扁舟,撐到高雞泊遊玩。小舟分菖蒲,拂蘆葦,不消片刻,已行到水泊中央。只見水泊內的幾個小島,隱隱出沒於煙水蒼茫之中,遠處還傳來幾聲漁娘們互相應和的漁唱。歌聲起處,驚起幾隻沙鷗,上下翻飛,追逐帆影。柳夢蝶一篙輕點,也唱起不知名的漁歌來。左含英凝視天光帆影,若有所思,待柳夢蝶歌聲一歇,忽然問道:「師妹,師妹,這裡多美,你願意和我永遠這樣玩耍嗎?」柳夢蝶回頭噗哧一笑:「永遠這樣玩耍?你常常說我小孩子,你瞧,你不比我更孩子氣,等一回兒肚子餓了,怕你還不趕快要回去食飯?怎能永遠這樣玩耍?」對於師妹的遲鈍,左含英也無可奈何。
柳夢蝶一面笑,一面搖槳,小舟迅疾,霎時又行了幾十丈。忽地聽得前面人聲喧譁,一隻小舟如箭衝來。定睛一看,原來前面有幾隻漁舟在撒網捕魚,卻被那隻小舟沖入當中,浪花四濺,許多入了網的魚便趁隙逃走。氣得那些漁夫齊聲怒罵。柳夢蝶和左含英也站了起來,雙雙猜測到底是什麼人如此霸道?
柳夢蝶怒道:「師哥,我們不能任由他們在高雞泊內橫衝直撞,欺負漁民。師哥,你上前去和他們鬥鬥,我在旁邊用金錢鏢助陣。啊!來了!來了!不要怕呀!迎上前去吧。」這小妮子雖然喜歡生事,到了臨陣,她可記得父親不許女孩子隨便出手的囑咐了,因此,她寧願在旁邊顯顯她的錢鏢玩藝。
正當左含英還在尋思如何先來段夠江湖夠氣派的開場,給對方來個下馬威的時候,那隻小舟,已如流星掣電般擦過,激起丈高浪花,濺了左含英和柳夢蝶一身。柳夢蝶勃然大怒,猛出手一拋撓勾,搭住那隻小舟,那小舟船身一停,左含英也已經掉轉船首,和來船對個正著。
來船有四個人,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在船頭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在船尾把舵,另外兩個在舟中,面容看不大清楚,這兩個人好悠閒的在船里閒躺,就好像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
船頭那漢子喝道:「你們這兩個小孩找死?要玩回去跟師娘玩去,別在這裡丟你大人的丑。」左含英這時也想好話了,回罵過去道:「你們這些不講理的東西,小爺就要管教管教你們,你們趁早給我滾出高雞泊,不然小爺的拳頭可認不得你!」
「好吧,我倒要見識見識你這位少爺的拳頭!」那漢子並沒有給被嚇退,反而一縱身就過來了。登時左含英那隻小船給他踏得搖搖晃晃的,柳夢蝶忙在浪花飛濺中,將雙腳一分,穩定了這隻小船,她這招「金蓮踏樁」的家數,和「力墮千斤」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柳老拳師怕女孩子氣力不夠,特地從小就訓練她的,這一手今天可用上了。
那漢子一縱過來,便二話不說,像餓虎撲食,來勢非常急驟,雙手就像抓小雞似的要把左含英抓住,拋進江心。他根本沒把這孩子看在眼內,不料正上了左含英的當,左含英雖然年紀不大,可是武林名家之後,自小便受鍛鍊,又從柳劍吟學了六、七年,哪裡是普通孩子可比。倘使這漢子不輕敵,倒還可以斗上一些時候,然而他這一輕敵,可就著了左含英的道,只見左含英身子一擺,突然一伏,欺身直進,用「雀地龍」招數托這漢子的右脅,再來個「順手牽羊」倏地一帶,這漢子來勢太疾,小舟可又沒多大的地方,要變招或閃避都來不及,竟給左含英這一帶,平地一個倒栽蔥「噗通」的被扔下水中去了。左含英一出手就得勝,不禁喜孜孜地笑罵道:「你要瞧小爺的,這可不給你瞧了!」誰知話猶未停,船身又晃了兩晃,那船艙里一個漢子,又撲了上來!
這個漢子可沒先前那個傢伙莽撞,跳上了左含英的船頭,先凝神注目,盯了左含英一眼道:「小朋友,有你兩手!是跟娘兒們學的吧?俺倒要見識見識。」語意仍帶輕蔑,旋說旋將雙臂擺開了一個門戶。左含英不識這個架式,他仗著方才一出手,三招兩式就擊倒了一個大漢,也不把這個人放在心上,一個「進步七星掌」,就向那人打去。怎料這人可不比先前那個漢子那樣稀鬆,待左含英右掌打到,才沉掌橫截左含英的雙肘,左含英急將「七星掌」化為「手揮琵琶」,擋了敵人的橫勁。兩人就在這小小的船面動起手來,霎時就拆了七、八招,那人武功純熟,左含英到底是初出茅廬,看來已有點招架不住,眼看就要落敗!
正在左含英招架不住之際,柳夢蝶已心癢難熬,躍躍欲試,一看師兄要落敗,右手馬上就把早就扣好的三個錢鏢打出,一取咽喉,兩枚分打兩手,這三枚錢鏢一發,倒很出敵人意外,沒想到這個小姑娘也會這種上乘的暗器功夫,竟能一手三鏢,分路打到!忙使出一個「迴風擺柳」之勢,向右側讓過,但左手已中了一枚錢鏢,登時酸麻起來,身形步法不覺大亂,竟給左含英趁機直進,一個蹬腳,把他踢下江心去了!
「媽的,鬥不過人,放暗器!不害臊麼?你有暗器,老子也有,你接著吧!」那在船尾把舵的青年沉不住氣了,邊罵邊打鐵蓮子來,幾點寒星,便朝左含英面門飛到!左含英剛斗過強敵,身形未定,如何能避得過?心裡暗道:「這回休矣!」正在危險萬分之際,只聽得空中幾聲錚錚作響,繁音過處,鐵蓮子都給打下水中。原來是柳夢蝶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一個金錢一個鐵蓮子,互相對撞,滿空暗器,都掉進江心,激起了點點水花!
這回坐在艙中的那個漢子,可再也擺不出悠閒的樣子了,他一個箭步竄出船頭,高聲叫道:「住手!住手!對付兩個小孩子,也用得著放暗器?」那個在船尾的少年應聲住手,柳夢蝶也不再放金錢鏢,定睛看時只見是一個五旬左右、長著五綹長須的老漢,顧盼自如,相貌很是威武,料必就是敵舟的魁首了。
那老漢捋捋長須,笑著對左含英他們說:「孩子們,真不錯,有點玩藝兒!但憑這些玩藝,就想在江湖上伸手管事,可還沒這麼容易,你們兩個都上來吧,小姑娘你的金錢鏢也儘管打來吧,我決不叫我們的人放半枚暗器!」
敵人這樣說,左含英他可不能叫師妹再放錢鏢了。他日常從師父、師兄的談論中也略知,江湖上講究的是一打一,若然兩個齊上,可就給別人較量下去了。他明知不敵,可也得露露英雄氣概,忙喝道:「師妹,你退後,待俺領教領教這位老英雄。」柳夢蝶嘟起小嘴兒,咕嚕道:「他們還不是一個打敗了又來一個,誰高興叫他吃暗器,是他們先不講規矩,還怪我。」但她到底是退後了。
於是那老者縱聲哈哈大笑:「好孩子,有你的,放心,我決不壞你吃飯的傢伙!」
那老漢在縱聲大笑中,飛鳥般撲將過來,左含英年輕氣盛,哪裡看得慣這狂傲的樣子?他猛然想起金華在柳林中和那自稱王再越的人過手時的招數,也記起師父說過,當敵人縱在空中,身形下沉,雙腳尚未落地之際,是最危險的時候,趁此進招,敵人便很難躲避。於是他便也依樣畫葫蘆,待那老漢身形未落之際,便猛地撲過來,「進步七星」,右掌橫斫他尚未點著面板的雙足。怎料這個老漢似乎比和金華對敵的那個王再越更厲害,他也不用俯衝,也不用「撐椽手」來破招,反而將身形向後略斜,憑空把右足一挑,穿過左含英的雙掌,直向左含英面門踢去。
左含英忙閃身,急躲避,但剛避過正面,那老漢左足又如電光石火般疾發出來,幾個「鴛鴦環腿」硬生生把左含英逼到船邊,迫得左含英立足不定,掉下波心去了!
柳夢蝶急發錢鏢,援師兄,拒強敵,只見那老漢身形疾如飄風,一陣亂轉,柳夢蝶的幾枚錢鏢都打進水中,那老漢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哎!沒打著!」
笑聲未絕,見一艘扁舟飛也似的朝這邊飛奔而來,船首立著一名年約三十左右的漢子,豹子頭,髯須子,扎撒著雙臂,瞪著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全神貫注這邊的打鬥。小舟來勢迅疾,把這邊的人都怔著了。縱聲大笑的老漢也不由得不止住笑聲,靜靜打量來者!
原來這伙在高雞泊內故意挑釁尋事的人,是衝著柳老拳師這一家來的,他們早就摸清了柳家的底,柳家的門人弟子中可並沒有這樣一個人物。但那人的裝束神情又不像是一名泛舟游湖的遊客,而且普通遊客也不敢來多管閒事。就在大家沉吟等待之際,左含英已經從水裡爬上船尾,坐在柳夢蝶的一邊,濕淋淋的直喘氣。至於先前被左含英打落的兩個漢子,也早已爬上船,同樣的也在濕淋淋的直喘氣!
斜刺里橫殺出來的小船,已經是越搖越近了。那老者便猛地瞋目一喝:「誰?作什麼來的?」這一聲大喝,不啻是舌綻春雷,音響直順著湖面,向四外盪將開去,震得柳夢蝶和左含英兩耳嗡嗡作響!
但那小船上的漢子,可毫不驚恐,仍扎撒著雙臂,神色自如,冷冷的對老者他們發話道:「什麼事情在這湖泊之上交鋒,俺老遠就看見了。哎,呵!你已經一把鬍子了,怎的還和小孩子們過不去?是他們衝撞了你老哥?俺不妨給你們和解和解。和小孩子動手,不怕江湖上笑話麼?」這漢子神光內蘊,雖然只是三十左右年紀,但看他在船頭上站立,腳步不丁不八,擺出的好像是太極門戶,但又不很像。外行人看不出來,唯有那老者心中暗暗驚異,心想:「這漢子最多也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但他這一亮式,神光充盈,英華內斂,足二、三十年的功力,不知是哪個名家的門下,能調教出如此人物,有如此造詣……」柳夢蝶心中也暗暗驚異,對這漢子,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湖面上的不速之客,見那老者兀自凝目注視著自己,不發一語,便又冷然笑道:「好朋友,怎的就是這個熊樣?說實在的!你們到底停不停手,你們該不是存心欺負這兩個孩子?」
那老者突地面色一沉,磔然笑道:「聽你老哥的話,你老哥是想伸手管這檔事了。可是我可得告訴你老哥,我們自有我們的事情,你老哥局外人,可不敢煩你老哥沾這趟渾水。依我說,你老哥還是趁早掉回船首去吧。咱們日後還是個好朋友。江湖之上,沒見過你老哥這麼好管閒事的!你莫要捉不成狐狸反惹一身騷氣!」
那豹子頭髯須子的漢子勃然作色:「天下人管天下事,俺只知道抱不平,不准以強敵弱,以眾凌寡,以老欺幼!欺負孩子的事俺看不過去,一定要伸手管管了,朋友,你想怎的?」
老者一聽這話鋒可直對自己逼來,遂瞋目怒喝道:「啊!瞧不出你老哥有這大本領,竟要管天下之事,那麼聽憑你老哥怎樣來管,俺一干兄弟准聽你的吩咐!」
話聲一停,驀地就凌空飛起兩條身影!原來是那老者在柳夢蝶舟中縱起,要躍上那漢子的小船;那漢子也不約而同地縱起,要躍上柳夢蝶的小船,這兩人可在空中碰個正著!
砰、砰兩聲!只聽得柳夢蝶舟中一聲巨響,船板早裂了一塊,那老者龐大的身軀憑空給人沖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豹子頭漢子已跟蹤直下;那老者也好生了得,情知小舟窄狹,躲避不了,竟趁一翻一滾之勢,手肘微撐船面,倒躍起兩丈多高,輕飄飄的落在自己的船篷之上!
豹子頭漢子也緊跟著老者身後,兩個魁梧大漢,就在船篷之上又各自擺好了門戶,那船篷只是竹葉蘆葦編成的,落下這兩名大漢,竟紋絲不動,就好像只是飛上了兩隻蜻蜓!
兩人在船篷上擺好了架式,繞著船篷追逐了兩匝,猛地便交起手來,那老者使的是北派劈掛掌法,發招迅疾,掌風凌厲。豹子頭漢子使的掌法可忒是奇怪,有太極掌法,又有關外鷹爪門獨門的「三十六手擒拿法」,又有由萬勝門「五虎斷門刀」變來的「五虎奪魄掌」法,變化多端,招式純熟,絕不像是偷招所能使的。他使的每一種掌法,非有十年八年功力發不出,在太極掌與擒拿手中,又夾雜著點穴手法,看他才三十左右,如何能學得到這幾派名家本領?兩人拆了三、五十招,饒是那老者招數純熟,久經大敵,也只有招架的份兒。
那老者由攻轉守,抱定主意要緊閉門戶,等待外援。但劈掛掌原是進攻的手法,如今被迫要守護門戶,如何封閉得了,只見那漢子猛地欺身直進,身子突地下煞,左手掌里卷內勁,橫撥敵人右掌,同時右腿前揚,右掌亦貼著右腿吐出,接著一沉便腕擊這老者的小腹,這是武林中罕見的一掌四式招數,老者如何躲避得了?只見那老者右掌下落,想橫截來勢,同時吞胸吸腹,待避過這兇猛之勢時,豹子頭的左掌又已旋風似的猛敲擊老者的面門。那老者急用雙臂迎面一卷,雙掌變成勾手,要擄那漢子左腕,不料那漢子左腕往下一墮,右掌又向面頰搗出,形如「點子錘」,那老者躲避不及,撲的一聲,頰下被擊個正著,豹子頭漢子順勢往前一送,那老者便如斷線風箏,直墮下江心去了。
噗通一聲,浪花四濺。猛地只見柳夢蝶和左含英的小舟顛了幾顛,船頭突地離了水面幾尺高,船尾幾乎浸入水中,那來勢震得柳夢蝶和左含英都有點把持不住,原來那老者雖被打進水中,仗著武功和純熟的水性,立心要弄翻敵人的小舟,出個烏氣!
正當柳夢蝶和左含英的小船,將翻未覆之際,那豹子頭漢子猛地一躍而下,一手抓住一人,向前一送,便把柳夢蝶和左含英都擲入自己的舟中,一面嚷著叫他們快回去。說完,自己也噗通一聲躍入水中,只見浪花滾滾,剎那間,已經游到老者的身邊,那老者「哧」的一下,就是幾條水線向豹子頭漢子兜頭兜面射來,那漢子急一側首就游出兩、三丈水路,在浪花飛濺中,又是一聲巨響,那老者的小舟竟給豹子頭漢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直扳翻過來,舟中的少年和兩個中年漢子,都跌下了水中。
五條漢子,十雙臂膀,直把江面翻得水花滾滾,那漢子水中的功夫也不比陸地上差,直把那四人追得不敢近身。正在其時,先前在泊中下網捕魚,被老者他們憑空衝散的那幾隻漁舟,又漸漸圍過來,這伙漁民先前懾於那幾個惡漢的洶洶來勢,不敢上前,現在見惡漢們的小船也已給人弄翻,心中自然大為痛快,正是「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時?」於是他們紛紛拿著漁叉,便圍上來了,有幾個年青力壯的漁民還是在幾丈外就將漁叉擲來,雖都擲不中這班惡漢,可也弄得他們左躲右閃。
那長須老漢見他們四人,只應付豹子頭漢子就快應付不了,何況還有一個會打金錢鏢的柳夢蝶,外加上這一班亂擲漁叉的漁民,於是急急地叫一聲:「風緊,扯呼!」在浪花滾滾中,他們四人便急忙游開了。
那豹子頭漢子,微露肩,輕踏水,用雙腳蹬水之法,直追出去,邊追還邊回首叫柳夢蝶和左含英二人回去。
柳夢蝶和左含英立在船板之上,凝神一看,不消半刻,那幾個人連豹子頭漢子在內,都游出半里之外,剛才那浪花滾滾的水面,又已歸於平靜。碧水滄波,漁舟三五,水中雲影,正自悠悠,哪裡像片刻之前發生過龍爭虎鬥的樣子。
左含英凝了凝神,如做了一場惡夢,他的衣裳還滴著水珠,身體還冒著冷汗,一手搖槳,一手揮了一下,向柳夢蝶道:「咱們是要趕快回去了!」是的,天色漸晚,柳大娘等怕不等得心焦?何況就是要追上去幫忙那個漢子,也追不及,他們只好回去了。
小舟輕搖,還未泊岸,便聽得二師兄楊振剛正高叫著他倆的名字,聲音倉促,似乎有什麼急事。
他們急忙答應,凝神一看,只見二師兄倉皇四顧,似乎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兒!
「哎!含英,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這麼大的孩子還這樣胡鬧?穿著一身衣服就跳下水去玩?」
左含英一面走,一面喘氣,斷斷續續的將湖面交鋒之事告訴二師兄。二師兄聽了,面色陰沉,說:「既是這樣,且回去告訴師母,再作道理。」他的顏容就像暴風雨之前的天空,靜默中顯得可怖!
一行人沒走多久,便聽到了柳大娘的叫喚聲。柳夢蝶一聽便急忙飛跑過去,一把攬著母親嚷著他們給人欺負了!」
柳大娘先不問夢蝶,只張目仔細打量左含英:「呵!你們可是在湖泊之上與人交手了?瞧!你一定是給人在船上打落水的,褲管撕破了一大塊,是給槳樁勾破的吧?可傷了皮肉沒有?」
左含英正待告訴詳情,柳大娘卻搖手止住他的話說:「孩子,你先去換過衣服,看看如果傷了皮肉,就擦一點藥酒。振剛,你給我去招呼招呼他!」柳大娘也像柳老拳師一樣,怪疼左含英這個孩子。
暮靄含山,炊煙四起。柳大娘家裡也已點起了油燈,雖然已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可是柳大娘家裡卻還在談論左含英和人交手的經過。
左含英和柳夢蝶便把今天在湖泊上與那伙人交手的情形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敘述中特別提到敵舟的那個老漢,以及後來給他們解圍的那個豹子頭髯須子的中年漢子。柳夢蝶還興奮地誇讚那個漢子,說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的武功,她只顧說得高興,竟忘記自己的爹娘也是武林中一流的高手。她還說:「娘,你看這可怪不怪?這漢子使的招數,我雖然有好些未見過,可是他夾雜了許多太極派和萬勝門的手法,就跟您和爹平時教給我們的一模一式呢。」
當時只聽得柳大娘聳然動容:「哦!豹子頭,髯須子,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她喃喃自語,好像記憶起一個什麼遠別多年的人似的。
「他說的可是什麼口音?是河北話?還是山東話?」柳大娘緊盯著問。
「娘,這個人您可認識?他說的既不是山東話,也不是河北話。我也聽不出是哪裡口音,倒很像往年從關外來向爸爸兜賣人參的那些人參販子的口音。」
「哦,我心裡是猜到一個人,但照說嘛,他的武功還不致於到達這等地步,而且口音也不對,不過這個人我姑且不去猜,和你們打鬥的那班人,我可知道他們的來龍去脈。」
柳夢蝶急忙問那班傢伙到底是什麼人?只聽二師兄楊振剛插嘴道:「師娘,他們可是那個自稱是形意門的王再越和羅家兄弟的那伙?」
柳大娘點點頭道:「不是他們還有誰?」原來就在左含英和柳夢蝶在湖泊之上與人交鋒之際,柳大娘家中也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可是這個不速之客,卻不是什麼武林中人,而是柳大娘村鄰王大媽的麼兒王小三。這孩子在金雞鎮一間小酒店裡當小廝,每半個月左右便回來看他母親一次,順便捎帶點食物給母親,人倒是挺孝順的。他也認識柳大娘,只是平常無事,從鎮上回來,很少到柳家串門子。這回卻不知怎的來了。
柳大娘人很厚道,見王小三來,也歡歡喜喜地拉他問長問短,可是王小三心不在焉地答了幾句話後,便對柳大娘說:「大娘,有一個客人叫我順便捎一封信給你。」柳大娘看了這封信,面色可有點變了。
柳大娘盤問是什麼客人托他捎信來,王小三說昨天有一夥客人在他那間小酒店喝酒,其中有老有少,他們一面喝酒,一面逗王小三談話。他們知道王小三是金雞村的人,便問他認不認得柳老拳師,王小三說認得,其中一個老者便即刻在掌柜借了紙筆寫了這封信,托王小三捎來,他還交待王小三如果見不到柳老拳師,就把信交給柳大娘。
柳大娘說到這裡,便把信拿出來念給柳夢蝶和左含英他們聽,這封信寫得很直率,當然不會講究什麼字眼:
劍吟拳師賢梁孟英鑒:
令師弟丁劍鳴年來背叛江湖義氣,為官府張目,不把俺們當一家子,江湖兄弟欲得而甘心久矣,故特在熱河略施薄警,尚有嚴懲,請拭目以待也。
近聞得賢梁孟欲伸手管這檔子事,江湖俠義,不能不理,已委託余等前來問難,閒話少提,只憑各人技業,一決雌雄可也。
茲傳令帖,請於明日晚亥時在尊府前面柳林中,俺們全體兄弟候教,請勿扯上官府人馬乾預,否則後禍更烈。諒賢梁孟在江湖久著令聲,不至不懂這門規矩。
又:羅家四虎,二十餘年前曾領教益,對賢梁孟「恩德」,沒齒不忘,這檔梁子,一併請予明晚結算。
羅大虎 王再越率眾上
柳大娘把信念完後,「呸」的一聲說道:
「這群不知死活的強徒,竟然找到老娘頭上來了,俺可要叫他們瞧瞧,劍吟不在這裡,俺同樣也接得下來,不會叫他們失望。呸!羅家四虎也配稱江湖俠義?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原來柳大娘和羅家四虎結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也正因為和羅家四虎的結仇,她才結識了柳劍吟。
二十多年前,柳大娘劉雲玉年方二十一、二。她是萬勝門名家劉展鵬拳師的掌珠,武功技業,得自家傳,常隨老父闖蕩江湖,是名聞江湖的萬勝門女傑。
一天,她與父親因事到山西孝義縣訪友,路經榆次,在山道上見一夥強人搶劫行旅客商,父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誰知這伙強人十分厲害,為首五個,尤其了得,憑他們父女二人也奈何不得,何況還有其他嘍囉,鬥了半天,竟給陷入重圍,脫不了身。幸而他們父女的武功技業,都是一時之選,父女倆背靠背用兵刃近拒敵人,遠擋暗器,那伙強人可也暫時奈何他們不得,鬥了半天,父女二人到底敵不過人多,額上漸漸沁出汗珠,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就在此時,一騎馬飛馳而來,馬背上一個三十餘歲的漢子,背負小包袱,腰懸青鋼劍,張目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一見強人竟在白日青天,如此明目張胆,如何不怒?又見劉雲玉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竟能使出上乘的萬勝門刀法,更暗暗稱奇。再加上他與萬勝門在河北保定的掌門人管羽禎又是至交,因而一為路見不平,二為江湖義氣,便嗖的一聲,人下了馬,劍出了鞘,挺著青鋼劍,就加入了戰團。
這一來如虎添翼,他從外攻入,劉展鵬父女從內攻出,那伙強人,除了為首五人,其他嘍囉都似滾湯潑鼠,急急奔逃。這為首五個只抵擋父女二人,已感吃力,如何還應付得了這麼厲害的生力軍?不消片刻就落在下風,一聲口哨,便要逃了。
劉雲玉從十六歲起就隨父親闖蕩江湖,幾年來何曾吃過虧,失過手?這回被強人圍攻多時,早是憤恨非常,一見敵人要逃,她如何肯放過,竟一擺兵刃,就追上前去,強人中有一個落在後面的,竟給她一連幾刀,斫得手忙腳亂,驀地一條左臂,就在劉雲玉潑風也似的刀影中,給卸了下來!
劉展鵬老拳師急喝劉雲玉住手,卻也遲了一步,那給卸了左臂的強人,在搖搖欲倒時,還給劉雲玉當胸加了一腳,劉雲玉穿的,可是鞋尖鑲著精鋼的鐵掌鞋!
劉展鵬急得飛躍上前,一把就將劉雲玉拖下,那伙強人也回過頭來,將受傷的背起,一邊跑,一面對劉雲玉他們發下狠話:「姑娘,你好辣手!咱們羅家五虎,有生之日,都會記著你們的恩典!」
劉展鵬老拳師頓腳嘆氣,責備劉雲玉道:「你這小妮子,怎的如此沒來由去窮追他們,還卸了別人一條臂膊。咳!你可不知江湖上的險惡,仇家是胡亂結得的麼?」劉展鵬老拳師雖然一生在江湖上仗義行俠,卻從來不肯重傷別人,料不到自己的孩子,剛剛出道,就和強人結下了這道梁子。
可是事已至此,責備也沒用。劉老拳師只得暫時撇開,回過頭來謝謝那位漢子的幫忙。兩下一詢,才知道這漢子,就是得太極丁真傳的大弟子柳劍吟,而柳劍吟在問得劉老拳師的身份門派後,知道劉老拳師序起輩分來,可還是萬勝門河北掌門弟子管羽禎的遠支師叔,和太極丁生前也曾相識,是自己的前輩。
其時柳劍吟正是離開師弟,滿懷悽愴,獨自在江湖遊蕩,心情正自沒有寄託;而劉展鵬帶著女兒涉足江湖,正是想給她找個夫婿。兩下一拍即合,於是不久就成了親……
柳劍吟和劉雲玉結婚後,仔細打聽,才知道原來羅家五虎本是橫行川西一帶的巨盜,後來不知怎的在川西無法立足,才逃到了北方。他們這一夥並不反抗官兵,只是搶劫行旅客商,魚肉百姓。後來聽說受了招安,卻又不知怎的會出現在榆次的山頭上,吃了柳劍吟他們的大虧。
柳劍吟夫婦便依了劉老拳師的意思,搬到了高雞泊。由於高雞泊有水泊屏障,又有自己和門人弟子在旁,羅家五虎就是來尋仇,也沒這麼容易。到高雞泊後,劉老拳師仍不放心,請了江湖朋友查訪五虎的行蹤,始知「五虎」已變成了「四虎」,那被劉雲玉卸了一條左臂,外加一隻窩心腳的羅三虎雖被兄弟救去,但因傷重,不久就死了。而羅家四虎到了熱河,也沒了蹤跡。他們不知道這羅家四虎,已入了承德離宮,做了皇室的衛士。
歲月如流,柳劍吟夫婦在高雞泊的金雞村內,一住就是二十一年。在這期間,劉展鵬拳師已經老死,劉老拳師生前在山西一帶闖萬,很有聲望,但他閒雲野鶴,不願做掌門人物,因此死後,萬勝門的同門就擁他的獨子,劉雲玉的弟弟劉雲英做山西的掌門人。劉雲英到了山西,把劉老拳師的兩個徒弟也帶了去,只剩下一個堂侄和寡嫂在老家住,此外就是他的姐姐劉雲玉和姐夫柳劍吟還留在金雞村。這二十一年中,雖也間或有江湖人物慕名來拜訪柳劍吟,可是羅家四虎卻從未來過。
這件往事本已逐漸被淡忘,不料就在柳劍吟為師弟之事匆匆北上,千里作調人之後,羅家四虎卻突然和日前自稱形意門下的王再越結在一起,傳下了這個要結算血債的江湖生死令帖,還派人在水泊內欺侮柳家的孩子們。那和左含英動手的敵舟老者,就是五虎中排行第四的羅四虎。
柳大娘一口氣把二十餘年前的舊事,對左含英、柳夢蝶他們說了之後,長嘆一聲:「想不到我年輕時候的一時之氣,卻給你們惹了大麻煩!」但這位當年萬勝門的女傑,威風尚在,豪氣猶存,她圓睜鳳目,絲毫不見畏懼之色,即使柳劍吟不在,她仍決定接下來!
楊振剛比較謹慎,他提醒師母,如果只是與羅家四虎的私人恩怨,那沒有什麼難斗的。可是這個令帖卻扯上了江湖俠義,明寫著因師叔丁劍鳴的事,要來對付師父柳劍吟。這事情可有些離奇複雜,不單單只是羅家四虎尋仇這樣簡單。何況在和左含英動手的那伙人中,除了出現一個羅四虎外,其他三個,又分明是其他門路。可見除了羅家四虎和王再越外,他們還帶了不少人來!這可不能不提防,不能不謹慎。
劉雲玉雖然是萬勝門中女傑,久經江湖風浪。但她現在到底是做了母親的人,心裡自然多了一層顧慮,她自己不怕,卻怕強人得逞,害了自己的寶貝女兒。因此她的豪氣一過,又開始擔心女兒的安危。於是她便和楊振剛仔細商議,決定到了明晚,自己單獨在柳林中和敵人會面,並且另外再去請她的侄兒劉希宏來,和楊振剛等四人一同在家把守,以防敵人暗算。
就在一個星月微明的午夜時分,正是春寒料峭,夜涼如水,高雞泊的晚風,掠過水麵,掠過蘆葦,掠過柳家前面的柳林。林中不時有一、兩隻夜行鳥迎晚風飛起,柳枝飄拂中,篩下了如鉤的月影。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只見柳大娘在柳林中獨自徘徊。
柳大娘等了好一會,四周還是靜悄悄的不見人來,她心懸愛女,又憂慮仇人,正在怔忡之際,驀地一聲胡哨,柳林中撲進了幾條黑黝黝的影子。
柳大娘忙凝神觀注,借著星月的微光,早瞧見了這三人中,有兩人就是羅大虎和羅五虎,另外一個,正是日前匆匆來去的自稱形意派門下的王再越。她把刀一掄,掄起了一片寒光,冷然微笑道:「好朋友們,這時才來?柳劍吟雖不在這兒,我也准能叫好朋友們不失望。」
「臭婆娘,死到臨頭,還敢發惡。咱們二十多年的血仇,今天可得做個了結!」羅大虎橫刀發話,把手一招,羅五虎和王再越便雙雙上前動手,他們可不顧什麼江湖規矩,立心要以多取勝,致柳大娘於死地。在羅五虎和王再越一齊挺兵刃直上時,林外又闖進了兩、三條人影,羅大虎橫刀監視,另外三人則分三面排開,防範柳大娘突圍逃走。
這位當年名震江湖的女傑,勃然大怒:「老娘和你們拼了!」霍霍刀光,一團寒影,如疾風迅雨般直向羅五虎和王再越掃去,霎時之間,寧靜的柳林已成了殺氣沖天的戰場。
柳大娘這二十多年來,並沒有扔下功夫,她不僅將獨門的「五虎斷門刀」,使得更為熟練了,還把從柳劍吟處學來的太極劍,化在刀法上,刀法劍招融為一體,真是招數神奇,變化莫測。羅五虎和王再越雖然也非弱者,又是以二打一,但也只能勉強敵住,兀自欺不進身來。
酣斗多時,人影已漸移入柳林深處。柳大娘越斗越勇,羅大虎他們正待加入戰團時,猛聽得一聲厲叫,原來羅五虎的肩頭又給掃了一刀,正在慌忙後退時,柳大娘已撇過王再越,緊跟直上,她刀光如練,竟直向羅五虎背心刺來。
當的一聲鐵器的衝擊聲,只見羅大虎挺著小花槍,已堪堪刺到。羅大虎的小花槍,輕便易攜,不比大槍只宜於馬上交鋒。他的小花槍能步馬兩用,可作棍,也可使大槍槍法,還可在交鋒中當點穴钁用。羅大虎是羅家五虎中武功最高的,他一上來,合王再越二人之力,纏鬥柳大娘,這才打個平手。
一個花槍迅疾,一個刀法神奇,這一對打,直令旁觀者目眩心驚,矯舌不下。柳大娘原不大看起得羅家五虎,可是她沒想到這二十年來她的功夫沒有扔,別人的功夫也沒荒廢,而且以一敵二,又是在車輪戰的消耗之下,也難有勝算。
柳大娘揮舞「斷門刀」獨戰羅大虎和王再越二人,鬥了半個時辰,兀自討不了便宜。她一無久戰之意,二又懸念家人,三來還要提防在旁橫刀監視的強徒偷襲,四來對手又非等閒,儘管她的刀法神奇,也不能不打個折扣。
酣戰多時,戰到分際,猛聽得柳林外哨聲四起,人聲、腳步聲似正朝著她家的方向移動,柳大娘一聽,不禁勃然大怒,心知定是強人大舉向自家侵犯了。果然,今晚來的強人,正打算一面在柳林跟她纏鬥,一面去毀她的家。
羅大虎得意地哈哈大笑:「我不只要欺負你們的門人後輩,我還要欺負你的寶貝女兒,你敢怎樣?你能怎樣?二十多年的血債,可得加上利息!」
柳大娘一聲悽厲的長笑,她把心一橫,決心拼了老命,也要護住女兒!在悽厲的笑聲中,她怒喝道:「好,俺和你們拼了!」刀法一變,從「五虎斷門刀」法,一變而為她揉合了太極劍法所獨創的八八六十四手迴環刀法,在寒光揮霍之中,儘是冒險進招,完全進攻的刀法。
羅大虎也哈哈一笑,小花槍就似驚龍怒蟒,猛向柳大娘刺來,加上王再越的雙劍尋瑕抵隙,也從旁猛烈地襲擊。可是柳大娘毫不畏懼,她立心拼鬥,在一圈刀影中,仍然欺身直進,她可要硬拼了!
羅大虎花槍一擺,使出絕招,他把槍尾一顫,立刻就抖起了一圈!這是花槍招數之中,夾著虎尾棍法,以圈、點、抽、撒的招數,要奪柳大娘的刀,點柳大娘的穴。
當下只見柳大娘鳳目圓睜,大喝一聲:「來得好」,竟在斗大的槍花中欺身進去,刀鋒竟貼著槍身,「白蛇出洞」身隨刀進,猛如石火電光,徑削羅大虎握槍的手指。羅大虎哪裡見過這樣厲害的招數,「呵呀」一聲,逼得撒槍急退,但右手無名指已給鋒利的刀口割去了半截。柳大娘撲的一個鷂子翻身,突從王再越頭上躍過,想趁隙趕回家去援救她的女兒和門徒。
羅大虎見狀,也顧不得手指鮮血涔涔滴下,便一面抄起小花槍,一面大喝道:「截住她!截住她!」
王再越一不留神,竟被柳大娘一個婦道人從頭頂直飛過去,犯了江湖迷信的忌諱,因而也不禁大怒,他身形微起,也如怪鳥一樣飛撲過來。他的武功技業雖不比羅大虎,可是輕功卻比羅大虎高明得多,當日他到柳家,連躲柳夢蝶和金華的三鏢一掌,憑的就是那上乘的輕功。
柳大娘要闖回家去,可也真不容易。她躍過王再越的頭頂,腳未沾地,便有兩名強人橫刀截擊,方交手兩、三招,王再越的雙股劍又挾著寒風從背後襲來,她急橫刀向四圍一掃,逼起了一圈銀光,擋住了幾般兵器,卻又給敵人纏上了。
橫刀攔截柳大娘的那兩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和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正是在湖泊上和左含英交過手的那兩人。他們的武功技業在江湖道上,雖也還算過得去,但如何能擋得住柳大娘?給柳大娘潑風幾刀,就逼得連連後退,柳大娘這時只想闖回家去,也顧不得傷害他們。但這兩個傢伙容易打發,王再越可還有點硬底子,他雖然也不是柳大娘對手,但一時之間倒還能纏住她。
其時,羅大虎、羅五虎都已裹好傷口,羅大虎竟槍交左手,直以左手梅花槍法再斗柳大娘。
柳大娘連傷二虎,正殺得起勁,只見她獨斗四人,竟然應付裕如!原來那羅大虎的左手槍到底比右手槍差一截。而橫刀攔截的兩人,只是東一刀、西一刀的亂劈助陣,根本不殺入核心。可是柳大娘卻無心戀戰,她左一竄、右一竄地在柳林中引敵人跟她東奔西跑,眼看就快要竄出林外了。
羅大虎、王再越卻緊隨不舍,另外兩人則落在後面,那少年不敢上前,便拼命打鐵蓮子,但他鐵蓮子的功夫還不及柳夢蝶的金錢鏢,如何打得中柳大娘?
眼看柳大娘已躍出林外,羅大虎也落後了,只有王再越直跟在身後,劍尖就要直指柳大娘的背後。柳大娘突然風車似的一轉,竟直衝王再越打來。她打算先毀了王再越再回家,刀燦銀花,「貫日射石」,直射向王再越的咽喉,王再越急橫劍擋過,可是柳大娘像發狂了的母虎,一口刀直使得潑風也似,王再越雙劍擋單刀,可擋不來了。
正當王再越危急之時,羅大虎連連撮口作出怪聲,一面高叫:「併肩子,上呵,上呵!」
柳大娘不知他們正弄什麼玄虛,索性先廢去一、兩個再說,因此刀法越來越緊,王再越已只辨得遮攔,堪堪就要喪命刀鋒之下。羅大虎急趕上來,可是王再越已滿身冷汗,泄了氣,讓柳大娘跑出了柳林。
一出柳林,柳大娘定神一望,家中已在冒煙!只是煙還未濃,火還未大,大約是強人剛剛放的火。
柳大娘氣紅了眼睛,恨不得三腳兩步就跑回家,手刃強人。可是正當她要挺刀硬闖時,驀聽得一個蒼勁的聲音喝道:「站著!你還想往哪裡走?」同時身後傳來羅大虎歡呼之聲:「二哥,剁呵!剁這個臭婆娘!」
柳大娘大怒,更不打話,驀地就橫刀掃去,「鳳凰展翅」,徑斬對手上盤,誰知對手卻動也不動,待柳大娘刀鋒離面門還不到五寸之際,突地一擰身,「翻手撩陰」,一翻劍便由下而上,徑截柳大娘的手腕,這一招好不厲害,柳大娘急撤招救護,刀鋒猛的從上斬變為下拖,當的一聲,格過敵人長劍。卻因變招太速,收勢不住,柳大娘腳步竟斜斜的移動了一、兩步,她急趁勢斜躍,倒縱出數丈之外,抱刃當胸,打量來者。
其時羅大虎又挺花槍來到,高叫道:「二哥怎麼還不動手?」柳大娘一看,那被稱為二哥的人,卻不是羅二虎,而是一個瘦長的老者,挾一柄長劍,顧盼自如,神色甚為驕傲!剛一接招,便給他逼退兩步,柳大娘心知,這回碰到了比羅大虎更厲害的對手。
這老者神色傲然,他見羅大虎等挺花槍來到,反揮手叫他們退下去,睥睨作態道:「斗這樣一個臭婆娘,還用得了這麼多人?退下!退下!」羅大虎聽了,面色微變,卻又不敢發作。原來這瘦長老者正是這次主持夜劫柳家的領袖,也是清宮大內的特選衛士,職位比羅大虎高得多。
羅大虎這廂不敢發作,柳大娘劉雲玉可發作了,這位當年的萬勝門女傑,何曾給人這樣奚落過。她一擺「斷門刀」又如瘋虎一樣撲上來。一圈寒光,就罩住了這老者。可是這老者卻沉著得很,一柄長劍,見式破式,見招破招。柳大娘竟奈何他不得。鬥了多時,待柳大娘那股勁氣暫消,那老者才突地怒吼一聲,使出嵩陽派的達摩劍法,變守為攻,竟如疾風驟雨似的,一式隨一式滾滾而上,運劍如飛,劍劍刺向柳大娘要害處。本來兩人的武功技業相差無幾,但柳大娘經過一場惡鬥,再和老者對手,硬攻不下,可有點再而衰,三而竭了。那老者卻是以守代攻,一派「避其朝銳,擊其暮歸」的打法。
打到分際,柳大娘心焦氣急,竟想在劍光繚繞中想冒險取勝,斷門刀以「怪鳥翻雲」之式,盤旋掃來,對方劍招正使到「老叟攜琴」,本是蓄勁待敵,一見柳大娘的刀沒頭沒腦的撲上,即時一退步,讓刀進招,劍刃一貼刀背,「順水推舟」竟順著刀背,指向柳大娘的咽喉。
柳大娘一看情況不妙,在電光石火、間不容髮中,竟以險招救急,突撒手扔刀,沉肩縮掌,人已退後一、兩步,刀也出手向老者飛來,在這等近的距離,柳大娘這一撒手飛刀,敵人如何還敢迎上去?幸這瘦長老者也是久經大敵,急向後一躍,斜縱出數丈之外,刀鋒貼著肩頭,滴溜溜的飛過,他竟毫髮無傷。
在老者後縱時,柳大娘卻向前躍,這樣一前一後,就差了六七丈。但那敵人也忒歹毒,他向後一縱,避過刀鋒,立刻便發了幾枚毒蒺藜,分幾路襲到。柳大娘仗著身法輕靈,左躲右閃,也沒有被打著。但就在柳大娘左躲右閃時,那羅大虎竟乘虛以左手花槍猛向柳大娘刺來,他的花槍是夾著圈、點、抽、撒的虎尾棍法,將槍尾一抖,便起了斗大槍花,柳大娘稍一疏虞,剛避過他的圈,又碰上他的點,小花槍變為點穴钁,直點柳大娘的愈氣穴,柳大娘急含胸吸腹,雖未被點個正著,可也在愈氣穴旁邊,給槍尖點了一下,登時立覺一股酸麻。
羅大虎還待挺槍直上,驀地卻自廣場上奔來一條人影,竟從數丈之外,如怪鳥掠空而前,讓過柳大娘,掌鋒便貼身直擊羅大虎的面門。來人身法奇快,羅大虎竟給他一掌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