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林九矜在一家討論電腦技術的論壇上開始打字，斷斷續續，零零散散。

  她清晰得感受到意識正在從她的身體裡抽出去……

  她艱苦得打上一句，就按下發送。因為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永遠得睡去。

  

  就在她覺得眼皮已經重到再也難以支撐的時候，一條信息突然在她的電腦屏幕上彈了出來。

  沒有用到任何聊天軟體，沒有任何提示，一個大大的對話框就這麼越過一切程序直接顯示在屏幕正中。

  「我可以解開你的文件夾，我是雲瑾。」

  林九矜覺得混沌的大腦中突然一震。

  還未反應過來，另一條新的訊息彈了出來。

  「現在，打開窗戶，把頭伸出去。我解開文件夾需要10分鐘。」

  鬼使神差的，林九矜毫無疑問直接按照他的話行動了起來。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窗戶，將小小的腦袋伸出窗外大口大口得喘氣。

  她感到麻木的四肢漸漸恢復了知覺，混沌的腦袋漸漸恢復了理智。

  十分鐘後，林九矜再次回到電腦前，顫抖著拿起滑鼠點向那個爸爸留下的文件夾。

  一瞬間，數百個大小不一的文件整整齊齊的出現在屏幕上。

  密碼解開了！

  林九矜悲喜交加。

  她依然不知道怎麼回復這個神秘的雲瑾，只是傻傻得坐在電腦前，等待新的訊息。果然，不多時，一條新的對話框彈了出來。

  「現在，去刪了你那個遺書貼。」

  林九矜乖乖得照做了。

  孤零零的帖子，寫了十幾樓都是自己的回覆，還沒有任何一個其他人的回帖。

  可能全世界都不會知道，有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在絕望中在這個論壇里寫下半篇遺書，然後突然得到了大神的幫助，又重燃了活下去的希望。

  雲瑾，就是大神。是網絡技術界的大神。

  所有自稱「黑客」的人都以曾和雲瑾對上一兩句話為榮。

  甚至有的人，曾試圖去做什麼任務，最後發現任務已經被雲瑾完成了，也會津津樂道好久。似乎被雲瑾打敗，是一件極其光榮的事。

  所有電腦技術論壇都有關於雲瑾的傳說，有人專門開帖子討論他的解題方式，有人收集他曾達成的事跡，而更多人，則是唏噓著講著自己和雲瑾的「一面之緣」。

  林九矜聽過太多關於黑客雲瑾的故事，她想過找他來幫自己解密文件，但是神秘莫測的大神豈是她一個圈外人所能見到的。

  而今，他就這樣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屏幕上，用了十分鐘，幫自己解開了自己苦苦鑽研三個月的加密文件。

  林九矜刪完帖子，有一個對話框彈出來了。

  「想和我學黑客技術嗎？想的話，就按兩下鍵盤上的ESC.」

  林九矜果斷按了兩下。聊天軟體上，發來了一個好友申請。

  也就是從那一晚起，林九矜從一個黑客界的門外漢，變成了SIX。

  ……

  叮……

  夏園的電子門鈴響了起來。

  雲意按下接通鍵，一張少女激動的面龐顯示在屏幕上。

  雲意皺眉道：「林小姐？你怎麼這麼晚回來了？」

  一句話剛說完，雲亦淼一個健步沖了出去。

  拉開冰冷的鐵藝柵欄門，林九矜一頭鑽進了雲亦淼寬厚的懷裡。

  雲亦淼溫柔得撫摸著她小小的腦袋：「好了……」

  懷中的林九矜卻緊緊抱著他，動也不動。

  雲亦淼無奈，雙臂猛然發力，將懷中的人兒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回到客廳，泡上一壺暖暖的蜂蜜柚子茶，林九矜才終於開了口。

  「哥哥，原來是你……」

  雲亦淼淡淡道：「雲瑾，是我在雲家最初的名字。後來我打算退出雲家的爭鬥，便連名字也改了。」

  林九矜低低道：「可是發現自己根本退不出來……是嗎……」

  雲亦淼的笑容卻多了幾分坦然：「那就不退了。」

  林九矜沉默片刻，緩緩道：「當年……謝謝你為我打開那個文件。還有……救下了我……」

  雲亦淼將一杯晾到溫度剛好的溫茶遞到林九矜面前，自己則屈膝蹲到了她的面前。

  「那天一直都是我的遺憾，我出現的太遲了……萬一那天你真的……我決不能原諒我自己。」

  雲亦淼幽邃的眸子，此時蒙上了氤氳的水汽。

  林九矜一手端著溫茶，一手伸向雲亦淼的面頰。

  原來……他就是雲瑾啊……

  林九矜永遠想不出，如果這個叫雲瑾的人沒有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自己的生活將會是怎樣。

  從十歲起，她在雲瑾的指導下學習黑客技術，在學習中躲避家庭給她的傷害。

  她攻陷一個又一個號稱堅不可催的電子防禦系統，完成一個又一個訂單，為自己帶來了足夠的錢，也在黑客界打響了聲譽。

  甚至，她還化名X成功攻擊了幾個小國家的政府系統，曾讓發達國家M國的某個大城市的電力系統癱瘓，一度創造了黑客界的神話。

  很多人都說，X的造詣遠遠超過了老一輩的黑客之首雲瑾，但是只有林九矜自己知道，如果沒有雲瑾，這個世界將不會有SIX和X。

  林九矜淡笑：「揭露『骨之靈』原材料造假那次，我去偷了他們的監控錄像，有個節點的密碼怎麼也解不開，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動打開了，是你操作的嗎？」

  雲亦淼：「是。」

  林九矜：「S國『旗航』海運公司販賣黑奴案那次呢？」

  雲亦淼：「那次你拿到了證據，卻怎麼也帶不出來，是我幫你把證據重新編寫了外衣代碼。」

  林九矜：「還有X的成名戰，M國那個城市的電力系統，我本來明明感覺到有十幾個網警在追蹤我的……」

  雲亦淼：「我和你的IP不同，幫你清掃下後面的痕跡，他們就找不到了。」

  林九矜深情得再次擁住了眼前的男人。

  雲亦淼：「你很有天賦，你的能力確實已經遠超我的技術了。」

  林九矜幸福得閉上了眼睛：「可是……這些都不重要……」

  二人又在沙發里聊了許多在黑客界共有的記憶。想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友，有說不完的話題。

  林九矜從未覺得，自己和雲亦淼竟然如此之近。

  原來他們兩個的生活，從八年之前就已經密切交織在了一起。

  ……

  夜色深靜，兩人從沙發上已經轉移到關了燈的房間，可是林九矜覺得有太多話了。

  二人時而笑起來，時而有些嗔怒，笑著鬧著……林九矜突然渴望，時光可以就此暫停，讓自己就和他這樣，任星河流轉，此情不變……

  許久，柔和的窗簾外透出了朦朧的天光。

  雲亦淼寵溺得颳了刮林九矜的鼻頭：「傻瓜，一整夜沒睡，白天還要上課哦。」

  林九矜往被子下面縮了縮：「肯定是睡不著的，還好今天都是副課，沒有物理，可以稍微劃一下水。」

  雲亦淼：「我一直都在好奇，你為什麼要選擇物理這麼晦澀的專業，你的理想，到底是什麼？可以跟哥哥說說嗎？」

  林九矜突然陷入了沉默。

  良久。

  「哥哥，當年你幫我解開的那個文件夾，你有看過裡面的內容嗎？」

  「沒有。」

  林九矜明亮的眸子黯然了下來。

  ……

  八年前。

  十歲的林九矜疑惑得看著文件夾里一篇篇文章，全是晦澀難懂的專業術語。林九矜只能知道這些全是生物學方面的筆記，具體是什麼方向，在做哪方面的研究，就完全不能理解了。

  林九矜隱隱約約覺得，爸爸和媽媽是在做著某種實驗，這個文件夾里的，就是各種實驗記錄。

  林九矜開始挨個查詢每個詞、每個句子的含義，不能理解的就乾脆從基礎開始學習生物方面的知識，從基礎開始，層層遞進。

  學習得越多，林九矜越發覺爸爸並不是普通的生物學者，他在進行一項非常前衛，非常危險的研究……

  十五歲，林九矜進入了一家生物實驗室，進行著和爸爸媽媽極其類似的實驗，十七歲快要結束的時候……她經歷了那場可怕的謀殺……

  而後，就是在沈晴也的幫助下，秘密轉移回了南城的福利院。

  ……

  林九矜的思緒在八年的時光輪轉中跌宕起伏。

  她猛然一頭扎進雲亦淼的胸懷，小小的身體因往事的記憶而顫抖不止。

  雲亦淼見狀立時緊張了起來。

  「九九不怕！我的乖乖！九九不怕！不怕了……有哥哥在！」

  林九矜顫抖良久，細細的聲音如蚊蠅般響起。

  「那是我爸爸媽媽曾經走過的路，我一直都在探尋。我以為自己已經失敗了……可是你出現了……」

  林九矜細軟的頭髮在被子裡弄得有些凌亂，她抬起略顯蒼白的小臉，微弱的夜色中，一雙清亮的眸子裡透著決絕的堅毅。

  「你出現在我的生命里。讓我有了再戰一次的勇氣，哥哥，我要再走一次爸爸媽媽走過的路，或許那樣，我就能查出他們的真正死因。那，就是我最終的夢想。」

  再世為人的雲亦淼當然不會忘記，九九十七歲末經歷的那場浩劫。

  只是那時候的他，只知道九九在一家研究院工作，具體研究的是什麼、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他一概沒有問過。

  上一世的他一心沉醉於雲家的家主之爭，他冷厲得除去一名又一名有可能會妨礙自己的釘子，一步又一步把自己的人安插到雲家方方面面的勢力分支。

  在與云然的生死博弈中，他絲毫沒有想過、什麼是親情，什麼是兄弟。

  他以為九九隻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科研工作者，從事著一項再平常不過的研究。

  他以為二人只要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直到那個下午，他突然再也打不通九九的電話。

  他想親自到九九的實驗室去，卻突然發現，自己與九九相識相戀許久，自己竟從來不知道她工作的具體位置在哪！

  他開始慢慢得緊張起來，發動手下的一切力量去查這間所謂的「研究院」，卻發現官方並沒有任何一家註冊備案的「研究院」里有九九的名字。

  他瘋了一樣滿世界得尋找，幾乎忘記了另一側虎視眈眈的云然。

  云然向他出手的時候，他還迷失在對九九的搜索中。

  只是最簡單的一場蓄意車禍，他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睡了十七日。

  醒來時，聽到的卻是……

  ……

  上一世。

  沈晴也冷冷地走進病房，黑色的漆皮鞋在光潔無塵的地板上踩得咔噠咔噠響。

  護士向她投去不滿的目光，她卻絲毫不為所動，滿臉得傲然與冷漠。

  雲瑾見她進來，慌慌張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沈晴也，你是九九最好的朋友，請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

  沈晴也冷漠得垂下眼帘，冷冷地掃了一下眼前的雲家三少爺。

  「她在你心裡，重要麼？」

  「重要！」雲瑾蒼白的嘴唇不受控制得顫抖著，「她當然重要！她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請告訴我！告訴我好不好？」

  沈晴也見他這幅樣子，流出一抹輕蔑的冷笑。

  「哼……重要？我看還是不如你們雲家的家族勢力重要吧？你們相戀多少年了？沒記錯的話，你們是……青梅竹馬？十二歲相戀？雲瑾，你到底有沒有把她真正當做過你的女朋友？」

  雲瑾在層層質問下激動異常：「我有！我愛九九！九九也是愛我的！我們已經約好了，等我當上雲家家主我們就……」

  「夠了！」沈晴也發出憤怒的爆喝。

  一旁的雲意終於忍不住：「沈小姐你幹什麼？」

  「雲意！讓她說！」

  雲意不甘得閉上了嘴巴。他還是從未見過，竟有人敢如此對待自己的三少爺！

  沈晴也滿眼悲憤與決絕：「雲家家主！雲家家主！你的心裡大概也只有雲家家主了吧……你從來沒有真正問過九九到底在哪裡、做什麼樣的工作、有沒有危險！你的手機愛開就開，愛關就關，九九絕不能隨時隨地找到你。九九失聯的那天，你關機了一下午吧？開機之後有沒有收到九九的呼叫提示？」

  雲瑾一顆心猛然沉了下去。

  他已經不記得了。

  與九九相處的日子裡，他早已習慣了忙的時候關機，開機的時候如果看到了九九的呼叫提示再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