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解元,奪去功名!
2024-05-27 02:55:42
作者: 廣綾
今日是送捷報的日子,商枝一直很留意,她聽到敲鑼打鼓地聲音立即跑去薛慎之家中,拉著他一同到村口等。
官吏越來越近,商枝心緊跟著提起來,就仿若她參加高考的日子,等待出分數線,即將要揭曉的時候,心都要跳出來。
太緊張!
賀平章沒眼力見的湊上來說話,商枝沒心情搭理他,只等著報喜之後再說。
薛慎之面色平淡,袖中攥緊地拳頭,泄露出他的緊張。
兩人俱是不理會賀平章,齊齊望著官吏。
官吏一步一步走過來,一旁看熱鬧地百姓都噤聲。
官吏手裡拿著一卷黃色喜報,他站在賀平章面前,緩緩地展開。
賀平章既激動又緊張,手都汗濕了,屏息靜氣地等著宣讀。
「捷報:貴府少爺薛名慎之乙酉科儋州鄉試中式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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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強壓住狂喜的鄧氏和賀良廣,臉上的笑容一僵,驚得眼珠子幾乎掉出來。
「薛……薛慎之?」
「不是平章?」
沒有人回答他們兩人。
「誰是薛解元?」官吏問。
商枝猛地回過神來,把薛慎之往前一推,激動地說道:「官老爺,他是!他是薛解元!」
薛慎之有些發懵,回不過神來。
他最後的狀態不佳,原以為只會中舉而已,能得個五魁首便也喜人,卻未料到竟中了解元!
「學生薛慎之。」薛慎之快步上前,窮身行禮。
官吏樂呵呵地笑道:「薛解元,恭喜恭喜,清河縣百年來未曾出過一個解元!縣令很賞識你,明日記得參加鹿鳴宴!」
他把捷報遞給薛慎之,突然一隻手橫劈過來,奪過捷報。
賀平章臉色緊繃,展開捷報,就見臉色先是漲紅了,接著變得煞白,最後鐵青!
「怎麼可能?不……不可能……」
賀平章握著捷報的手在顫抖,足足過了好大一會,後背脖子都僵直了,他才看向官吏,「是不是搞錯了?我的呢?我的捷報怎會沒有?他只是一個童生,如何能參加鄉試?」而且還是解元!
賀平章越想越生氣,一步邁到官吏面前,詰問道:「杏花村只有我一個人參加鄉試,捷報是我的,你們收受他的銀子,把我的名字替換下來,是不是!」
官吏頓時怒了,「你叫什麼名字?」
「賀平章!元晉十二年生員,你仔細想一想,捷報是不是我的?」
鄧氏也反應過來,她衝上前來,「大人,這是大事,你們不能馬虎,是不是有遺漏?」
賀良廣盼了十幾年,杏花村等來捷報,可名字不是他次子的,報出薛慎之幾個字的時候,他心就涼了。聞言,他醒過神,薛慎之是哪門子的舉人?他連鄉試的資格都沒有!
他健步上前,往官吏手中塞一把銅錢,「大人,你找一找,是不是出差錯了!」
官吏看著他們認定他搞錯了,也懷疑是不是真的搞錯了。
他從袖中掏出一份名單,不止是清河鎮的,而是整個儋州府中舉名單,足足有八十名。從頭掃到尾,並沒有賀平章三個字。
他挑了挑眉,銅板推回去,輕蔑道:「這榜單是巡撫大人親自批示,豈會出差錯?莫說是解元,就是榜尾都沒你的份!」
沒中?
賀平章頹然地坐在地上。
官吏拿回捷報,雙手遞給薛慎之。
薛慎之神色嚴肅地接過。
商枝一探手,從袖中摸出二兩銀子賞錢給官吏,「辛苦大人,進屋喝杯茶。」
官吏收下賞錢,婉拒道:「不了,薛解元是第一個來送,我還得去其他地方報喜。」
商枝將官吏送走。
鄉鄰圍著薛慎之道喜,「恭喜慎之中舉,來年考個進士!」
「多謝各位叔嬸吉言。」薛慎之滿面春風,笑意淺淡。
商枝也很高興,她把準備好的一籃子喜餅分給鄉鄰們,沾沾喜氣。
「等薛慎之鹿鳴宴後,再請鄉鄰們吃席面!」商枝笑盈盈地說道:「大家可以上家裡吃茶水點心。」
鄉鄰們自然是求之不得,薛慎之如今不是病秧子,煞星,而是舉人老爺!
舉人老爺能免五百畝賦稅,他們能和薛慎之打好關係,是當務之急的事情。
眾人擁簇著薛慎之回家。
薛慎之那邊一陣陣歡聲笑語,熱熱鬧鬧,反襯得賀家份外淒涼。
鄧氏陰著臉,咋都想不通,一個病秧子,短命鬼,咋就考上舉人,還是第一名!
她越想心裡越不舒服,賀平章花了家裡多少銀錢?咋就比不過薛慎之?連一個舉人都沒考上!
她想埋怨幾句,可見賀平章丟了魂兒似的,到底是心疼,話頭一轉道:「平章啊,這一回考不過,下一回再考。你還年輕,才二十歲不到,你看七老八十的人都在考呢!」
賀平章只覺得有一道驚雷從耳邊滾過。
你還年輕,才二十歲不到,你看七老八十的人還在考呢。
這句話十分耳熟,可不就是他在貢院門口取笑薛慎之的話?
如今,他娘悉數將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他!
賀平章目光猙獰,薛慎之連鄉試資格都沒有,他憑什麼參加鄉試,考到一個解元?
忽然,賀平章想起商枝,她治好縣令夫人,才叫縣令給薛慎之安排一個名額?
想到此,賀平章陰笑幾聲,望著熱鬧非凡的薛家,手指緊緊收握成拳頭。
讓你先得意!
幾人回到家中,胡氏和賀平文坐在堂屋裡等消息。
聽見院裡響動,胡氏連忙衝出來,看著他們臉上毫無喜色,心裡『咯噔』一下,難道是落榜了?
「嘭」地一聲,賀平章重重甩上門,關進裡屋。
胡氏問,「爹,小叔子他……」
「哪都有你的份!飯做好了?還不滾去殺雞!」鄧氏一記眼刀飛過去,狠狠瞪胡氏一眼,這賤人哪壺不開提哪壺!
「落榜了,還有臉吃雞?家裡使大把銀子供他去縣學念書,全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吃吃吃,淨知道吃,早晚吃死他!」賀良廣憋著一肚子火氣,徹底的爆發,一腳踹倒條凳,「沒用的廢物!」
若不是薛慎之考中解元,賀良廣並不會如此氣憤。
為著賀平章這一個舉人的頭銜,他掏空心思去算計,終究還是落空!
難道這就是命?命里該得的,你去搶,也搶不回來嗎?
薛慎之明明該死,最後死的卻是薛大虎!
胡氏聽到賀平章沒有考中,心裡竟升起隱秘地快感。忍不住說道:「薛慎之在鎮上清河書院念書,才讀半年,咋一次就考上?要我說,念書還得看天分,不是念書的料子,別說去縣學,就是府學也考不上。」
這下捅了馬蜂窩!
鄧氏瞧見胡氏眼底沒能藏住的喜色,恨不得掐死這賤人!又聽她明朝暗諷的話,衝上去擰著胡氏的耳朵往下一扯,順手反手兩大耳巴子搧打她臉上,拽著她的頭髮按倒在地上,拳打腳踢。
「我打死你這嘴上把不住門,狗嘴裡吐不出人話的賤貨!你說誰不是念書的料子?有種你再說一遍!」新仇舊恨,鄧氏下死手,打得胡氏鼻青臉腫,嘴裡流出血沫,這才喘著氣撒手,還不解氣,又狠狠踹她肚子一腳,「下次再叫我聽見你嘴裡噴屎,一卷蓆子裹著你餵野狗!」
胡氏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耳朵里嗡嗡地響,聽不見半點聲音。她動了動手指,渾身痛得動彈不得,幾乎去了半條命。她緩過一口氣,看著凶神惡煞的鄧氏,抽一口冷氣,忍著痛爬到裡屋,門一關,趴在地上委屈的失聲痛哭。
鄧氏對著胡氏的房門呸了一聲,見賀良廣臉色鐵青,拉了拉衣裳,忍不住為賀平章申辯,「他秀才都考幾次,舉人考題難太多,一次不中算什麼?」
賀良廣余怒未消,聞言,怒目道:「你懂個屁!薛慎之中舉,大伯那邊與賀平章還有什麼關係?」手裡的旱菸杆敲得啪啪響,「老子為他手裡沾人命,他偏不爭一口氣,連一個病秧子都爭不過,只知伸手向家中要銀錢!若知他如此沒用,就該換他做農活,賀平文去科考!」
鄧氏撇了撇嘴,「得他有命進京去!急什麼?」
郎中可是斷言,薛慎之活不過二十五歲。
離二十五,還有幾年?
然後,她又埋怨賀良廣,「之前你下保證,這短命鬼參加不了鄉試,如今不但考了,還中解元,是你自個的失誤,反過來怨怪平章,他幾斤幾兩,你又不是心中沒數!」說著,起身去院子裡抓雞,殺了燉湯給賀平章補一補。
賀良廣吧嗒吧嗒抽著旱菸,煙霧繚繞,神色莫測。
——
薛慎之家中熱熱鬧鬧,道喜的人一波一波,等全部送走,薛慎之滿面疲憊。
商枝臉都笑僵硬了,她揉了揉臉頰,把茶碗都收緊廚房洗乾淨。
「明天你去參加鹿鳴宴,我給你準備好一件新衣裳,你穿著去。」商枝在他趕考的時候就想到這麼一回事,中秋節那一日,她準備去府城接他,問秦伯言借用馬車,去成衣鋪子給他挑了一件白色交領直裾。
薛慎之目光落在她擺放在案上的包袱,方才知道裡面裝著贈他的衣裳。
商枝拆開包袱,將摺疊整齊的衣裳給他,「我不知你身高几尺,大致比劃,掌柜給我推薦的尺寸,你試一試。」
薛慎之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接過衣裳去裡屋更換。
好一會兒,薛慎之穿著白色直裾,披散著滿頭青絲,緩緩從裡屋走出來。微光下,白袍似有光芒流動。他那雙如冷月的眼睛裡有粼粼波光在晃動,蒼白的臉頰在商枝的注視下,泛著酒後薰染的嫣紅,嘴角微微勾起一個淺淡地笑容。
「很合身。」
商枝愣住了,他模樣清雋秀美,只不過一件普通的衣裳,襯著他如遠山流水,清貴溫雅,仿若世家之子,氣度不凡。
「好看。」商枝眉眼一彎,流露出清麗的笑容。
她走上前,為他將腰間的腰帶調整,滿意地點頭:「我原來想為你挑選一件月白色長衫,你膚色白皙,淺淡的藍襯得你清淡舒雅,可我想看看你穿白袍,定是芝蘭玉樹,一身文人士氣。」
薛慎之望著她臉上盈盈笑意,寬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她待他越好,便越舍不下。
再等一等,待他身上的毒解之後,那時即便她無意,他亦要緊緊將她束在身邊。
商枝覺得自己眼光真好,白色果然比月白更適合他。雖然贈送衣裳的舉止太過親密,但是這也是她的小心思,只希望一點一滴的滲透他,溫水煮青蛙,等他明白過來,也逃不掉了!
薛慎之換下衣裳出來,與商枝一起去新房用晚飯。
栓子從後院裡挑著泉水在前院澆灌花草,雖然瘦小,手腳很靈活。
最開始被管束的時候,栓子有很大的逆反心理,好在拿捏住他的七寸,跳不起來,被訓著幹活,磨練磨練他。之後即便商枝不再安排他幹活,栓子也會自己找活干。
栓子把花澆完,見到商枝與薛慎之回來,丟下水桶,跑過來,黝黑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齜著一口大白牙,「我把活幹完了,能吃糖葫蘆嗎?」
「在灶房,你去拿。」商枝買山楂、白糖,做糖葫蘆給栓子。他吃一次之後,變著法纏著商枝做。
商枝知道他嘴饞,利用美食誘惑他,目前看來改變的還算行。
栓子歡喜地跑去廚房,看都不看薛慎之一眼。
商枝抿了抿唇,覺得這孩子依然還是熊。
「至少沒有張口閉嘴都是髒話。」薛慎之望著長高許多的栓子,低聲說道:「辛苦你了。」
「他在幫我做不少的事。」商枝覺得栓子有小聰明,知道無法反抗之後,會觀顏察色,曲意逢迎,只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一些。
可這樣也有一個弊端,強制鎮壓他去改變,而不是他從心底願意去變。他如今是沒有機會反抗,將一切的不滿全都堆積在心底,一旦給他機會,必然會爆發。
商枝才會恩威並施,滿足他的小要求,該嚴厲仍是嚴厲,讓他潛移默化去變化。
「我如今在家中,將他接回去。」薛慎之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商枝將栓子養得很好,長高長壯實。
兩人一起進屋,就看見栓子一手拿一串紅彤彤地糖葫蘆,坐在小板凳上,左邊咬一口,右邊舔一下,一臉滿足。
「好吃?」薛慎之站在栓子面前。
栓子背過身去,不願意見薛慎之。他覺得自己苦,爹沒在,娘不疼,丟在薛慎之和商枝家被欺壓,唯一覺得好的便是有零嘴吃。
他不覺得這是商枝的善意,一切都是他的勞動換回來。他忍辱負重,等小叔娶小嬸回家,就能脫離苦海!
栓子心裡記恨著薛慎之,一個字都不想搭理他。
薛慎之看了他半晌,坐在他的身側。
栓子兇惡地瞪他一眼,起身跑開了。
薛慎之皺緊眉心。
商枝見到這一幕,嘆息道:「若是他無法改變,將他送到軍營,我給秦景凌去信,裘天成回信,他們有童子軍,平均年齡在十二歲。他吃了苦,眼界寬廣,自然會明白是非曲直。」
童子軍是替補軍,訓練四年,十六歲便會上戰場,其中兇險不得而知。若非不得已,薛慎之不想他這般小送去軍營。
雖然是磨礪心性的地方,卻有生命危險,他的本意是留下大哥一絲血脈,望他出人頭地,送去軍營……
「再看看。」薛慎之望著庭院裡,與小土狗大眼瞪小眼的栓子,似乎正在向好的地方發展。
晚飯,栓子挨著商枝坐,與薛慎之在對立面。
薛慎之渾不在意,細嚼慢咽。
栓子埋頭吃飯,沒閒工夫搭理兩人,桌子上好幾道菜都是他愛吃的。
「嗝~」栓子打飽嗝,放下碗,他面前空了兩個菜碗,都是他最愛的菜。不喜歡的在商枝面前,或在薛慎之的前面。這個發現,令他怔愣住。
栓子握緊拳頭,看著垂眸認真吃飯的商枝,他哼一聲,扭頭進屋。
屋子裡一個木架子,上面掛著新裁的袍子,是細綿做的衣裳,他愛出汗,穿著容易吸汗。他身上變得清爽,皮膚上不再長紅疙瘩。
栓子靠在門板上,他盯著平整的衣裳,緊緊咬著唇。
商枝雖然可恨,許多時候對他不假辭色,可一些事情上,她做得比他娘還細緻。
他娘從來不知道他愛吃什麼菜,也不給他制新衣裳,他穿得都是老舅家表哥穿不下的衣裳,縫補一下,他又能穿幾年,從未穿過新衣裳。
別以為這樣就能夠收買他!
栓子抬手狠狠擦一下眼睛,心裡恨恨地想著,他才不會上當!
不知過去多久,栓子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門板被敲響。
「栓子,東西收拾一下,你和二叔回去住。」
栓子猛地睜開眼睛,似乎沒有聽明白商枝的話,等想明白了,他冷哼一聲,氣呼呼地跳起來收拾衣裳。
商枝買的東西,他想都扔掉,盤起一團,打開窗戶就要丟進水塘里,手忽然收回來,都是她送給他的,他不要白不要!
磨磨蹭蹭,小半個時辰,他背著碩大的包袱出來。
商枝挑了挑眉,她給他置辦這麼多東西?
栓子被商枝盯得不自在,臉頰發燙,一眼瞪過去,大步離去。
商枝就著昏黃地油燈,看見他泛紅的眼尾,輕輕嘆一聲。
送走他們兩個,商枝去栓子留宿的房間打掃,床上的床單、被單一併全都帶走,空空蕩蕩。
「臭小子!」
商枝又氣又好笑。
——
鹿鳴宴。
鹿鳴宴是用來同科舉人結交,聯絡感情的宴會。
薛慎之身著白色直裾袍,坐在一眾新科舉人的面前。
宴會大廳之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他隨同著所有人,給主考和副考官行禮答謝。
禮畢,薛慎之隨同眾人坐回座位上。
在奏鹿鳴樂,吟誦鹿鳴詩之後,便到了本次鹿鳴宴最精彩的環節——吟詩。
這時,一個新科舉人站起來說道:「今日鹿鳴宴,諸位同窗,何不賦詩一首,以酒助興?」
鹿鳴宴賦詩要應景,而舉人是獲得做官的資格,自然要表達一番報效朝廷,為陛下分憂的凌雲壯志。
薛慎之作為解元,自然第一個便是他。
諸位新科舉人齊刷刷看向薛慎之。
龔縣令不由得笑道:「薛解元,便由你做一首開場詩,拋磚引玉。」
眾人附聲道:「我等景仰薛解元已久,今日能見識一番薛解元的才華,是我等之幸。」
這一句話,把薛慎之捧得很高。
在座的都是才華橫溢之輩,而薛慎之的大名早已名揚儋州府城,眾人只知他是八歲的童生,卻不知他是哪年生員,之後卻又突然冒出來劫走解元的名次,自然讓某些對解元之名志在必得的人,心生不滿。
此人便是鄉試第二名亞元王珉,他朗聲笑道:「薛解元必有佳作,讓大家欣賞一二。」
薛慎之緩緩起身,他沉吟了數息,正準備開口,就聽人冷笑一聲,一道人影從人群里走出來,「解元?他能是什麼解元?區區一介童生,連鄉試的資格也沒有,如何考取解元?」
賀平章冷聲說道:「諸位同窗,你們怕是不知道,薛慎之是嘉遠末年考中的童生,之後一直未曾參加縣試,連秀才的功名都沒有,又是憑什麼參加鄉試科舉的?」
薛慎之在見到賀平章的一剎那,眸光微微轉冷,嘴角勾出一抹諷刺的弧度。
賀平章見大家變了臉色,薛慎之心虛地沒有辯解,愈發得意起來,「連參加鄉試資格的人都沒有,是如何考取鄉試解元。薛兄,你說說是用什麼辦法?讓大家長長眼界?」
眾人十分震驚,似乎沒有料到會有內情。
在座的都是清河鎮舉人,自然清楚歷年來縣試榜單,細細回想,的確沒有薛慎之。
頓時大家議論紛紛,鄉試不比書院測考,而是國家大事,若是薛慎之不是秀才功名,如今又奪得解元,鬧出去,不止是清河縣縣令要遭殃,其他官員都是要遭受牽連!
眼看著場面要亂起來,龔縣令怒喝一聲:「肅靜!你們當鄉試是兒戲,隨便什麼人都能夠參加嗎?你們都是國之棟樑,經過重重嚴苛考試選拔出來,怎就如此沉不住氣!」
有人疑惑的問道:「他說的不是真的?」
「當然不是!本官的烏紗帽還要,也無那麼大的本事,能夠為他替補秀才功名!」龔縣令面色陰鬱,沉冷的望著賀平章。
賀平章頭皮發麻,心裡起了退縮之意。可他認定薛慎之是受龔縣令相助,方才得以掛名參加鄉試!
他咬咬牙,豁出去道:「薛慎之若是清白,為何不辯解?」
薛慎之坦然自若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頓了頓,他看著諸位舉人,然後作揖道:「學生嘉遠末年生員,大人們大可查看,向諸位公示,以證清白!」
賀平章立即反駁,「一派胡言!嘉遠末年府試,你落河險些身亡,是你大哥救你上來溺亡,家中操辦你大哥喪事,疏忽與你,因此你昏倒在田溝里三日,錯過府試!你如何考中的秀才?」他神色激憤,聲色俱厲道:「各位同窗們,我們十年寒窗苦讀,熬幹了心血,卻不及一個神童之名!有人幫他作弊掛名秀才,幫著他參加鄉試!若是如此不公允,這舉業……不考也罷!」
這一下子,幾乎犯下眾怒。如果只是因為神童之名,便能夠得到便利,輕輕鬆鬆參加鄉試,那麼這解元的頭銜,又有多少水分在裡面?
王珉攜著眾人起身請示,「學生們懇請老師徹查,還天下學子一個公道。」
賀平章看著眾人憤憤不平,提著的心放了下來,心中暗自得意,他要叫薛慎之成為人人不齒的臭蟲!
巡撫大人參加清河縣的鹿鳴宴,便是因為解元與亞元皆是出自清河縣,卻未曾料到看一出大戲!
有人質疑解元身份作假,若是鬧到晉元帝耳中,只怕他也要受牽連!
他冷冷地瞥賀平章一眼,沉聲道:「龔縣令,此事你該作何處理?」
「徹查!」
龔縣令拂袖而起,命人開庫取出嘉遠末年薛慎之的考卷!
府試成績出來,考卷隨著名次一併發放給各縣,封存在衙門庫房。
眾人全都安靜下來,等著龔縣令給諸位一個交代。
幾刻鐘後,師爺將考卷取來,封面上便是一個名次,一個大大的『第二名』被圈起來,下面有主考官與副考官的簽名,他的功名幾乎無可置疑!
師爺呈給諸位舉人過目,字跡與薛慎之如今相似,卻十分稚嫩,少了鋒芒。考卷黃舊,可以證明年代久遠。只是,他們內心依舊存疑,當年的第二名可不是薛慎之。
考卷最後方才擺放在巡撫面前,他一一過目,以八歲稚齡做的答捲來說,的確驚才絕艷。
「龔縣令,本官記得嘉遠末年,第二名並非薛解元。」
賀平章一愣,第二名?
隨即,他心中大喜,定是龔縣令為彰顯薛慎之的才華,故意將他的名次提高了!
如此一來,最好是奪去薛慎之的功名,終生禁考!
而這狗官,褫奪烏紗帽!
若不是薛慎之橫插一腳,說不定……第八十一名就是他?
龔縣令嘆道:「薛解元當年是抱病參加府試,方才發揮失利,未能得到案首之名。他參考的目的,便是為全他大哥的臨終之言。可他不過八歲稚齡,未免鋒芒太露,祈求本官降低他的名次,給後人一個機會。本官酌情考量,連夜與主考官討論,最後降低他的名次,由原來的第二名,到最後的一百名!」
眾人恍然大悟,莫怪那一年只有九十九名秀才,歷年都是錄取一百名!
「不可能!你們撒謊!」賀平章猛地抬起頭,厲聲指責道:「哪有人願意降低自己的功名?十年寒窗苦讀,不就是為了考取功名?」
薛慎之才八歲,如果他真的參加府試,怎麼能考到第二名?
太荒唐!
說來也巧,其中有一個便是嘉遠末年的考生,他端詳薛慎之半晌,忽而拍案道:「原來薛解元你就是那個赤足趕考的小男孩?我記起來了,當時我排隊在末尾,即將要閉院時,一個七八歲男童,臉色通紅,似乎在生病,除了筆墨紙硯外,其餘一概不帶,正是因此,我的印象才份外深刻。」
他的話音方落,在場的人,仿若被凍住一般,所有人都震驚的盯著薛慎之。
春寒料峭,赤足,挨餓,帶病參加府試,並且獲得第二名,這是該有多大的毅力?
無人能夠再說出指責他的話,紛紛慚愧,畢竟自問他們自己,未必能夠做到!
早在龔縣令拿出薛慎之考卷時,眾人心中便已經釋疑,只是最後一點的不解,在龔縣令的解釋下消散,而今又有同科舉人作證,自然是做不得假!
更何況,他們深信不疑,天子對科考的重視程度,無人敢押上烏紗帽作假。
就算龔縣令有意幫助薛慎之,他的上峰也是不可能答應!
主副考官的簽名,便是擔保,若是捅出簍子,全都得丟去烏紗帽。薛慎之不過一介寒門仕子,誰願為他犯下大不韙的錯?
巡撫大人把考卷扔在賀平章腳邊,沉聲說道:「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賀平章慌張的翻開考卷,細細比對之後,用力抓著考卷的手指骨泛白,頹然地跌坐在地上。
竟……竟是真的……
有人為薛慎之開腔道:「這人是同科鄉試考生,怕是未能及第,心生嫉妒,煽動大家攻訐薛解元。薛解元八歲便知科舉艱辛,為給其他考生機遇,捨棄自己功名,乃是士林典範,能和他同科,是我們的福氣。反而此等心術不正的奸佞小人,品行欠缺,枉為讀書人!不配參加科舉!」
「學生曾見他出入花樓酒坊,賭博欠下大筆利子錢,我等以與他同科鄉試為恥!」
眾人譁然,似乎沒有料到賀平章竟是賭徒!
巡撫大人道:「你們言之有理。學子不單是要有學問,更重要的是人品,若是德行有失,品行不端,如何為官清正,造福百姓?本官會稟明州府學官,革黜他的功名!」
賀平章慌了,巡撫有權利剝奪他的功名!他不止是朝廷三品官員,更重要的是此次皇上欽點的主考官!稟明州府學官,不過是一個章程,他說革黜功名顯然是定局!
「大人,學生糊塗,請給我一次機會!」賀平章連連磕頭告饒,革黜功名,他需要重頭開始!
「拖下去!」巡撫不耐煩,一揮手,兵衛將賀平章捂嘴拖出去。
賀平章『唔唔』掙扎,被重重丟到門外,他倒在地上,不明白為什麼會鬧到這個地步?
薛慎之從一個童生,搖身一變,成為府試第二名,他不重功名,受到眾人吹捧。
而他從一個秀才,淪落到白身!
所有的結果和他預想的相反。
氣急攻心,賀平章喉間湧出腥甜,兩眼發黑,倒在大街上。
——
賀平章醒過來,回到家中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家裡一片狼藉,鍋碗瓢盆砸落一地,像是被山匪掃蕩搶掠一番。
鄧氏披頭散髮,渾身狼狽,丟了魂似的坐在院子裡。
賀良廣坐在門檻上,手裡拿著斷掉的旱菸杆,臉上幾道血痕,眼眶青紫。
他嚇一大跳,急切的問道:「爹,發生何事了?」
賀平章一出聲,賀良廣回過神來,目光冷厲,抄起地上的木棍朝他身上狠狠打去!
「我打死你這不學好的蠢材!家裡掏空家底,做盡惡事供你科考,你不好好念書,拿著銀子吃喝嫖賭,欠下一屁股賭債,你是要逼死我和你娘!」賀良廣目眥欲裂,從未想過他們寄予厚望,乖順聽話的兒子,會變得如此不堪!
一百四十多兩的銀子,像一座大山,幾乎想要他們給壓垮!
就算把他們的命給抵出去,也不值這個錢!
那些市井地痞,都是逞凶斗惡之徒,將家裡值錢的全都掃蕩一空,並且放話,明日再來,若是湊不齊銀子,拿命來抵!
賀平章抱著頭在院子裡跳來跳去,躲避賀良廣的抽打,幾悶棍落在他的身上,骨頭都似要被打斷了!
鄧氏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咒罵賀平章是個討債鬼,「我咋就生出你這麼個混帳東西!早知你是個討債鬼,生下來就該丟尿桶溺死你,免得你害苦我和你爹!」
胡氏收拾東西,抱著兩歲的女兒,冷眼看著雞飛狗跳的院子,諷刺道:「生個蠢材偏當做掌心寶,我說句實話,要打死我餵野狗。我看,不等你們打死我,就被這蠢材給禍害死!我真是瞎了眼,嫁進你們賀家,一家子無用的窩囊廢!考科舉,中進士,進京享福?我呸!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的廢物!做什麼春秋大夢?」
鄧氏跳起來就要打胡氏,胡氏肩膀狠狠撞向鄧氏,「你敢打一個試試!我受夠你們了,我要和賀平文和離。從今往後,你們一家子我不伺候了!」走到門口,她對著賀平章說道:「你怕是不知道,心心念念惦記著的周蔓,馬上就要成薛寧安的媳婦!」
「你說什麼?」賀平章愣住了,背上狠狠挨一棍棒,一個趔趄,被打趴在地上。
周蔓怎麼能夠嫁給薛寧安呢?
他哪裡比不上薛寧安那個遊手好閒,偷雞摸狗的渾球?
鄧氏心裡知道這件事,她當時聽說兩家訂親,心裡發酸,擔憂影響賀平章鄉試,便藏在肚子裡沒有說。
如今被胡氏說出來,鄧氏也來氣,覺得賀平章很沒用。
「薛寧安強占周蔓的身子,還能如何?只能嫁給他!」鄧氏狠狠在賀平章手臂上掐擰一把,「你寧可使銀子去嫖妓,也不占周蔓的身子!你若是早些下手,還能欠賭坊里的銀子?他們發話了,明天還不上,拿命來抵!」
賀平章被嚇唬住,他還不想死,可那一筆巨款,該如何償還?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爹,娘,我該死!我不學好!沒有考上舉人報答你們!步入歧途,欠下賭債,我該打,我豬狗不如!」說著,狠狠扇自己兩巴掌,「我不想死,爹你想想辦法,湊足銀子給我還債……」
賀良廣背脊都佝僂起來,他丟下手裡的棍子,蒼老地說道:「拿你爹的命去還債。」
賀平章望著賀良廣離開的身影,整個人如墜冰窟。
突然,他想到了什麼,猛地站起身,衝出院子。
鄧氏怕他想不開,著急的在後面追喊,「平章,平章……你去哪裡?」
他去哪裡?
他去湊銀子!
賀平章唯一能夠想到的是商枝,她有錢,這一百兩銀子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麼。他向她求娶,商枝不肯答應。
那他就效仿薛寧安,強|占她。
娶到商枝,他就有銀子還債!
賀平章渾身的血液往頭上涌,心口火熱,不一會兒,便到商枝新房子門前。
院門已經落栓,他繞到後院,爬上藥山,跳下圍牆,避開水塘,從打開的窗戶里爬進去。
第一次做這種事,賀平章很緊張,沁出一身冷汗。
他蹭掉鞋底的厚泥,抬起頭來,和一雙眼睛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