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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不寧

2024-04-30 06:37:03 作者: 阿冪

  范丐頭的樣貌實在粗野醜陋,年紀又大,尤鋪又只得這麼一個女兒,怎麼捨得,只好推說早定了親。不想,范丐頭能收攏住一幫子乞丐為他賣命,自然不是個良善,一面說只要答應了他,他立時拿出五十兩銀子來入股,且有他坐鎮,保證不會再有乞丐來搗亂。一面又威脅,尤鋪要不將女兒嫁他,別說這鋪子開不下去,就是轉讓也不要想。

  尤鋪夫婦向來軟弱,叫范丐頭嚇住了,只能回頭來勸女兒,原先想著尤小娘也是嬌養長大的,哪裡能受這委屈呢,還不知要說多少話來哄她呢,再不濟,也只好拼著老臉求她了。不想尤小娘竟是一口答應。

  原來,尤小娘也有計較,曉得范丐頭的為人算得上是有義氣的,且也沒聽過他有什麼了不得的惡行,這樣人要招贅在家,這一份薄薄的資產就能守住了,所以竟是情願的,只是答應前,先要和范丐頭先見上一見。

  范丐頭聽說尤小娘要見他,花了十個銅板特地到浴場洗了個澡,將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穿了舊衣鋪里借來的衣裳來見尤小娘,這一打扮,粗野之氣竟少了好些,瞧著倒像個尋常人了。

  

  尤小娘見他鄭重,愈加滿意,向范丐頭提了三點,頭一項就是范丐頭不能再做乞丐;二一樣便是,范丐頭和她成婚後,無論第一個孩子是男是女,統統要姓尤;第三樣便是這一世,范丐頭不能再有第二個女人,便是尤小娘死在了范丐頭前頭,范丐頭都不能再娶。

  這幾個條件,尤小娘只以為范丐頭要遲疑的,她也不是不能做些退讓,不想范丐頭想都不想地答應了下來。

  其一,做乞丐是因為生活無著,現在拖家帶口了,哪還能做乞丐,便是他自己不要臉,孩子們也不要嗎?

  二一樣就更無所謂了,范丐頭父母兄弟都死絕了,他是跟著養父長大的,范只是冒姓罷了,只剩他一個,莫說是頭一個孩子姓尤,都姓尤也無妨。

  最後一個,他倒也明白尤小娘心思,無非是擔心兒女落在後娘手上受氣,這也沒什麼不能答應的。

  不想范丐頭答應得太痛快爽氣了,尤小娘反到不滿意起來,以為他哄她,等她嫁了他再來後悔。范丐頭也光棍,竟肯和尤小娘立字為據,還請了里正來作保,尤小娘這才信足,點頭答應嫁他。兩人婚後,范丐頭就改了名叫個范省三。

  范省三將自家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百餘兩銀子統統交在了娘子尤小娘手上,自家安安心心地在櫃檯里學著打油。范省三為人聰明穩重,心眼兒也多,沒過幾月,就練出了一勺準的本事,做了幾年的人也不如他。

  做乞丐能做出些身家來的人,口頭心思上都來得,頗有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招呼得客人們十分滿意。且因為有范省三坐鎮,乞丐們都曉得他拳頭厲害,輕易不敢招惹。而范省三也會做,一個月總拿些碎銀銅錢出來分與乞丐們,是以乞丐們也不再來搗亂。自從以後油鋪的生意漸漸好了起來不久就開了分鋪。

  唯一不足的是,尤小娘自頭胎生了一子之後便不再生育,好在這小郎十分聰明,不說過目成誦,也能說一教就會。范省三與尤小娘看小郎聰明,不忍心將他一世都耽擱在油鋪里,備了束脩帶著他去書塾拜師讀書。

  書塾的先生原瞧不起商人,還是個賣油的,不想和尤小郎說了幾句就覺得他聰明得緊,倒是見獵心喜,這才將人收下。這一收下才發覺,原來尤小郎天生的會念書,竟好算是他教過的最順手的學生,便不肯叫他再叫尤小郎這樣的名字,親自為他起名,叫個尤雲。

  尤雲十四歲上就是童生,轉年又中秀才,到了這時,他先生更不肯放他過去,情願把女兒許他為妻。書塾的先生,錢是沒有的,書倒能找出好些本,有幾本還是先生從前念書時親手抄來的善本,這一回都充做了女兒的陪嫁。而尤雲也不辜負先生期望,二十五歲上就中了舉,也算是英才了。

  只是,尤雲人舉人之後,便是屢屢落第,一直考到了四十歲,連著六次落榜,尤雲深受打擊,病倒在床,再起來時,左腿已有些不良於行,到了這個時,尤雲才徹底死心,將心思都放在了教導兒子們上。

  要曉得舉人在朝廷里看根本算不得什麼,可放到地方上也算是個人物了,見官不跪不說還有個座次,更不用納稅,因此就有許多農戶小商戶捧著田地商戶來投,尤雲挑了些老實可靠的人家收了,這邊是尤家起家的第一代。

  尤雲自家考到舉人止步。可三個兒子都有些讀書的天賦,尤其次子尚德不僅聰明,考試的運道也比尤雲好些,雖然二十八才考中了童生,可下頭的秀才舉人甚至進士都是一氣呵成,二十九就外放了個縣官,雖然不是富縣。也能算個中平。

  那時的尤家,已家業頗豐,便都用在了尚德身上。尤尚德讀書有成,官運也不錯,知縣,知府,一路做到了知州,要不是得了一場大病,險些丟掉半條命,因病致仕,再進一步也是能的。

  只可惜尤家第三代上幾個郎君讀書就不大靈光,大多平平,只有一個出色的,也要到三十七上才中舉,轉年春闈勉強中了貢士,殿試落在了三榜,賜同進士出身,比起叔父來自然不如,可與其他讀書人比,倒也不算得差了,多少人一世都不能出頭呢。只是同進士,外放做官難免吃虧些,而尤家如今也有些錢,倒不指著七八品官那些俸祿養家。且如今天下不怎麼太平,做著芝麻官兒,倒要冒老大的險,萬一遇著流民匪徒甚至造反的義軍,連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很不值當,所以索性不求官,安安分分地在家做個田舍翁。左右有個致仕的知州,一個進士,一個舉人在,在安陽這樣的地方足夠了,等閒沒人敢欺上來。

  到了這一代,尤家三房統共有十三個小郎君,卻只有兩個小娘子。一個是尤大娘,在諸姊妹兄弟里最長,今年也好有三十多歲了,十六歲上就嫁了人,丈夫還有些才名,只是命不好,不上二十歲就得了急病,一命嗚呼。那時尤大娘才有身孕,傷心之下小產了,夫家因此容她不下,恨不得逼她殉葬,好為家裡掙旌表。

  不想尤家看著是詩書傳家,骨子裡倒還有當年范省三與尤小娘的血性,不惜對簿公堂也要將尤大娘討回來。虧得尤家父子三代都有些同窗,瞧著同窗同年的情義,又有白花花的銀子開路,終於以律法也不禁寡婦改嫁為由,將尤大娘斷給母家。只經歷了這一場波折之後,尤大娘年紀輕輕的就心灰意冷,不肯再嫁,在家也過得似緇衣老尼一般,叫人看著就不忍。

  尤家傳承至今也能說個詩書傳家,可相貌上都平常,都好說個泯然眾人,可也不知怎地,尤十二娘竟生得面如桃花,眼似秋水,十分美貌。且十二娘的聰慧在諸堂兄弟姐妹里又是頭一份的,舉一知三,雅擅音律,又孝順知禮,在安陽一地頗有些名聲,自她十三四歲起,上門求親的人就沒斷過,只是有了尤大娘的例子在,尤家便不肯將十二娘輕易許人。

  這一耽擱就是三四年,十二娘也要十八了,便是梁朝女子晚婚,這歲數算不得小,且天下局勢比之從前更差,人人只求個安穩,連著結親的意願也少,十二娘就此耽擱下來,直至如今。

  自安陽叫魏國軍隊圍住,如今的尤家家主尚德就覺著應該獻城投降。倒不是他信了甚個魏朝軍隊屠城的傳言,而是他從來就沒信過高暢能是憫太子遺孤。可先帝自家昏聵要認,他也無法,又想,高暢即能拿下樑朝半個她天下,可見是有才幹的,也許能將天下治理好呢?萬想不到,高暢比之他前頭兩任也好不到哪裡去,一樣搞得民不聊生。

  這樣的皇帝,哪裡值得為他賣命呢?反倒是前魏國公,如今的魏王定鼎的大勢已成,逆勢而為,實為不智。且魏王父子們向來有才幹,瞧著倒像個開明君主的樣子,早些投了他們,便是不能有光耀祖宗的一日,現在的家業也能保住。

  所以聽說秦副將與葉知府獻城時,尤尚德還覺著歡喜。哪裡想得到,變起俄頃,這兩個蠢貨獻城是假,刺殺是真。

  刺殺的是哪個?魏王世子!倘或魏王世子有個好歹,只怕魏軍真要屠城了!

  尤尚德真真嚇得魂不附體,到了這時他已不妄想保住家業了,只要一家子老幼的性命能留住,已是心滿意足。待聽說魏王世子昏厥,已送回大營,現在入城的魏王幼子楚王時立時脫去身上錦衣,換上素袍芒鞋,攜了兒孫們在入城的官道邊跪接。

  蔣存信在馬上看見,皺皺眉,向親衛看了眼。親衛會意,上前詢問,尤尚德地報了姓名履歷,又為不能洞悉秦、葉二人之奸請罪。

  哪裡曉得,他話音才落,蔣存信就笑幾聲,向左右道:「這位尤大人從前做過梁朝的知州,領過朝廷俸祿,受過朝廷恩典,倒是十分識趣。只是叫人有些寒心。」說了,縱馬離開。

  卻是在蔣存信看來,秦副將與葉知府兩個雖然愚忠,卻也好說剛烈義勇。葉秦二人設計刺殺他二兄是因為彼此立場不同,各為其主,並不是他們大奸大惡。以他們父子的身份來說,熊、葉、秦這樣的臣子越多越好,所以就要加恩與人看,所以蔣存信不光不許人屠戮葉秦的屍身,還命人好好收葬。

  蔣存信為人向來周到,又擔心有人為難葉秦二人的家眷,便多問了句,問秦、葉兩個可有家眷在。

  他要問,自然有人告密,說秦副將孤身在此,除了個旁人贈送的侍妾,並沒有家眷在,而葉知府的妻女都在任上。

  一個侍妾,蔣存信不在眼中,可葉知府的娘子,必是受過誥命的命婦,且罪不及婦孺,倒要善待些。蔣存信便不許人為難葉知府遺孀。哪裡曉得葉知府之妻汪氏,聽說自家丈夫失敗身死,親自捂死了幼女,自家按品梳妝,一身誥命命服地吊死在府衙後衙。

  這樣的忠義節烈,蔣存信也為之動容,立時命人到城內的壽材鋪找幾口好棺木來,好安葬他們全家。

  壽材鋪的老闆不知道是敬佩葉、秦二人的為人,還是畏懼楚王,不獨獻出自家鋪子裡頂好的幾口棺木,連他為著他老娘準備的壽材也獻了出來,且分文不肯收,還得了蔣存信的幾句褒獎。

  所以,尤尚德要只是願意歸順,蔣存信不但不能把他另眼相看,還要待他客氣些,好做個榜樣與人看。偏尤尚德說葉秦二人是奸計,兩廂對比,不免顯得忠義的格外忠義,無恥愈加無恥。蔣存信的脾性向來不大好,便容不下,當時就露出不喜來。

  蔣存信是什麼人?魏王幼子,世子親弟,身份矜貴,一個致仕的梁朝官兒,他說了不喜,自然有人秉承他的意志,往下作踐。旁的也不要做什麼,只要往他家多走幾趟,就好攪得尤家雞犬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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