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誰欠
2024-04-30 06:36:52
作者: 阿冪
便是現在大梁的朝臣們人人自危,可畢竟魏軍沒有打至京都,百姓日子還是要過,城門一開,城外的農戶就挑了才從地里挖上來的新鮮菜蔬進城來,往城外去的人也有,總是少些,畢竟魏王的女婿一個生了紅鬍子綠眼睛喜歡生吃人肉,另一個尖嘴猴腮專愛吃人心肝,天下再不安定,都城也總比外頭好些,
所以在情形下,看著一對兒父女要出城,做父親的一頭頭髮大半都白了,乍一看,倒好有六十多歲年紀,可再往他臉上瞧,除著嘴角下垂得厲害,臉色暗黃之外,倒是沒啥皺紋,又看不清年紀了。可再瞧他坐在車上的女兒,身條兒纖細單薄,白生生的臉兒,兩道細細的柳眉拿眉筆仔細描過,唇上還點了胭脂,見守門的軍士看她,還低了頭,側了身子微微一笑,頗有兩分動人。
守門的軍士也是人,沒生著鐵石心腸,看見這麼個小佳人要往城外去,也不免多勸幾句:「我說這個老漢,我看還是在城裡呆著,畢竟叛軍一時半會也打不過來,就打來了,不還有聖上還有大臣們呢,沒那麼容易就叫他們進來。可真要出去了,你們一個老,一個少的,萬一遇著叛軍,哪裡還有命在。」
老漢嘆一口,點一點女兒:「她打小兒定的親,原說十六歲就嫁過去,哪裡曉得先是那頭死了老公公,好不容易我女婿守了三年孝,我女兒也十七了,偏我娘子她娘又沒了,這就又是三年,女婿家說,人要再不送過去,可別怪著他們退親。您想想,她都二十了,退了這門親,還往哪裡去找呢?」
守門的軍士再往那個小娘子身上看兩眼,倒是看出兩分可憐來,這世道原就艱難,一個退過婚的二十歲的小娘子還能找著什麼如意郎君,多半兒要做繼室填房,還要撫養前頭人留下的孩子,輕不得重不得的。倒不如把人送過去,總歸是原配夫妻。想了,就說:「那你老去去就回,如今關城門可早。」
老漢一疊聲的答應,抽了拉車的騾一鞭子,騾子哼兩聲,緩緩往前,漸漸就走遠了。
軍士們守門們無聊,難免會說些葷話,就有笑話那個和老頭搭訕的軍士的,道是:「你可別是瞧上那個小娘子了,說那許多話。樣子倒是秀氣,年紀也不算大,你收了得了。」
軍漢臉上微微一紅,瞧著騾車搖搖擺擺的影子,嘆息一聲:「希望別遇上叛軍。」
騾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身後都城的影子也越來越淡,車內的小娘子回頭瞧了眼,笑道:「偽帝如今怕是瞧誰都像反了水的,連睡覺都要睜著一隻眼。」聲音略低,竟是鐵小郎。
趕車的羅大也哈哈大笑:「怪不得殿下說夏侯先生是他的張良,果然好計。」
原來今日種種,全在夏侯齊的計算中。
自劉麗華去投了石秀,說起她在王綱府里經歷,是石秀先覺得可以利用,所以來回的蔣璋。
如今的蔣璋,視夏侯齊為謀主,帶在身邊時刻不離。夏侯齊一聽就曉得是個難得的機會,若是計劃順遂,就好動搖偽帝的根本。只這條計要實施,要兩個穩重機變的死士,鐵小郎與羅大便是從蔣璋手下親衛中遴選出來的。
鐵小郎瞧著面嫩,實際也有三十出頭了,因著先天不足,天生的單薄纖弱,無有鬍鬚,演起婦人來,除非脫了他衣裳,竟是難分雌雄。倒是羅大,瞧著像是飽經風霜,實際比鐵小郎還要小上兩歲,可從小長得就著急,天然是個「塵滿面鬢如霜」,做起老漢來,駕輕就熟。
這兩個都跟了蔣璋十數年,向來可靠機變,可以說是忠心耿耿,且又沒有家眷拖累,正合適。
這條計如今回頭說也簡單,可每一步算計的都是人心,都是踩在刀尖上。
譬如,王綱為著娶新人就殺妻滅子,這樣的人自然是狠毒自私,為著活命,為著前程,甚個都能捨出去。是以一個韓氏不夠,再將歸氏算上做個添頭。所以才有了鐵小郎和羅大兩個在劉麗華的幫助下,潛入王綱後宅,尋機要了歸氏性命。
連著死了兩任妻子,兩任妻子都是一屍兩命,高暢到底怎麼看王綱不要緊,要緊的是,王綱是怎麼想高暢看法的。
王綱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自然不肯輕易就將前程拋棄,所以他肯為魏地的人做事有五成的可能。
是,還有五成是,王綱肯拼個魚死網破,那樣,鐵小郎和羅大就走不了。
走不了也不要緊,重刑之下才有供詞,說得含混些,模糊些。
那高暢,要只做將領,可以說是幾十年才得一見的將才帥才,要把支軍隊給他,給他足夠的給養,他能給你攻城掠寨,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可這人不會做皇帝,他將親疏看得太重,連帶著賞罰也不分明,這樣的皇帝,對著臣下怎麼可能全放心?只要在他心上埋下一個引子,依著高暢舊部和梁朝舊臣的對立,這枚引子遲早要發作,只是,羅大與鐵小郎兩個立時活不成了。
要王綱順從了,那再好沒有。只消他低了這一次頭,就不怕他不低第二次。
王綱雖然不是重臣,手上權柄也不大,可他得著高暢信重啊,成事未必,壞事足夠。夏侯齊要的也只是他壞事而已。
只不過,高暢雖然不大會做皇帝,可不算蠢,王綱這樣一次次的挑唆,一次次的進讒言,時間一久,總會暴露。
等暴露的那天,要是鐵小郎和羅大兩個不能走脫,那就照著夏侯齊原先的計劃來行事,讓高暢以為,他們既然能拿捏住王綱為他們所用了,那再收買脅迫第二個第三個簡直是應有之義。有王綱的行為做引子,高暢的疑心會來得更快。
只不過也是鐵小郎和羅大兩個命不該絕,誰也沒料到,王綱能娶著張氏這麼一個看似溫柔順從,實則蛇蠍心腸的繼妻,虧得張氏害死容氏,因此連累了謝大郎急死,謝齊也不能拼個魚死網破去告王綱。
而以王綱的性情,一朝下獄,怎麼可能坐以待斃,勢必要反咬。而他們乖乖呆在原處,等著被捉也違背常理,是以一聽說王綱被告,羅大與鐵小郎兩個立刻做個父子吵架的模樣,先後離開。而王綱果然不肯坐以待斃,將前後經過合盤托出,甚至還親自帶了人來捉拿他們,只是無論是王綱還是做見證的鄰居們誰也沒想著,羅大鐵小郎看似走逃走,實際躲在小樓地下整整五日。
他們更沒想,謝齊妻死子亡,老母也病故,幼子不見蹤影,唯有一個幼女,她倒有善心人照顧,總比跟了他強,已是毫無牽掛,竟就自盡了。
他這一死,在多疑的高暢看來,更像是畏罪自盡,這給了羅大鐵小郎一線生機。
五六日後,兩人趁著黑夜換了個無人居住的空房子。這也是早安排好的落腳點,大門上掛著鐵鎖,進出都靠後牆上被樹叢擋住的牆洞。
羅大與鐵小郎住在這裡,渴了喝的是井水,餓了,吃的是冷包子,夜間也不敢點燈,一直又熬了七日,終於,城內搜查漸漸緩,這一條命就算撿了一半回來。
兩個又忍了兩日,終於尋著機會喬裝改扮了溜出來,就看能不能混出城了。好在他二人在京都也有了些日子,多少有些見不得人的路數,是以和以前一樣,由鐵小郎扮做小娘子,羅大用藥水將頭髮嫖得白了,扮做父女,大搖大擺的出城去了。
高暢便是滿城的搜查,要找的也是兩個男人,怎麼往一對父女身上想,更想不到,他們膽這樣大,還故意和守門的軍士多說了幾句話。
本來抱著必死之心的鐵小郎和羅大一朝逃出樊籠,自然是春風得意,鐵小郎一面拿帕子擦臉上的脂粉,一面笑:「看來我王平梁之日不遠,也不枉你我辛苦這樣一場 。」
可不是,他們這番立下功勞,等蔣璋定鼎天下之後論功行賞,少不得一個官爵。
羅大用力一甩鞭子,鞭聲響亮,騾子也加快了腳步往前疾奔,一路又變幻裝扮,改變路線,七日之後,終於到蔣璋大營復命。
蔣璋與夏侯齊兩個親自接見了羅大與鐵小郎兩個,先聽了他們匯報,聽得王綱親自領人來捉,蔣璋還笑了兩聲,向夏侯齊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只是,高暢畢竟不是凡人,不能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不然一朝想通,可以說前功盡棄,所以就要趁著他疑心最重的時候發起進攻,這樣,每一回敗仗都能讓他的疑心更深一層,一個朝廷,做皇帝的信不過手下,瞧誰都像叛徒,看誰都覺得他存有異心,這皇帝這朝廷一朝內亂起來,便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還能撐多久?
因此,蔣璋召回了石秀。
石秀開拔前夜,和蔣苓兩個並頭而臥,合蓋著一條芙蓉桂花被面的大被,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
成婚數年,連著孩子都有了,石秀終於將他和劉麗華的過往對蔣苓合盤托出,他是怎麼遇見的劉麗華,是怎樣救的她,又是怎麼做的證。劉麗華與曹繼南合離之後,又是怎麼嫁的他。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蔣苓轉過臉來看著石秀,嘴角一彎,「是她虧欠郎君,不是郎君欠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