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血供
2024-04-30 06:36:44
作者: 阿冪
珠子一倒出,方才還淚盈盈的容氏就瞪大了眼睛,連著流淚也忘了。卻是在只點著一盞燈的室內,兩粒明珠四周竟是圍繞著光暈,連著那婆子拖著木盒的手都照得半明半暗。
便是容氏出身市井瞧見這對兒明珠也曉得不是凡品,張氏怎麼可能把這樣的寶珠賞她!再想一想大張旗鼓的搜查,容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必是張氏害她!可張氏為甚要害她?容氏想不明白,可就是想不明白也得辯解,容氏急道:「必是我哪裡做錯,得罪了夫人,夫人要教訓我!!」
周婆子微微笑道:「這話有意思,不如請容娘子到夫人跟前自家辯一辯。」說了對身後使了個暗色,自家捧著木盒走出去,幾個粗壯有力的僕婦撲上來依舊將容氏拉起來,推推搡搡地押著她跟上,
容氏雖然知道上當,總以為還能到張氏面前求一求,求張氏看在她素日照顧小郎君仔細的份上放股票她一回,可越走越覺出不對來,這哪裡是往正房去的路,這是要往花園去呢。
為甚要到花園?容氏一時不能明白,想要轉身回去,看幾個僕婦將回去的路堵得嚴嚴實實的,容氏無奈,只能迴轉身,叫幾個僕婦推搡著往花園裡去,走了沒一會,就看眼前樹影婆娑,一彎池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看到這泓池水,容氏真好說句魂飛天外,雙膝一軟已經跪在周婆子面前,伸手抓住周婆子的裙擺,哭訴道:「周娘子,周娘子,我還有大兒他病得厲害,我郎君從前還能走東串西地販些東西來養家,如今世道不好,哪裡都去不了了,全靠著我拿錢回去養家,我若死了。他們可怎麼活。求您高抬貴手,饒了我這一回。」
一面哭一面說,又急急摸頭上身上,想要把些環簪來收買周婆子,無如她是做乳娘的,日常要抱孩子。這孩子極小時還罷了,略大些,會得伸手了,頭上身上一概不許插戴,是以竟是光禿禿的,連個簪子戒指也摸不著。容氏身上一軟,倒在地上,哀哀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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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眉善目的周婆子一拍手道:「這就全合上了。容氏娘子家裡缺錢,這才做出糊塗事來,說來也全難怪你。只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偷竊御賜的明珠。」
容氏身上抖得厲害,哭道:「我連著夫人房也少進,從哪裡偷去。」哭幾聲,又道,「天地良心呀,天地良心呀!」
慈眉善目的的周婆子嘆了口氣。道:「容娘子一時糊塗,偷竊御賜珍寶,事情敗露,竟是畏罪自盡了!雖是自作孽,卻也可憐。叫人不忍心。」說了,往一邊走幾步,讓出條路來。
兩個僕婦一左一右將容氏架起,往池塘邊拖。到了這時,容氏倒也不哭了,一面掙扎,一面轉頭恨恨地盯著周婆子道:「舉頭有神明,你們必定不得好死!便是無有蒼天報應,我做鬼也要報仇。」這幾句話從容氏齒縫裡蹦出,架著容氏的那兩個僕婦聽了,手上動作不由遲緩起來。周婆子也自害怕,忙喝道:「還不把這賊婆子扔下去,你們在等什麼!難道你們和她是同夥嗎?」
偷竊御賜之物是個死罪,兩個僕婦哪裡敢領這罪名,手上用力,將容氏往水裡一扔,只看得水花濺起老高。容氏起先還能掙扎,待得身上衣裳吸足水,再也掙扎不動,緩緩地沉了下去,沉下去前雙目尤自牢牢地盯著周婆子。
周婆子是張氏之母向氏的丫鬟,向來得著向氏信重,也替她做了不少陰私事,因聽說王綱連著死了兩任前妻,曉得他不是什麼良善,所以將周婆子給了張氏。周婆子也算得膽大,可叫容氏盯著,心下也不由得害怕起來,雙手合十念了幾句,道:「你自家倒霉,怨不得我們,可別找錯了人。」說完。帶著僕婦們轉身去了。
次日,王綱府里就使了管事往謝家報信,道容氏趁著主母回鄉收拾行禮忙亂之際,偷盜御賜明珠,人贓俱獲,已經畏罪自盡了。主家念著容氏照顧小弟還算盡心,特許謝齊過去收屍。
謝齊與容氏成婚十數年來從未紅過臉兒,乍然聽見噩耗,好比晴天霹靂一樣,他素知容氏為人溫柔淳樸,從前買油鹽,店家多找了她幾個銅錢都要回去還人,哪裡肯信她偷竊,認定容氏是受人陷害。可容氏即死,自家辯解不得,他做丈夫的就該為她申冤才是。是以,進去先告訴孫氏,道是要往王尚書府上走一趟。
容氏向來懂事孝順,孫氏也不信她能做出偷盜御賜之物的事來,心疼得險些暈過去,好容易喚醒,一面哭「我苦命的大娘」,一面與謝齊道:「大娘已不在了,二郎你要抱回來,一個伴當,落在別人手上,還能活嗎?」說了又哭。
謝齊把袖子抹著眼淚答應,轉頭出去,先去瞧了瞧長子。
謝齊與容氏的長子大郎也有十來歲了,卻和七八歲孩童一個身量,臉色青白,連著嘴唇也無有血色,人倒懂事,聽說謝齊要出王尚書府,還道:「阿爹,代我問阿娘辛苦好不好。」一句話,險些把謝齊的眼淚催下。
謝齊強忍眼淚回到自家房裡,換了一身青衣,跟著管事去見王綱。
張氏行事是先問過王綱的,到底與容氏丈夫交代總不能她出頭。王綱聽見謝齊將他自家兒子抱來充做他人子已先惱了,再想著容氏即是孩子親娘,哪有認不出親子的道理,倒是把嬰兒拋出去替死,她怎麼肯答應,必定要魚死網破,所以聽說張氏要把重金來買她閉嘴,一反常態地將張氏訓了通,說她「婦人之仁」「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容氏決然留不得,除著周婆子是張氏的人,餘下動手的,都是王綱指過去的。
現在看著一身素衣的謝齊進門就哭倒在地,心裡還覺得不痛快:不是你貪婪,硬將親子送來,何至於此。面上卻不好露,還假意安慰幾句道:「也是你娘子氣性大了些。我與夫人的意思都是既然明珠沒有失落,這事也就罷了,只是人我們不能再用,叫她回去收拾包裹,哪想到你娘子口上答應,回去的路上就跳了蓮池。」說著,還嘆息了聲。
謝齊哪裡肯信,又咚咚地叩頭求王綱做主,只說他我娘子不是這樣的人,絕沒有膽子偷東西,必是有人害她。
害容氏的是哪個?他面前坐的,堂後藏的,堂下躲的,一個個的,都是兇手。聽謝齊當面說破,臉上哪掛得住。
王綱把鼻子一哼,臉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要不信,我這裡有人證。」說了,伸手一點,正點著周婆子。
叫他點著的周婆子起先聽謝齊哭得悽慘,再想想容氏昨夜的詛咒,心裡就發虛,後頭聽謝齊說容氏是被人害的,惱羞成怒之下,走過來道:「這位郎君瞧著眉目清楚,怎地不說人話!好端端地誰害容氏呢!圖甚!」
「她自家說的,她從前也是使奴喚婢的娘子,都是她大郎多病,吃藥把家底子都吃乾淨了,才不得不出來做乳母。可乳母能做幾年?到時回去一樣沒活路。一時糊塗,這才趁夫人忙亂,偷了明珠去,日後好換了銀子過活的。」
「你說說,她哪句說差了?」
謝齊叫周婆子說得張口結舌,接不上話。誠然,周婆子前頭說的那些家裡的境況一字不差。容氏也真真地做過富家娘子,雖不好說穿金戴銀,也一樣有丫鬟伺候著,就連大郎兒時都有乳母呢。還是大郎病了,銀子流水一樣花銷下去,自家又不能出外做生意,才一步步的坐吃山空。家裡先是賣了容氏的丫鬟,而後孫氏自家也不用人伺候了,到後來,連著容氏的首飾也也一樣地送進了當鋪。
再到後來,家裡連著大郎吃藥的錢也要支撐不起了,容氏這才投身到尚書府做了乳娘,
難道容氏真是怕後手不繼,一時糊塗?早知道她這樣糊塗,他就該將他把二郎舍做王沛替身出家,換了一百兩銀子的事告訴她知道。容氏若是知道了,許就不會做傻事了。
謝齊越想越是後悔,捶胸頓足地哭起來:「娘子!都是我們父子拖累了你!」哭聲悽慘,直哭得堂上伺候的丫鬟們都陪著流淚。
王綱看著謝齊這樣,遞個眼神與管事,使他帶謝齊下去認一認容氏屍身,再在容氏的認罪書上按個手印。一個為著錢連親生骨肉也肯賣的男人,把些銀子與他,不怕他不答應。
哪裡想到,認屍的時候出了岔子,裝在今早買來薄棺里的的容氏臉色還算安詳,偏謝齊一到薄棺前,她的眼角就流下兩行血淚,拭之不絕。
謝齊對容氏偷竊一事原就信得勉強,一看容氏流出血淚,便認定她是含冤受屈而死,又悔又恨,癲了一樣地撲在棺前的地上,咚咚地拿頭搶地,沒幾下竟就流出血來。
他這副作態嚇了管事與小廝一跳,愣了愣才上來攔他,又勸道:「謝郎珍重,您就是哭死了,你娘子也回不來啦,保重身體,您老娘和家裡的小郎君小娘子還要您照顧呢?」
一句「小娘子小郎君」叫謝齊想起二郎來,更覺得容氏不能偷竊:他不能不認得自家兒子!見著二郎了,她怎麼能置二郎不顧,做出偷竊的事來!
謝齊到底是做過行商的人,心機也有見識也有,當時做個聽勸的樣子,強忍悲痛站起身來,靠著棺材才將身子穩著:「請問管事,我前兒送來的小郎可還聽話?他父母昨兒問呢。」
管事並不知二郎是謝齊親子,回答得也爽氣:「都將兒子舍了,還問甚?難道我們家還能餓著他不成。「
謝齊身上發抖,咬牙點頭。
管事又拿來四錠雪白紋銀,一錠五兩,總有二十兩,說這是尚書和夫人心善給是燒埋銀子。只不過,這銀子也不能白給,謝齊須得在容氏的口供上籤個字。
謝齊循聲往管事手上看去,就看白紙上寫著容氏親口「招供的罪行」,淋漓的墨跡仿佛血漬一樣,直刺入謝齊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