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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虧欠

2024-04-30 06:36:40 作者: 阿冪

  哪裡想到,正好叫他聽見寶郎那番大逆不道的話,所以石秀大步過來,握住寶郎手臂將他甩在一邊,親自來扶哭得倒在地上的劉麗華:「你委屈了。」

  劉麗華正是委屈的頭上,哪能聽見這句,眼淚落得更急,反握住石秀雙手:「郎君,郎君,自你我離別,我日日念著你,可你怎麼不來尋我呢?你真信實了我不在了嗎?」

  石秀吃這一問,手上不覺不一松,險些將劉麗華又拋了下去。

  他真的信實劉麗華不在了嗎?不,他不信呢,雖然生不見人,可也是死不見屍,怎麼就好說她不在了。

  他是找了她好些年,可又是怎麼找的?他每到一處就灑些斥候去打聽,他竟沒親身出去找過,聽斥候說沒有就認定沒有,也不深究。

  他是為著劉麗華拒了蔣璋的頭一次提親,可他到底也是答應了的,雖說是說著既然找了這些年都找不見劉氏,劉氏有九成是不在了的,實際還是他疑心劉麗華另嫁更多些。

  可劉麗華不但沒另嫁,反替他生了寶郎。寶郎方才的話雖然大逆不道,可焉知不是他委屈得狠了。

  也真難全怪他,本想著父子們團聚,可如今雖然近在咫尺,實際卻是遠隔兩端,他心懷怨恨也是自然。

  想在這裡,石秀心中愧悔更重,只這樣的話卻是不好說出口的。

  一旦說破,劉麗華會怎麼看他還在其次,寶郎已經心中不平了,再聽見這些,怕更要往邪路上去,所以只說:「我找不見你。」

  

  找不見你,魏王又瞧得起,願意以女妻之。這樣的理由放哪裡都是足夠說服人的了,也只好怪到兵禍頭上去。

  不想劉麗華是才叫親生兒子指著鼻子罵過,說她出身太低以至於連累了他,再聽石秀這幾句辯解,倒是覺得寶郎說得再對沒有。

  要是她和蔣苓一般的出身,石秀哪裡就至於不要她。原來男人都是一樣的,不管是曹繼南還是他石秀。

  劉麗華心中恨得打顫,臉上倒是一片哀泣從容:「自你出戰,寶郎常擔心你,又說寫了好些文章,說等你回來給你瞧的。哪裡想你回又不見他,他一時急了,並不是真心說那些話,你不要怪他。」

  寶郎叫石秀摔在地上,一時也懵了,不知怎麼辯解才好叫石秀不惱他,聽見劉麗華為他辯解,都來不及想劉麗華方才還恨得要打他這會子就替他辯解了,就地翻個身去抱石秀的腳:「阿爹,阿爹,寶郎錯了。寶郎實在是氣糊塗了。您回來就去看弟弟,弟弟那樣小,他都不認得您,可我呢?」

  石秀被劉麗華母子們一左一右抱著哭,一顆心竟是慢慢地軟了下來,暗道:「這侯府日後總歸是三娘母子們的,我沒旁的補償他們母子,也只好如今待他們母子好些。再有,等寶郎大了,再替他謀個前程,總歸算是個交代了。」

  想到這裡,石秀一手一個將劉麗華母子們扶起,口中叫丫鬟們過來,將他們各自扶下去梳洗。

  只劉麗華還要做個戀戀不捨的模樣,無奈她容顏早不復當年,便是當年,她也是大方端麗形容,且做不來這樣小兒女態,更罔論如今,又黃又瘦的臉上露出可憐的神態來,不但不見楚楚,反而叫人看著有些發冷,連著石秀也不能例外,雖然只擺一擺手叫她進去,劉麗華無可奈何。只她怕石秀不能久等,也不及梳妝打扮,只將淨了個面,換了身衣裳,連著髮髻也來不及整理就急匆匆出來,一腳才踏出門,就看見石秀坐在廳中,手上拿了幾頁紙在,寶郎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坐在他的下手,竟是個父慈子孝的模樣。

  劉麗華這一腳就踩不下去,一手捂著心口,眼內含些淚,卻是退了回去,緩緩在床沿坐下,喘幾口氣,臉上抽得一抽,忽然又笑開。

  是了,她爭什麼爭呢?論出身,她與蔣苓相比猶如雲泥;論相貌,如今也是不能相提並論,她那什麼去與蔣苓爭?是石秀那一點子舊情嗎?石秀當真念舊情,會有蔣苓?

  做娘的比不了,那就比兒子罷。差了這許多歲,說是兄弟,幾乎十來歲,等那奶娃娃進學了,寶郎早已成人,只消石秀能搭一把手,就是官職也好有的,如今就叫他們父子說話去。

  劉麗華又想了想,輕輕招手,將一旁站立的丫鬟叫了過來,道:「侯爺過來,怎地不上茶?」

  自她出事,她房內那些丫鬟叫蔣苓換了個遍,現在這個,到她身邊還不足三個月呢,十四五歲的年紀,不高不矮的身段兒,白淨淨的臉龐,尖尖的小下頜,一雙杏眼水汪汪的可愛,連著名字也可愛,叫做阿蟬。

  阿蟬見劉麗華招呼,連忙上前笑吟吟地道:「侯爺說了,坐一會子就走,不用茶。」

  這樣的蠢笨!白長了一副標緻面孔!劉麗華幾乎要抬手打她,想一想,還是慢慢地講手放下,微笑道:「侯爺不想麻煩是侯爺的事,你怎好躲懶。」

  阿蟬聽說,還要辯解:「劉娘子說得是,只是婢子來時,梅姑姑吩咐了叫婢子聽話。」

  阿蟬說的「聽話」簡直是赤裸裸打在劉麗華臉上的巴掌,自家說話她要駁回,那「聽話」是聽哪個的話?難不成她就不算主家了?

  劉麗華待要發作,想一想,終於還是將氣忍了下來,又說,只話說得和緩,臉上已頗不好看:「侯爺與大郎解說文章,一時半會不能走,與侯爺上茶。」

  阿蟬還要再說,一旁另個喚做阿娟的丫鬟覷著劉麗華臉色已沉了,忙過來道:「娘子說得是,阿蟬向來天真魯直不懂事。婢子這就奉茶。」一面又扯阿蟬衣角,叫她不要說話。

  阿蟬心裡哪裡肯服,在她看來,劉麗華不過是個半路投來的婦人。便她是從前侯爺的娘子,如今侯爺已娶了郡主,自然是郡主的丈夫,她還有臉充甚個夫人娘子!這也是郡主心太善了,照她說,正該一封休書將她攆了出去才是,沒得在這裡給侯爺郡主添堵。侯爺何等英雄,便是要納妾也不能要她這樣的老婦伺候,沒瞧侯爺連著茶也不肯吃一口嗎?偏她要做好人,往劉氏跟前獻殷勤,還說他魯直!

  劉麗華叫阿娟這兩句說得臉上略和緩些,便是不和緩又能怎麼樣呢?難道在石秀跟前責罰這個賤婢嗎?倒叫蔣氏得了意,她反成毒婦!

  劉麗華忍一口氣,擺手道:「罷了,你斟茶來,我自家去。」

  阿娟依言將茶倒好,捧到劉麗華面前,劉麗華伸手接了,端著茶走到外間,石秀已看完寶郎文章,正問:「先生說的,你可都明白了?」

  劉麗華將茶盞放在他手邊,笑微微的道:「侯爺晚上想用什麼?妾好使人去吩咐廚房。」

  石秀臉上的笑就凝住了,待要說個好字,他出來前可同蔣苓說過要回去,怎好食言。待要回絕,劉麗華也罷了,寶郎眼巴巴地看著,一個不字就說不出口。

  劉麗華要的就是這個遲疑,裝作看不明白石秀的猶豫掙扎,依舊端了個笑臉,和聲細語地道:「妾記得郎君從前好酒量,就著紅燒肘子都好喝兩三斤,不知如今還喜歡不喜歡了?要還喜歡,妾這就吩咐下去。」

  石秀從前出身貧窮,他做活又出死力,自然容易肚餓。米麵饅頭雖然也能吃飽,可到底不頂事,不如肘子皮厚肉肥,大油大糖的燒了,一個吃下去,好頂半天。就是和劉麗華成親後,他這習慣也是不改,就是後來和蔣苓成婚了,百年國公府何等奢豪,一個肘子也有七八種精緻做法,蔣苓從哪裡知道這個,是以家裡從來不燒,而石秀對上蔣苓,多少有些氣不足,唯恐她覺著自家粗魯,也從來不提,所以劉麗華這一說,他還是頭一回聽到,驀然想起從前夫妻們舉案齊眉的日子來,一個「好」字脫口而出,再後悔也是來不及了。

  再說蔣苓自放石秀過去就曉得劉麗華是不肯輕易叫他回來的,所以看著過了晚飯時辰石秀沒回來也不著急,只叫人依舊擱在桌上,自家在內室靠在燈下看書。石秀回來見著的就是這情景,看看蔣苓,再瞧瞧一桌子冷了的菜餚,心下愧疚,走到蔣苓身邊,將她手上的書抽走:「你還沒用飯嗎?」

  蔣苓緩緩抬頭看向石秀,抿了抿唇,烏溜溜的眼中忽然落下兩滴淚。她在石秀面前何曾哭過,可就是不哭的人忽然哭了才叫人手忙腳亂。

  石秀的手才觸到蔣苓臉上,指腹下柔嫩的肌膚叫他不敢下手擦,急著左右找帕子,又說:「你莫哭,是我錯了,我不該言而無信,叫你等我。你罵我怪我都成,怎麼能不吃飯呢?」又叫將飯菜挪下去熱。

  蔣苓含淚道:「她是你原配,你同她吃飯也是應當的。實在是我不知道她還活著。」

  知道了會怎麼樣?是不嫁他了嗎?也是,哪有王女與人做妾的。

  石秀給蔣苓擦淚的手忽然停住了,口張了張,卻是說不話來。

  蔣苓都不用等他開口,自顧地說下去,「可我要不嫁你,又往哪裡去尋福郎呢?他都會笑了,再過些日子,該會叫阿爹了,他還那樣小呢。」

  不就是拿著兒子來討情麼?她倒要瞧瞧,一長一幼,石秀他更看重誰!若是看重福郎,也就罷了。若是將寶郎放在前頭,那須怪不得她了。

  石秀慢慢地將拳頭握緊,他已錯過了寶郎叫阿爹,難道還要錯過福郎嗎?

  蔣苓看石秀呆著不說話,心裡已隱約有了分數,一咬牙做個溫情模樣往他肩上靠去。這一靠,直將石秀的心也靠軟了,攬住蔣苓肩膀,輕聲道:「我同你說的,總是算數的。」

  「三娘,我確是辜負了劉氏母子,總不好全棄他們不顧,是不是?我若是真不把他們母子放心上,可是連人也不是了。」

  「你只管放心,我也只是虧欠照拂而已,旁的都沒了。」

  「我已虧欠了一個,再不會虧欠第二個。」

  「我信你。」蔣苓靠在石秀肩頭,慢慢地點頭,口中說著相信,嘴角卻帶些諷意,只石秀哪裡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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