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鄉音
2024-04-30 06:36:20
作者: 阿冪
順娘雖然信足了空色,可有一樁事,就是空色再是僧人,也到底是個男子,且是外鄉掛單在報恩寺的,來歷模糊,要叫魏王府的人知道,只怕多生唇舌,所以不光胡府不敢多去,也不敢讓殷氏多請空色。
可治病沒有一方到底的事,醫家得按照病人的病程調整藥物配伍,分量,不然就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所以也只能由順娘將自家近日的體感飲食,甚至排泄等情況寫下,送到胡府,再由殷氏往報恩寺走一回,拿了空色開的藥方來給順娘。
從前殷氏來去都順順利利的,從來沒遇到什麼意外,這一回出了事。她的轎子正往報恩寺走,忽然有個婦人仿佛站不穩一樣,直跌出來,恰恰好摔在殷氏的轎前。
殷氏為人平和,極少與人爭短長,近日更想為順娘積福,所以看一個婦人跌在轎前,不但沒責怪,反讓丫鬟們好生說話:「問問她可跌傷沒有,莫嚇人。」
本書首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丫鬟領著吩咐上來,雙手扶起朱氏,笑吟吟地問:「我們娘子問娘子可摔疼了哪裡沒有?」
朱氏滿心以為得罪了貴人總要倒霉,不想貴人這樣和氣,喜出望外,連連擺手:「是老婆子自家沒站穩,還勞娘子動問,不礙事的,不礙事的。」她的官話說得也不流利,情急之下更帶上了鄉音。短短兩句話才說完,就看轎簾一動,露出半張美人臉來,水汪汪的杏眼正看過來。
叫這雙眼一看,朱氏心上忽然一跳,也對那娘子看了眼,才移開眼,又看了回來,且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瞧了幾眼。
殷氏也看了會朱氏,顫聲問:「這位娘子哪裡人?」她幼年時叫拐子拐了,起先也哭鬧過,後來叫打怕了。家鄉哪裡,父母名字都記不得,唯有夜半枕上常聽到一面目模糊的女子叫她:「妞妞,我們家去。」那個家字的發音同眼前這個婦人一模一樣。
這一聲兒,殷氏比什麼都記得牢,驀然又聽見這聲,正好比天下掉下的消息一樣,自然要問。
朱氏吃她問這句,自是摸不著頭腦,又不敢不答,正躊躇間,再一看那美貌富貴的娘子兩眼隱約有淚,不知怎地,心下一軟,將家鄉說了。
殷氏聽了,眼裡熱熱的,因她還要為順娘傳遞藥方,不便將朱氏帶在身邊,又看朱氏衣裳普通,頭上手上也沒甚裝扮,又是孤身一個,便曉得朱氏家裡境況不大好,索性以不放心她跌得如何為由,指了一向穩重的硃砂跟了去,實情上是要曉得朱氏家在哪裡。
朱氏又哪裡知道呢?且她這一跤也是跌得十分不巧,真扭著了腳,才跌下去時還不大覺得,待起身要走時才覺得左腳踝一動就鑽心一樣的疼,怕是走不得了,所以聽著那樣貌可親的娘子使丫鬟來送她回家,忙笑著答應,又說了好些感激的話。她一說得多了,不免又帶出幾分鄉音來,叫殷氏聽著更覺似曾相識,頗為親切。
不說空色這裡看著順娘自訴病況,又寫了新藥方來。只說殷氏往前和空色還要客套幾句,今日卻是一言不發,拿了藥方就走,就是回到家裡也是坐著發楞,今日偶遇的那個婆子,實實在在的叫人放心不下。
再說順娘的病,她的父親胡錦年也知道得清楚。他倒是比殷氏還熱心些,下一任的祁王出在誰的腹中對胡家差別可是至關重要。若胡氏是下一任祁王的外家,復興祖上榮光至少好省二三十年。可要出自祁王側妃姬妾,與胡氏不過是面子情罷了,胡氏復興,至少他這一世是瞧不見的了。所以在請醫問藥上,可以說是出了死力的,不然以殷氏一個沒有母族可以依靠的深閨婦人又到哪裡去找空色。
沒有胡錦年的允許,殷氏又怎麼能拿他生病做藉口呢?又怎麼能將順娘與空色的頭一次見面安排在她和胡錦年的臥房裡呢?順娘見空色的那刻,胡錦年正躲在架子床後的夾道中,將幾人的對話聽得清楚明白。
這幾回,順娘和空色之間的信箋往來都是胡錦年先看過,又親手謄寫一遍,再給他們各自送去,所以對順娘病情的近況知道得清楚,這時看殷氏做著出神,不由奇怪:「可是空色走了,你沒尋找他?」
殷氏聽見丈夫聲音,猛地抬頭,眼中撲簌簌落下淚來。
胡錦年待殷氏一向溫柔關愛,看她神色又是驚惶又是可憐,不由心生憐憫,從一旁的丫鬟的手上接過帕子,輕輕地為殷氏拭淚,「哭有甚用?有什麼事,你慢慢地說。便是空色真走了,我們尋得著一個空色,自然也能找著別人。」
殷氏搖頭,將帕子從胡錦年手上抽回,按著臉又哭幾聲,胡錦年雖然心上焦急,可到底老夫少妻,從前是哄慣的,說不得放出耐心來,說了許多溫情話才將殷氏漸漸哄轉。
看殷氏已哭得眼紅鼻腫,胡錦年又使丫鬟服侍她洗臉更衣,待得殷氏重又坐下,胡錦年才道:「娘子,即已出事,你哭也無益。不若早些說了,我們夫妻好好商議,許就有解脫的辦法,你說,可是這道理?」
殷氏臉上一紅,輕聲致歉,又說:「郎君,並不是妾不懂道理,實在是傷心呀。」
「妾自離了家鄉,無事無刻不想念父母家鄉,只是妾那時實在太小,妾又蠢笨,連著父母的名字也記不得,還連累郎君苦尋不到。」
胡錦年聽這幾句,知道事不涉順娘,也放了心,更有耐心:「這是時局太亂,多少人都背井離鄉的緣故。」
殷氏聽胡錦年這話,探身抓住他的手:「郎君也這麼想嗎?郎君也覺得妾的父母家人離了故鄉嗎?」
這話幾近囈語,胡錦年手一抖,險些將殷氏的手拍開,可再一看殷氏楚楚可憐的面目,又自心軟,心道:指不定是她去報恩寺時見著了什麼流民乞兒,有所感悟。哎,這也怪不得她,誰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家人呢?
想到這裡,胡向尊又放出笑臉來:「你看見什麼了?」
殷氏臉色一紅,又露出些喜色,「郎君真是聰明過人。」說了,就將她和朱氏怎麼偶遇,又怎麼聽出朱氏的口音裡帶著鄉音的事說了。「郎君,妾第一眼瞧見她就覺得親切呢,再聽她說話帶著鄉音,您說,難道是上天垂憐麼?」又嗚嗚咽咽的要哭,「妾虧得郎君搭救才有今日,又有仲郎季郎兩個,妾十分滿足。要能叫妾再見父母一面,雖死無憾。」
胡錦年聽到最後,連忙出聲喝止,又想到:殷氏的出身,除著他以外,也就幾個心腹略知一二,所以再不能是人設局故意接近。難道真的是殷氏虔誠,感動了佛祖道君,將她的家人在何處的線索送到眼前嗎?」
因此就問:「你即使人跟著,可知道他們家住哪裡,家裡又有什麼人口?」
這句話將殷氏問住了,她當時只想著將那婦人即說著她的鄉音,說不定便知道她的父母是誰,所以只想曉得她家住哪裡,過幾日再去找她也是一樣的,全忘了探聽細節,聽胡錦年一問,粉面漲得通紅,將頭低了下去。胡錦年一笑,伸手在殷氏鼻尖彈了彈,「交給我罷,譬如我謝你為順娘盡心盡力。」
殷氏答應,將送朱氏回家的硃砂叫了來。
硃砂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臉龐兒都不醜不俊,為由一雙眼睛,烏溜溜的有神,聽胡錦年問話,伶伶俐俐地答話,將朱家住在何處,她是怎麼將人送到家,朱家又有什麼人一一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