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田氏
2024-04-30 06:36:10
作者: 阿冪
殷娘子聽到這裡,不禁嚎啕大哭,還得殷氏殷殷相勸。
殷娘子哭得一會兒終於收了眼淚,握著殷氏的手走進她臥房,從腰間摸了鑰匙出來,開了床邊那隻喜鵲登枝黃楊木箱子,將裡頭的衣裳一件件取出,殷氏待要相幫,叫殷娘子止住了:「你坐著。」
待衣箱裡衣裳裙子統統取出,殷娘子這才捧出一隻巴掌大小的小盒子來,也瞧不清是什麼材質,色做朱紅,甚至還掛了一把小鎖。
殷娘子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放在妝檯上,又從妝奩最後一層的小抽屜的最裡頭摸了一把小鑰匙來,將盒子打開。
盒子裡頭擱了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帛紙,顏色已略有泛黃,展開帛紙,正是殷氏的賣身契。上頭說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氏收殷娘子銀兩若干,銅錢若干,將一七歲女童賣與她做養女。上頭更有女孩子的詳細記錄,不獨寫著身體建康,還有身高几何,牙齒幾顆,甚個口音,連身上某處有一顆紅痣都寫上了。
賣身契上寫這樣詳細,無非賣家怕買家買了人回去之後拿個年紀差不多的有病的小娘子來冒充,好將錢要回去;買家也怕賣家濫竽充數,所以才記錄明白,不想這就成了殷氏尋親的憑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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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裡人,自家記不得不要緊,拐了你來的那個拐子必然知道。向尊既然向我討要你,又肯給你名分,待你總有些情分,求一求他,許就能找出拐子,拐子找著了,你家在哪裡也就知道了。」
殷氏握著薄薄一張紙,淚水在眼裡轉了幾轉,到底落了下來,「阿母。」
殷娘子和殷氏談妥,這才使人請了邢捕頭來,將殷氏答應的消息說了他知道,又說:「我到底養了她這些年,還請向尊容些日子,叫我替她備幾樣妝奩,才不負我們母女一場。」
邢捕頭聽說,自然滿口答應。而胡錦年得了邢捕頭的報信,不獨不以為忤,反說:「倒是個有心的,只她一婦人能有什麼家產,就是有,我也不好要她的,不然傳揚出去,我成什麼人了。」所以反取了五百兩銀子並一副頭面與邢捕頭,叫他給殷娘子送過去,充做殷氏妝奩。殷娘子與殷氏看到銀子時才真信了胡錦年是真看重殷氏。
自殷氏歸與胡錦年,她生得樣貌既美,又是聰明人,果然討得胡錦年歡喜,要一奉十,無所不至。旁人也罷,原先那個叫田娘子打發了來服侍的丫鬟先就不忿,可殷氏到底是正式地擺酒開臉的姨娘,胡錦年又心愛她,她們再不忿也是無可奈何。
過得幾月,殷氏瞅準時機,將自家身世來歷與胡錦年說了,又將賣身文契與他看。
胡錦年聽殷氏又哭又說,格外的憐憫,放下身段來,又是勸哄又是許諾,答應殷氏一定為她找到親身父母,這才哄得殷氏開顏。
殷氏自歸於胡錦年,轉過年來已然有孕,這年胡錦年恰好三十歲,可說是中年得子,自然得意不已。從前還想瞞著他父母妻兒一二,也算是給在家服侍父母的妻子點顏面,曉得殷氏有孕,哪裡還記得這些,親自寫信回去報喜。
又說田娘子,她出身也是當地望族,年紀比胡錦年還要大上兩歲,從前也是雷厲風行的性子,年歲漸漸上去,倒是心平氣和起來,左右兒女都快長成了,胡錦年就是納妾又如何呢?反倒在胡錦年母親李氏面前替胡錦年轉圜,道是:「郎君在任上,若是有應酬往來,總不好叫丫頭出面,納個小星,做事也方便些。」
這些話說得李氏都有些意外,笑道:「你早這樣賢良,我又何至於攔著你不叫你跟他倒任上去。」
田娘子臉上僵得一僵,還得端個笑臉:「是。」
李氏瞧她一眼,這才點頭,又細問田娘子備了些什麼給胡錦年送過去。田娘子從身後的丫鬟手上拿過單子,雙手奉到李氏面前。李氏卻又沉了臉:「才說你明白了,這會子是又糊塗了還是怨怪我攔著你不叫你跟著大郎往任上去?」
這話說得田娘子一愣,待要辯解,不提防李氏已將單子擲回臉上。
一張禮單,輕薄得很,哪裡有什麼重量,擲在臉上卻生疼,田娘子眼中的淚幾乎忍不住了,可又曉得自家婆母的性情,真要哭了出來,後頭就難收場,郎君又不在,哪裡有人能轉圜呢?
想起胡錦年,田娘子禁不住便想到他已有新寵,只怕再也指望不上他。想到這裡,心酸得更了不得,低了頭一聲也不出。
李氏看田娘子低了頭,這才滿意,冷笑著道:「你道我故意挑剔你嗎?你是不曉得我從前伺候我阿家辛苦,落下了眼疾嗎?你是不曉得我年紀老邁,兩眼昏花,瞧不清字嗎?你還拿單子與我看!這樣小的字,還不是故意為難我!」
田娘子叫李氏罵得羞愧不已,更不敢辯解,強忍著眼淚在李氏面前跪下認錯,更一行行將單子讀了一回,便是這樣殷勤,李氏還要尋不是,一會兒說田娘子讀得輕了她聽不清,一會兒又說田娘子讀得快了,故意與她賭氣,不過兩頁紙,田娘子足足讀了半個時辰才叫李氏滿意。
不想李氏依舊不叫她起來,還說殷氏雖然是妾室,可也是擺了酒抬回來的,且懷著身孕,不好少了她的。
胡錦年納了寵,田娘子想到自家的年歲,一兒一女的份上也能忍氣吞聲;李氏的刁難,田娘子也能忍耐,可這幾句話卻似一盆冰水從頭淋下,她身子晃得晃,兩眼往上一插,竟是暈了過去。
田娘子這一暈,不但沒激起李氏的憐憫,反叫李氏認作田娘子是故意裝病,十分冷淡,連帶田娘子一雙兒女也受了遷怒。
家鄉的事,胡錦年哪裡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會為了田娘子同他阿娘懟起來,他如今一顆心都在殷氏和她腹中孩子的身上。轉眼十月滿足,掙扎了一日一夜之後,殷氏生下一子。
尋常的嬰兒落地時皺巴巴紅彤彤的,頭髮也稀少,總不大雅相,可殷氏這孩子,卻是雪白肥大,瞧著就喜人。胡錦年更是得意,又寫信回去報喜,更起了乳名喚做:仲郎。
李氏早有孫子孫女,對殷氏所生之子原先也不大放在心上,可哪知道田娘子的父母曉得女兒生病的緣由過來探望她時說了幾句要是田娘子不孝順姑舅不體貼丈夫,請李氏只管教訓的話。這也是田娘子的長兄實在不爭氣,她父母還指望著女婿未來照拂一二,所以不敢得罪的緣故。
田娘子原以為父母總是體貼心疼她的,不意竟是這聲口,一時哪裡受得住,病勢更重。李氏得了親家這幾句,反以為是在譏諷她,賭了一口氣,索性抬舉起殷氏與仲郎來。
田娘子原就病著,哪裡能受得了這樣的夾板氣,病勢漸漸沉重,仲郎半歲時,竟病至水米不進,又過幾日,一病沒了。要是父母病重垂危,做兒子的不回家侍病,御史台先不能放他過去,便是世人也要瞧他不起。可妻子病危,做人丈夫的回去不回去,就在兩可之間。
要是從前的胡錦年,說不得要請假回去料理喪事,可如今,他一心都在殷氏與幼子身上,便託辭春耕在即,實在走不開,便沒回鄉。
田娘子病死的緣故外人不大明白,她所生的一雙兒女卻是知道得清楚。田娘子的長女順娘性子尤其剛烈,看著她阿娘得病、病故,停靈這些日子,她阿爹人影不見,尤其有怒,在田娘子靈前哭得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