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錦年
2024-04-30 06:36:07
作者: 阿冪
而殷氏,雖然有扎傷殷繼祖之舉,卻是發生在殷繼祖毆打殷娘子之際,一擊得手,在殷繼祖退後後再沒追擊,也好算是大義,吃不著什麼委屈。
這樣的家事往日邢捕頭也遇到過,通常勸說幾句,也免得真鬧上公堂,親戚情分自此斷絕,要後悔也晚。今日卻不一樣,邢捕頭憐憫殷娘子,又曉得賭博賭上癮的人,哪裡還認什麼親眷長輩呢?倒不如藉此機會把殷繼祖料理了,也算一了百了,所以不光是不勸,還故意地勸著曹氏同殷大郎算了:「你們兩個蠢東西,你們兒子先打的人,這會子裝什麼可憐呢?她殷娘子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容易,你們打也打了,便宜也占住了,要我說,你們快回去才是正理,別得理不讓人。」一面說一面挪開腳。
曹氏從哪裡知道打傷姑母也是重罪,又曉得邢捕頭和殷娘子有姦情,聽邢捕頭叫她回家,就認作邢捕頭是怕他們鬧,所以更理直氣壯,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拍乾淨身上沾的泥土,拉著殷大郎往縣衙闖。
看著他們出去,殷娘子一口氣終於泄了,整個人要往椅上歪,叫殷氏扶了,殷氏道:「他們即去告了,說不得向尊要宣阿母問話,我們原該候著向尊召喚的,只是阿母她傷得重,行動就疼,您瞧要不要先請個郎中來瞧瞧?」
這一段話里就有好幾層意思,聽得邢捕頭暗地裡一挑拇指,臉上也帶了些出來,指了一個年輕捕快去請吳郎中,更道:「一會子向尊來宣,雇頂轎子與殷娘子。」說畢,帶著餘下兩個捕快回縣衙。
邢捕頭腳程快,雖比殷大郎慢走好一會兒,卻是前後腳到的,這時本地胡錦年還沒來得及升堂呢,就叫邢捕頭堵著了。
胡錦年做這縣官還不足一年,借著本地依山傍水的便利,別地連年有災,本地雖然不能說句風調雨順,可也是歲月太平,唯一不足之處,便是逃難來的流民多了些。
這些人還靠著邢捕頭帶捕快們安置料理看守呢,所以胡錦年也不得不給邢捕頭幾分顏面,「邢捕頭,你有急事?」
邢捕頭往前幾步,走到胡錦年耳邊說了幾句,胡錦年起先臉色還和緩,聽到後來,就有些陰沉。要依著胡錦年的脾性,殷繼祖這樣好飄惡勞,目無尊長的東西,被打死了也活該,只殷娘子身份有些尷尬,不大好提的。
邢捕頭何等機敏人,一瞥胡錦年臉色句曉得他是個什麼心思,又請他走幾步說話,到了旁側就將他會勸著殷娘子收了艷幟,從此老實安分過活的話說了,更道:「聖人都說,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殷氏既有心改過,大人成全她,日後說起,也是佳話。」
胡錦年本就在可有可無間,叫邢捕頭這麼一勸,先就心動,只礙與顏面,不好立時答應。等升了堂,再見殷大郎無能軟弱模樣同曹氏的潑辣,胡錦年更是有了偏向。
只這斷案沒有隻問一方,不問另一方的道理,所以又擲下火籤宣殷娘子來。過得片刻,一個搖搖擺擺的女子跟在捕快們身後,搖搖擺擺地走進縣衙正堂,行至堂中,風擺楊柳一般地跪下,規規矩矩地磕下頭去,自稱殷氏。
殷娘子的人胡錦年雖然沒見過,可想一想殷大郎年紀,約莫也猜得著殷娘子年歲。可跪在眼前這個小娘子,年紀即小,還梳著雙垂鬟哩,顯見得還還是在室女,分明不是殷娘子。
不等胡錦年發問,跪在一邊的曹氏倒是搶了先,指著那小娘子與胡錦年道:「向尊,便是這個小表,這個小娘子扎傷了我兒。」說了。又將殷氏的來歷身份約莫說了下。
胡錦年看見殷氏嬌滴滴,我見猶憐的模樣先就有些憐憫,再聽曹氏說她自小被人賣了來的,更是嘆息:這樣一副好相貌好身段,想來也是好人家的小娘子,偏就被拐了,以至於落在那不人不鬼的地方,實實的老天不公道呢。
所以問話的態度也格外的和緩,開口先就是叫殷氏:「莫怕,本縣不是那等不講道理的人,你有什麼委屈,慢慢說來。」
他這話說了,殷氏心頭先一松,用眼角瞥見邢捕頭遞過來的眼色,心裡更有分寸。她這裡鬆一口氣,殷大郎曹氏夫婦卻不肯答應,可才要開口,倆邊衙役便敲著水火棍威嚇,也縮了頭,不敢出聲。
殷氏心知胡錦年容情,說話便不疾不徐,先將殷娘子前夫死在流放途中,她姑舅多嫌她「克夫」將她攆出來,又扣著嫁妝不還,母家也因此不叫她進門,殷娘子無可奈何只好賃房子住,靠著替人介紹生意過活,辛辛苦苦才攢下如今這點子家產。
這段話也是邢捕頭所教,為的是要將殷娘子的家產與殷家劃分開,若是算做嫁妝,殷家多少好分一杯羹呢。
殷氏天生一管好聲音,開出口來好說鶯聲嚦嚦,吐字措辭也文雅,哀而不傷,聽得胡錦年便是曉得殷娘子做的皮肉營生也動搖起來,以為是誤會了她。
殷氏看胡錦年神色鬆了,更說,殷娘子叫殷繼祖打得動彈不得,她是殷娘子養女,自然由她來應訴,這才是為人兒女的道理,沒有自家躲在後,將父母推到前頭去的道理。
胡錦年雖然憐憫她,可他畢竟是朝廷任命的親民官兒,自然要問當時情景。
殷氏十分乖覺,直言她當時在後廚看著廚娘為殷娘子燉燕窩,並沒看見殷繼祖和殷娘子之間的情形,是聽說有人闖進門將殷娘子打了,她情急之下才捏了剪刀出來,並不是有意傷人。如今不知那殷繼祖人在哪裡,傷得如何。若傷得重了,她甘願領罪云云。
聽得胡錦年不住點頭,還說殷氏誠實可憐,又宣殷娘子家裡的丫鬟僕婦,與邢捕頭給殷娘子請的郎中並衙門裡的仵作。
說來,殷繼祖當真是真打了殷娘子,殷娘子身上的傷也是實實在在,無論輕重,都是毆傷大功以上親長的不睦罪。胡錦年擲下火籤,命邢捕頭將殷繼祖追回來問罪。
到了這時,殷大郎與曹氏還不知輕重,哭哭啼啼地說:「自家親戚幾句口角,幾下拳腳又算什麼大事!哪家人家家裡沒打鬧過呢,
偏是你們母女不依不饒,還有親戚情分嗎?還不替你表哥求求情。將來有人尋你們母女的麻煩,也有人替你們出頭啊。」又哭求胡錦年,道是,「不過是家事,也沒將人打死打傷,向尊講講道理呀。」一邊兒說一邊兒哭。
聽見這些全然不通的話,也是胡錦年養氣功夫到家,這才當堂沒笑出來。他理一理袖子,眼神往下一遞,好巧不巧地正看見殷氏半垂了粉面,從他的座位看下去,正好看見殷氏烏油油一頭好濃髮,白生生的下半張臉以及臉上一點朱唇,頓時心如擂鼓,手指不由地挪了挪,指尖觸到一處冰涼,才算是回過神來,握著驚堂木一拍,喝令曹氏與殷大郎閉嘴,道他們再鬧先治他們一個咆哮公堂,兩邊衙役十分乖覺,不等曹氏殷大郎再開口,先就敲著水火棍鼓譟起來,這才將二人嚇住。
到了殷氏這裡,胡錦年不由擺出一張和善面孔來,先是溫言安慰幾句,道是:殷娘子一個傷者在家裡,無人照顧,左右案子差不多問完了,殷氏算是苦主,可以先行回家,若有事要問,再宣也是一樣,左右一個小娘子,也走不到哪裡去。
殷氏雖然還不曾入行,可到底是在殷娘子身邊長大,又秉性聰明,聽胡錦年這兩句,哪能不明白他回護之意,脆生生答應了,行禮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