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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渾人

2024-04-30 06:36:05 作者: 阿冪

  殷娘子從前就不是個軟性子,再做了這些年營生,早練出了一身的刀槍不入,水潑不進,不但不肯出錢襄助,反而一通兒嘲笑辱罵,更說她有女兒呢,將來自然有人給她打幡摔盆,倒是殷繼祖,賭場的錢也是好欠的嗎?早晚叫人砍了手腳去。

  殷娘子的兄嫂雖然貪財勢利,可都不是狠毒的人,不過嘴頭厲害些罷了。可殷繼祖又不一樣,他在青樓和賭場廝混了這些年,早歷練得心硬手黑,不然也不能連親妹子也賣。再叫賭場的打手一催逼,連著親生父母都可以不認,何況是多少年沒見的姑母,竟是抬手就把殷娘子打翻在地,又拳腳齊上,往殷娘子身上招呼。他的父母自然不能攔他,而殷娘子家裡養著的丫鬟倒是上來攔了,可她們也是身嬌體弱,哪裡拉得住,不幾下就將殷娘子打得委頓在地,掙扎不起。

  殷繼祖一邊打一邊說:「臭表子,你又沒個後,守著銀錢又有什麼用,還能帶進棺材裡去嗎?」他正罵得起勁,就聽見一聲脆響,幾片碎瓷飛濺,其中一片恰恰好掠過殷繼祖臉頰,劃出一道血痕來。

  殷繼祖吃痛,惱羞成怒地一抬頭,恰見堂上不知何時站了個十四五歲的小娘子生得細挑挑的身子,白生生的臉蛋,兩道柳眉微微豎起,薄怒輕嗔,美貌動人,正是殷娘子養女殷氏。

  要平日,看見這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殷繼祖的骨頭早酥了,非上前調戲戲弄一二不可。可現在,殷繼祖眼裡只有銀子,瞧不見花容月貌,硬聲硬氣地說:「賤人!識相的滾開些,不然,老子連你一塊兒打!」一面又要去打殷娘子,才往前走了兩步,就見眼前寒光一閃,卻是那個嬌怯怯的小娘子一剪子扎了過來,殷繼祖避之不及,右胸竟被扎個正著。

  凡是好色好賭,對婦人揮拳之人大多色厲內荏,殷繼祖也不例外,一看自己被扎著了,兩條腿一軟,立時仰面倒在地上,口口聲聲地叫:「殺人了,殺人了,我要死了,救命呀。」

  殷繼祖打殷娘子時,可說是張狂跋扈,他的父母也只做個看不見,輪到自家兒子被傷,頓時一起撲過來,殷繼祖之母曹氏抱著他嚎啕大哭,口口聲聲我的兒。殷大郎這做爹的,衝上幾步揮拳對著殷氏要打,只他剛剛握起拳頭,一拳還沒來得及揮出,就看還沾著血的剪子已戳到了面前,腳下頓時一滯。

  又聽見那嬌滴滴的小娘子嬌滴滴地說:「舅父,您再往前一步,我認得你,我手上的剪子可認不得你了。」殷大郎心上一抖,腳下竟是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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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繼祖與殷大郎父子們都叫殷氏嚇住,不想曹氏倒是個硬氣的,看著兒子倒地不起,丈夫又不肯向前,她倒是躍起身來,仿佛一隻野獸一般撲向殷氏,口中還罵:「千人騎萬人睡的表子,敢傷老娘的兒子,老娘撕了你的臉!」

  只不想她還沒撲到殷氏面前,身後就吃了一棍,被人打落打地,還不等她爬起,又有一隻腳踩到了她背上,又聽頭頂有人瓮聲瓮氣地說:「呦,瞧不出,這婆子倒是比她男人兒子都狠。」

  一邊就有人接話,笑著說:「必是這婆娘太潑辣了,嚇得她丈夫兒子都縮了卵,不像個男人。」

  曹氏大怒,待要掙扎著抬頭,不想一隻腳踏到了她頭上,踩得她動彈不得。

  殷娘子這時已叫殷氏扶了起來,她叫殷繼祖打了那一頓,頭上臉上身上都是傷,方才還好,現在火辣辣的疼,口一張,竟還吐了顆牙齒出來,殷氏忙扶她坐下,又向來人陰陰致謝:「虧得邢捕頭,不然我阿母就有吃不了的虧。」

  邢捕頭正是腳踩曹氏的那個漢子,他也是殷娘子這裡的常客。要說從前,他同殷娘子兩個,一個圖的是殷娘子貌美伶俐,能說會道,一個圖的是邢捕頭身上的官皮,不過是個交易。可這七八年下來,尤其是邢捕頭的娘子近年來病病歪歪的,常年躺在床上,連家事也料理不得好在家裡用著個十來歲的小丫鬟,邢捕頭回家還有口熱湯飯吃,可身上衣裳,腳上鞋襪就沒人照料。虧得殷娘子一面是個心善的,又手鬆殷勤,邢捕頭身上的衣裳不好送,怕招人眼,鞋襪也做了幾回,偶爾得著的一支細參也送了過去給邢捕頭娘子。是以邢捕頭這裡對殷娘子倒是有了幾分真心,看她被打得這樣可憐,不由心疼,尤其的惱怒,踩著曹氏的腳也加了些力氣。

  殷繼祖這時候倒是來了精神,蹭地從地上躍起,離殷娘子殷氏遠遠的,也離邢捕頭遠遠的,一手捂著肩頭的傷一面叫嚷:「你收了那表子多少好處來欺負我們良民,仔細我到向尊那裡告你!叫你官衣也披不成。」一面說,腳下一面向門外挪,趁著邢捕頭轉頭看殷娘子時,腳下生風,竟是拋下他爹娘遠遠的跑開了。

  曹氏待丈夫霸道,待小姑薄情,可對兒子倒是一片痴心,見他跑了,不但不怒,反倒如釋重負一般,還有心與殷娘子哭鬧,口口聲聲地說殷娘子串通了官府欺壓良民,更說殷氏長得鮮花嫩柳一般,卻是個棘手的,這樣小年紀就敢出手傷人,殷繼祖再怎麼講也是殷氏表兄。

  殷娘子渾身都在疼,恨不能立刻躺在床上找個郎中來給她瞧病,可這時卻是走不開,別說邢捕頭是她看著殷大郎夫婦們過來立刻叫老僕婦從後門溜出去請了來的,就是殷氏,她方才挺身而出,她就不能負她。

  因此強打了精神道:「阿嫂也知道繼祖是我內侄麼?」

  曹氏頭與背都叫人踩著,一絲一毫也掙扎不動,可口上分毫的不肯讓人:「繼祖是要給你殷家傳宗接代的獨苗!日後給你收屍的人!你不獨不心疼,還縱著這個不知從哪裡抱來的野種打他,呸!妹妹打哥哥,普天下都沒這樣的王法道理,我要去縣衙告她!」說了,扎手紮腳的掙扎。

  殷娘子原來就疼得渾身發抖,再聽曹氏這幾句,氣得笑了出來,向邢捕頭道:「您動一動腳,叫她起來,好去縣衙告我們母女。我倒要瞧瞧,他殷繼祖衝進民宅毆傷主家是個什麼罪名!再瞧瞧女兒為著救娘,失手戳了人一剪子,向尊又會不會要他性命!」說了,殷娘子按著殷氏的胳膊想要起身,無奈她渾身傷痛,一時竟然站不起來,再稱著她那張青青紫紫的面孔,觸目可見的可憐。

  別說邢捕頭對她有情,就是無情,看見殷娘子這副,模樣也要心疼,再看曹氏與殷大郎格外的不入眼。他是當老了差的,曉得比起私闖民宅毆打主家這樣的小事來,殷繼祖和殷娘子兩個的身份才是要命的。

  雖然殷娘子自作了半掩門後,殷大郎與曹氏背地裡就頗多怨言,埋怨殷娘子不守婦道,也埋怨殷娘子做著一本萬利,坐地收銀的買賣,卻那樣的小氣,一年到頭也就四時八節的不脫禮之外,多的一分一厘也沒有,難道嫡嫡親的兄妹情不念,倒要貼補個不知來路的小東西去!是以殷娘子雖然做著不怎麼光彩的營生,可她一沒被出族二沒被除名,實實在在還是殷繼祖的姑母。出嫁大歸的姑母,是期年的孝期,殷繼祖是要替殷娘子服喪的,他打傷了她,正是十惡不赦里的不睦,殷娘子認真計較起來,殷繼祖的性命也未必能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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