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肖母
2024-04-30 06:34:55
作者: 阿冪
劉麗華正哭,聽見這句悚然而驚,又怕叫人聽見,連忙把手去捂寶郎的嘴,又說:「噤聲!你爹可是朝廷的反叛,若是叫人知道你是他兒子,先拿了你去!」這才哄住了寶郎。
只是自此之後,劉麗華一顆心便全飛到了石秀處,一會兒想著石秀如今春風得意,他們夫婦要是還在一處,一家骨肉何等和美。一會又以為,石秀如今已新娶,只怕早已將她拋在了九霄雲外。這些念頭糾纏得劉麗華寢食難安,又不忍寶郎從此沒了翻身之日,是以也顧不得什麼臉面良心,帶著寶郎南下來投石秀。
也不知是不巧或是太巧,石秀遠在北方作戰,留在家裡的,是蔣苓,石秀新娶的妻子。
劉麗華也不是沒打聽到蔣苓從前驕橫的名聲,可總覺得一個小娘子又能厲害到哪裡去?無非是父兄們了得,世人願意奉承她罷了。且嫁的丈夫有前妻,她就不怕落一個強奪人夫的名聲嗎?是以並不怎麼將蔣苓放在心上。只不過,他就是不把蔣苓看在眼中,也要顧忌蔣璋父子們。都敢與朝廷做對了,還有什麼事不敢做呢?所以有意鬧大,好叫蔣璋父子們有個顧忌。
有了這個計較,劉麗華還不等守門的護衛驅趕呢,已經抱著寶郎向來往路人哭訴,道是:「郎君英雄了得,妾愚蠢粗陋,原不配伺候郎君,郎君再娶淑女也是應該的。可寶郎到底是郎君的骨血,可憐他長到如今還沒見過他爹爹,每每想到這裡,妾只心如刀絞。」說到這裡又痛哭幾聲。
這種丈夫發達拋棄糟糠另娶新婦的故事,素來能哄得人同情。尤其劉麗華還要替石秀分辨,說是:「並不是郎君背信棄義,實在是家裡遭了難,妾死裡逃生撿回一條性命,要不是有這孽障,也不敢來打攪郎君與娘子。」這樣的說辭更叫人覺得石秀拋棄糟糠,喜新厭舊,是個負心薄倖的。因此就有人幫著劉麗華勸門上,說是:「我們也知道你們當差的做不得主,可你們也該幫著進去回一聲,她丈夫不認前妻,還能不認自家孩子嗎?」
門上軍士們被說得面紅耳赤,只得一路回進來。
再說石秀娶了蔣苓之後,便從蔣家挪了出來,可又因他常年在外征戰,擔心蔣苓一個人在家寂寞,所以新房與蔣府就在一條街上,幾乎好說毗鄰。石家門口鬧出這樣大事,蔣宅頃刻就知道了,立時回到當著家的李氏面前。
李氏聽說,險些氣暈過去,先罵門上的軍漢蠢,道:「一個訛詐的婦人,要麼攆了去,要麼拘了進起,如何叫她在門前胡說!」又往石宅來。因門口堵了許多人,走的是偏門,一路徑直入內,來見蔣苓。
她本意是勸蔣苓先扣個攀誣的帽子與那對兒母子,將人攆開就是了。石秀若是與她計較,自有父兄為她出頭。不想蔣苓倒是要見人。李氏想要說話,張了張口,又閉上了:石秀尋他前妻尋了好些年的事,蔣家誰不知道呢?若那婦人真是他前妻,人尋了來又被攆走,他就是不說,難道不會再找?倒不如扣在手裡的好。所以依著蔣苓的意思,使人將劉麗華母子帶進來。
再說劉麗華在門前哭了那麼一場,雖然得著百姓的同情,可看門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就有些不安,怕石秀真的變了心腸。要是石秀先變了心,哪怕寶郎真是他兒子都沒了用,所以哭得更是傷心,不獨哭得圍觀的百姓們憐憫,也哭得寶郎臉色雪白。寶郎一直以為自家是石秀的親子,聽說石秀再娶蔣苓,不獨恨上了蔣苓,連著石秀也受了遷怒,以為都是他貪慕榮華,所以才拋棄他們母子,繼娶出身高貴的蔣苓,正要強拉劉麗華離開,就看門內走出個婆子。
那婆子模樣尋常,衣裳鮮明,嘴角在笑,一雙眼卻是冷冰冰的,走到母子二人面前道:「娘子,小郎君,請隨奴婢進去。」
聽見這句,劉麗華哭聲一頓,想要跟進去,又想:貿貿然進去可都是蔣家人了,倘或做些什麼,母子們哪裡還有活路呢?難道石秀回來還能為他們母子張目嗎?所以雖然哭聲稍歇,口中依然道:「郎君不來見他孩子嗎?」
婆子見剛才還哭哭啼啼的憔悴婦人雖然收了聲,卻跪著不動,撇一撇嘴,又說:「娘子,您倒是進不進呢?裡頭只有我們家娘子。您要只想見郎君,奴婢想您只好到陣前去了。」又抬頭向圍觀的百姓們賠個笑臉,說是,「叫諸位瞧笑話了,都是這世道鬧的,鬧得分散的,團圓的,都成戲文了。」最後一句倒是點了題,為著連年戰亂,多少原配夫妻逃難時失散。夫婦們失散之後,固然有守義守禮不願再娶再嫁的,可再娶或者改嫁的也不在少數,哪裡就能說是誰的錯,是以議論漸漸少了。
劉麗華雖然不出聲也沒抬頭,可兩耳豎得卻高,聽著議論漸漸平息,就知道不能再拖了,要再拖,只怕就要被人反說一句冒認,一咬牙,靠著寶郎慢慢立起身來,先回頭向眾人一福,又說只要能父子們團聚,她必定不會忘記百姓們的古道熱腸,之後方跟著婆子進門。
蔣苓等了這些時候,已從起先的驚怒轉為平靜,甚而還能點茶,李氏勸她,她還能說笑,說的是:「我愁什麼?有阿爹阿兄在呢。便是要愁,愁的也該是石秀。」
李氏嘆息一聲:便是石秀與那劉氏疏遠冷淡,可孩子是她依仗,石秀還能不管他唯一的孩子嗎?這道理,難道三娘不明白?正要再勸,就看冒婆子領著一對母子走了過來,那個婦人年紀斷不輕了,而那個小郎君,肥肥白白,遠遠看過去,竟真的有幾分像石秀。
蔣苓靜靜地看著這對母子進房,又看半老的婦人推個七八歲的男孩子行禮,終於開口:「郎君是有前妻,可你又是哪個?」
劉麗華自打進了房,竟也改了面目,不輕不重地回道:「好告訴娘子知道,我娘家姓劉,丈夫姓石。」從從容容地將她與石秀成婚的經過,失散的緣由細細交代了,一面說一面看向端端正正坐在主位的石秀的現妻,溧陽縣君蔣苓。
就是劉麗華懷著酸妒委屈,也得說眼前的娘子生得好。倒不是蔣苓如何美貌過人,而是意態從容,便是忽然有人來與她搶丈夫,與她孩子搶爹爹,她還是個鎮定自若的模樣,連著耳墜子也沒動搖,只有髮髻上的金簪上鑲嵌的貓兒眼反射著陽光,
七彩光線針一樣地刺入劉麗華眼中。要是易地而處,她能這樣從容嗎?劉麗華不知道,也不敢想,只是牽住了寶郎的手。這一動作,叫蔣苓的目光從她身上移到了寶郎身上。
蔣苓將寶郎細細看了幾眼,忽然問道:「多大了?」這話問得沒頭沒尾,也不知問的是孩子還是他娘。
劉麗華在蔣苓盯著寶郎看時就提著心,又聽她問出這句,唯恐寶郎答錯了話,搶在前頭出了聲:「九歲了。」
蔣苓點頭,又說:「他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