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再見

  還在巷口就看著岑氏帶了兒女們候在府門前正翹首盼望，就是蔣璋臉上也露出些歡喜來。一家子夫妻、母子、兄妹們相見，自是格外激動。回在公府正堂，蔣璋與岑氏夫婦兩個在正位上坐了，先是兒女們來拜見蔣璋，與他問安道辛苦，而後就是趙氏與鄭氏兩個上來與蔣璋磕頭。又蔣芳帶了妹妹們來恭賀蔣存孝蔣存智兄弟們立下功勞，熱鬧囉嗦了一陣才安靜下來。

  岑氏這才叫孩子們同趙氏鄭氏下去歇息，預備著開宴。

  

  看著人都散盡了，蔣璋與岑氏夫婦兩個並肩回到正房，岑氏又請蔣璋沐浴更衣，親自過來給蔣璋解盔甲，手才觸帶鸞帶上，就叫蔣璋把手握住：「辛苦你了。」

  岑氏不意蔣璋能說這句，心先是一顫轉而眼就有些紅，口角彎一彎，正要笑，忽然看著蔣璋臉上有些憂色，心上一個咯噔，口中卻笑：「妾在家能有什麼大事呢，當不起相公這句辛苦。」說了竟是屏退丫鬟，說要親自服侍蔣璋沐浴，實情卻是夫婦兩個好說說要緊話。

  在淨室氤氳的水汽中，蔣璋嘆了口氣，把用熱水浸透的布巾擋在臉上，將今日面聖的事同岑氏一五一十說了。道是天興帝召見他與靖遠候，看著一樣的親近欣慰，實際上很有些兒遠近，一看便知，天興帝信任靖遠候。想來也是，如果不是天興帝倚重靖遠候，就不會讓靖遠候名為蔣璋副軍的，實情上卻是各自為政。所以他想著過些日子就將兵權交上去，也好叫天興帝安心。

  蔣璋一路說，岑氏挽著袖子給認認真真地她擦背，一聲也不出。蔣璋一生大大小小百來場戰役，從前也是身先士卒的，哪能不受傷，身上橫七豎八的都是疤痕，尤其後背這條，從左肩斜拖至右腰，疤痕色做深紫，顯然有些時日了，只是一眼看去依舊扭曲可怖，可見當年的兇險。

  岑氏起手去摸疤痕，眼中撲簌簌落下淚來：「相公那時躺在床上不能動呢，多少大夫郎中都說不成了，可我不信。您還沒見過五郎呢，您肯定捨不得的。我日日在床前守著，和您說話，餵您吃藥，給您擦身。我又聽人說，人要是久臥不動，手腳是要僵硬的，所以每天還給你活動手腳。足足三個月，三個月呢，您終於張了眼，我喜歡得暈了過去。這回您又出征，我日日懸心，一夜也沒睡好過，如今您和孩子們平安回來了，陳國也平了，我們一家子守一塊兒，又有什麼不好呢？再說大郎二郎好二娘的婚事，也該您多操心些，我一個婦人家，哪裡知道哪家好不好呢。」

  蔣璋聽著這段話，就是他心如鐵石，兩眼也禁不住發燙。正是為著岑氏孕中操勞過度，傷了胎胞的緣故，所以五郎生來的體弱，所以他才對岑氏對五郎的縱容寵溺，知而不禁，這都是他們夫婦二人欠五郎的。

  他探手到向肩頭握住岑氏的手：「在娶你以前我先納了趙氏，後頭又有鄭氏，都是我對不住你，難得你不怨我，待孩子們也公平，我心裡十分感激。等我交還了兵權，二郎的世子也該封下來了，到時給他娶個像你一樣賢良的好妻子，上能孝順你，下能照顧好二郎，你說好不好。」

  岑氏不意竟能從蔣璋口中聽著這幾句，眼淚落得更急，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點頭。蔣璋嘆一口氣，反握著岑氏的手，慢慢地閉上眼睡了過去。

  正房這裡和睦安寧，怡情堂那裡鄭氏同蔣茉兩個卻是在蔣存禮面前哭成了一團，一邊兒哭一邊兒訴說委屈。

  蔣茉先說蔣存孝厚此薄彼，一般都是妹妹，送個玩物，二娘三娘有，獨她沒有。她知道這是蔣存孝不喜歡她這個庶出妹妹的緣故。

  又說蔣苓仗著家裡人偏疼她，囂張跋扈，明明知道她羨慕她的鸚鵡，還在她跟前炫耀。她並不是故意推的她，不過是沒站穩帶了她下，叫她往前跌了。那鸚鵡爪子都沒抓著她下，有甚要緊的，且她也賠過不是了，還叫她事如仇寇，這些年都不給她好臉子瞧，就是她得了痘症臉上落了疤，怕叫外人笑，求她回護一二，都得不著她的憐憫。

  在蔣茉這一番話里，蔣存孝待三個妹妹有偏頗是真、蔣苓同蔣茉一起看鸚鵡，叫蔣茉帶得跌了也是實、蔣苓同蔣茉不大要好了也是看得見的，可背後情由怎麼樣卻全出自蔣茉的哭訴，混在一起說，倒是叫人真假難辨，更何況一旁還有鄭氏啼哭。

  蔣茉臉上雖留了痘疤，卻都是在不怎麼顯眼的地方，就是下頜那個，粉施得厚些也能遮蓋過了，不留意看，再也瞧不出，依舊是個秀麗美貌的小娘子。可鄭氏卻不同，竟是比三年前老了十歲還有餘，明明年紀才三十出頭，可乍眼看過去，憔悴支離，仿佛四十都有餘。

  就是蔣存禮平日待鄭氏尋常，看著她這樣可憐，到底嫡親母子，哪有不心疼的。

  卻是鄭氏自叫岑氏送去了普善寺很吃了些苦頭。在府里時，她就是時常吃著趙氏言語譏諷，又要奉承岑氏，看岑氏的臉色說話，可一年四季的供奉還是好的，也無人無事來留難她刻薄她，日子也頗頗過得。可到了普善寺後，那些姑子們就說鄭氏即是去祈福的，就該淡妝素服，竟把她衣裳首飾脂粉收了個一乾二淨，只留了兩枚銀簪子給她挽發，日日還要隨姑子們做早課，晚課。飲食也是粗茶淡飯，只是勉強吃飽，談甚滋養。

  鄭氏是個小戶女出身，也是兩稀一干養大的，小時候過這樣的日子是因著沒見過好的，自然能受得住。可自她到了魏國公府之後，雖是屈身做妾，但凡吃的用的都是她從前沒見過的精緻，這十數年在錦繡堆里早把身子養嬌了，從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何況還是鄭氏這樣多思多想，心細嬌怯的，可不就受不住了，都好說句度日如年，三年一過，自然就老得不能看了。

  其實這都是那些姑子心思刻薄，岑氏離得遠，又掌著一大家子，顧不到也是有的，可鄭氏心思從來就細，不免覺著姑子們是看著岑氏丟了她不管，所以才有這樣大的膽來欺辱她。這回見著她嫡嫡親的，又是立了功勞，身上有了五品偏將官職的兒子回來，可不要扯著袖子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