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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給予寬恕

2024-05-26 02:05:03 作者: 善妒

  瑪利亞看著煙霧後逐漸清晰的面容,她輕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見到了這張臉。杜鵑在她手邊一動,很快收斂了這一動靜。

  「你來了。」她輕聲道。

  來者的髮絲已經斑白,就連他嘴唇上那標誌性的小鬍子都泛著銀色,歲月已然將巴頓變老,現在他可謂是真真正正的老將軍了。

  巴頓不但老了很多,也枯瘦了很多,顴骨突出、眼窩深陷,眉毛間多了許多皺紋,看上去滿面愁容的老態。不知是他的身材開始萎縮,還是千焰心長高了,他一直在俯視著巴頓。

  「小鬍子大叔……」

  

  千焰心沒有上前去擁抱故人,目光只是在巴頓與瑪利亞間來迴轉移。

  巴頓看著瑪利亞交鋒激烈的碧眸,淡淡一笑,面上愁容才稍微洞開,語調莫名的平穩:「是啊,你們都長大了,很多事也一清二楚了……」

  瑪利亞默立不語,他微微點頭:「不用遲疑,瑪利亞,你知道的、都是真實的。在那個村莊,往後的所有相處里。」

  「不需要你來告訴我真偽!」

  巴頓只覺領口一緊,整個人的身軀被提了起來,他扭頭看向盛怒的紫發女子,對上她碧寒的雙眸時,心中宛如被刀剮一般劇痛,但他深知那樣的自責與悲傷,自己是沒有資格擁有的。

  兩人對視良久,巴頓什麼也沒有說,也不嘗試去移動將他提起的手。

  瑪利亞聲音生硬冷漠,與剛剛和巴頓初識時一般無二:「過往的奇聞異事,我不想再一概深究,你所犯下的罪狀、傷害的心靈,我也不想再了解。巴頓,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為什麼……」她的聲音出現顫抖,引得千焰心注目,「為什麼……你要成為我的同伴?」

  「接近一個被自己殺害父母的無知者,欣賞她受到欺瞞毫不知情愚蠢至極的真情流露?還是說這樣可以讓你那不為人知的內心陰暗面,得到最真切的滿足?」

  雙手搖晃著小鬍子老將,瑪利亞的聲音越發尖細,最後如同吼出來的一般洪亮:

  「為什麼要成為我的同伴?——」

  「我——」巴頓仰著脖子,皺紋深刻的眼角淌下淚水,呼吸時,熱氣氤氳他滄桑的眉目,戛然而止後,他帶著些許哭腔,「我,在自責……我在懺悔……我想要彌補……彌補我犯下的罪惡。」

  瑪利亞的肩膀在抖動,紫發下不見神情:「要怎麼才能彌補啊?你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啊!」

  「是、是……」老將抽泣哽咽,「我無能為力,我知道我無論做什麼都彌補不了我犯下的過錯,但……我也知道我沒辦法忽視我犯下的過錯。」

  領口的抓取一松,巴頓摔在地上,狠狠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與鼻涕。

  瑪利亞直挺挺地站立著,緊握雙拳。

  巴頓抬頭,迎上那淒冷而美麗的碧眸,乾瘦的臉頰仿佛更加蒼老:「在軍營里,你還記得嗎?你第一次和個壞小子在軍營里演武……」

  他笑起來時眼角皺紋更多,令人心酸:「也是我第一次認識到你……大約只到我的腰腹,那么小巧、那麼瘦弱、卻那麼要強的女孩。可能所有人只看到你一拳砸飛了那個對手,卻沒有人注意到你手上早就浮現的淤青與傷痕。」

  「為了勝利,背後下了多少功夫只有自己知道。」巴頓如今再看向那雙潔白的玉手,露出了慈和的笑容,「後來你加入預備騎士隊,獵殺魔獸,可能你不知道吧?每次都是由我來挑選所有分隊的獵物的。」

  瑪利亞閉了閉眼:「然後我總會直接去撕最強的魔獸委託。」

  巴頓摸摸頭,笑道:「搞得我也很沒面子。」

  「再再後來……」老將軍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眼目低垂,「好像慢慢的,一切都不再行於正軌了,自從我們從凍骨雪原回到穆恩,就迎來了各種各樣的麻煩。」

  「只是真相逐漸揭開的過程罷了。」瑪利亞拔出腰間的杜鵑劍,搭在了巴頓的肩膀上,眼神冰涼,「因為愧疚,你把我當作可憐的孩子,那我該因為什麼,才能把你當成不共戴天的仇人或陪伴支持我前行的親友?」

  「瑪麗!不可……」千焰心急忙出聲。

  「不可?」瑪利亞轉頭,絕美的臉上淒迷與肅殺糅合,她緊緊咬著發白的粉唇,質問道,「這是個殺人犯!他殘殺了無辜的平民,讓一個孩子失去了所有、所有的溫暖、所有的摯愛!為什麼不可?僅僅因為他那一副假慈悲的虛情假意嗎?」

  杜鵑劍橫掃,在巴頓一側的大動脈上按壓住,瑪利亞回頭看他:「為什麼成為我的同伴?我問你最後一次。」

  巴頓低頭,痛苦地合上雙眼,語氣越發蒼老:「對不起……瑪利亞,不是因為自責、也不是因為愧疚……是為了我自己而已。」

  「我只是,在擔驚受怕。」他沒有抬頭,自嘲地道,「我怕你有天知道了真相,會提起劍來殺我,我怕死,所以我靠近你,將你放在我的視野中,監視你、討好你……」

  「是的,就是這樣的。」巴頓自己又肯定了一遍,才抬頭,表情沉痛,「我怕死而已。」

  「可是你卻出現在我面前了。」

  他愣愣地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杜鵑,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他竟然笑起來:「我也不知道,分明應該害怕得要死,我還是忍不住來見你了。」

  「即使明知我會殺了你?」瑪利亞冷冷地問道,臉色已經寒到極致。

  巴頓眼中閃過很多的情緒,不安、恐懼、釋然,他不自覺地流著淚,點頭:「即使明知你會殺了我。」

  「因為,我想要得到你的寬恕,瑪利亞。」

  千焰心大大鬆了口氣,聽到巴頓請求寬恕,事情這才可能出現緩和與轉機。瑪利亞的外冷內熱,刀子嘴豆腐心,他再了解不過,如此一來,巴頓的性命應該無憂。

  瑪利亞沒有移開劍鋒,眼神沉定,暗啞地猶豫著,兩面人性反覆顛倒。

  「對了。」巴頓吸了吸鼻子,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素描紙,遞給千焰心道,「這張畫……是個叫南的魔法師同事要我交給你的……畫得很不錯。」

  千焰心走過去,將畫卷展開,一幅全家福般的人物立繪展現在兩人面前。南還專心致志地上了顏色,他的緋發,還有瑪利亞的紫發,每一分都描摹得細緻真實,甚至於他們的神態。

  畫紙上,瑪利亞與千焰心離得最近,他挽著瑪利亞的腰,側著腦袋,作出湊近瑪利亞耳邊的樣子。瑪利亞則一副萬分嫌棄小表情,不過卻一手扶著千焰心的胳膊,唇角笑意清麗。

  南的作品。

  千焰心微笑起來,看了眼瑪利亞,她晶瑩的碧眸里也有暖意閃過,轉向巴頓:「南她人呢?」

  「她是最早反抗肖的法師。」

  死寂的沉默,千焰心手一抖,險些沒拿住手中的精美畫紙。

  「南姐……」他再低頭看向這幅彩色素描時,眼神已經變化。

  巴頓沉沉地低頭,乾澀的嗓音傳入神情悲痛的兩人耳中:「我巴頓自是個小人物,罪惡的一生即便過去多年,也無法平息……聽我說,瑪利亞、千焰心,在我罪孽余後,最在乎的人,就是你們兩個。」

  頂著杜鵑劍,他直直地站了起來。

  「下去!我沒讓你起來!」瑪利亞怒叫道,明明已經放在巴頓脖子上的劍鋒,卻毫無動靜地靜止,她沒有割下那一劍,「我說下去、下去!」

  巴頓猛地握住她執劍的手,千焰心眉頭一緊,但看他似有欲言的雙眼,並未動手。

  「這就是我要的寬恕。」

  小鬍子老頭兒突然淡然地笑了笑,他骨節突出滿是老繭的手掌引導著瑪利亞,亦引導著橫在他大動脈上的杜鵑劍。紫紅的劍刃還未展露凶性,血紅濃稠的液體已經自熱氣沸騰的開口處噴灑。

  他移動劍刃的方式很老練,血液噴出很低,因此沒有讓瑪利亞沾染他的鮮血。

  「小鬍子大叔!……」

  千焰心驚叫一聲,巴頓完整地完成了自刎的動作,推開了瑪利亞下意識想要攙扶的手,帶著串串血花,轟然倒地。

  「沒有……任何寬恕……能救贖我……」鮮血暴涌,瑪利亞丟開杜鵑,搶到他身旁,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巴頓唇角泛起苦澀的笑意,「只有死亡,是唯一能……使我平靜的……方法。」

  「對不起,瑪利亞……原諒我這樣懦弱,原諒我這樣逃避……」

  「死亡,是我,唯一能給予你的償還……也是唯一能讓我平靜的……寬恕……」

  巴頓的生息漸漸逝去,臉皮逐漸冰涼蒼白,眼瞼一下下耷拉,瞳孔不再聚焦。隨著這樣的變化,連他唇上的兩撇小鬍子都顯示出沉悶感。

  月光代替了輓歌,照耀他們三人的空間,那同樣冰冷的光線,充斥巴頓垂死的眼球。

  最後一次,他把手伸向瑪利亞的臉龐。

  細眉薄唇,冷艷絕世,轉眼間,她已經長成這般遺世獨立的美人了嗎?時間過得不可謂不快,與那些令人安心的回憶里差別太大了。

  要是這裡有篝火就好了,對,騎士禮那樣的篝火。

  究竟是出於什麼,那時的自己才會拿著烤肉與西麗酒,為紫發女子的騎士禮獻上祝福呢……

  巴頓的五感突然清晰了很多,卻因為血液的流失,腦中一片混沌。他忘記了親人、忘記了戰場上的戰友、忘記了一生的起起落落。

  唯獨記得,瑪利亞這個名字。

  幻影重疊,依稀有位清冷的女子,湊到了他的耳邊,輕輕地說道:

  我寬恕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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