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九十五，悲慘世間

  大雪在哀嚎，起伏地揮散。

  哀嚎聲從烏煙瘴氣的村莊傳遞，直到空曠破敗的山岡，繼續有風推動，越過雪山與冰湖，無視戰壕哨塔的阻攔，攀上高聳的城牆傳入孤獨的亡城裡。但就連哀嚎本身也訝然。

  因為一切途經之所，皆有自己的同伴，它們一同發聲，好像魔鬼撒旦接受審判時的吶喊，那樣悲切、那樣不甘、那樣絕望。

  你不會發現不了，非但大雪在哀嚎，村莊在哀嚎、山嶺在哀嚎、湖泊在哀嚎。

  人們也在哀嚎。

  為被亡靈屠殺的親人，為被災難摧毀的田地，為陰陽相隔的摯愛。他們的哀嚎引發了周遭的悲意，帶來了絕望的辛辣刺激蠢蠢欲動的邪惡。

  世界似乎變成了一座比地獄更加敗亡的陌生世界。

  與瑪利亞合力推開諾卡的大門，明珠之城的城牆在他們身旁崩壞，石塊與鐵材往下掉落，大門的動靜驚動了鬆動的城防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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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門打開，兩人呆呆地望著曾經繁榮的諾卡。

  何止是敗絮，諾卡城早已不復存在，到處都是腐爛的屍體與骸骨，沒有一座能屹立的建築，有毒氣體與病毒感染了這裡的空氣與土地，飛雪與瘟疫粉末不分，然而地面已經變作了焦黑色。

  千焰心與瑪利亞異於常人，不懼這些病毒與毒氣，但諾卡的百萬軍民呢？

  殘垣斷壁下，兩人透過縫隙可以偶然看到一些活著的諾卡人，他們臉上帶有明顯的、病入膏肓的白色。躺在廢墟下，不管頭頂的破敗何時倒塌，對他們來講，被砸死還是病死，都是一個結局。

  走在焦黑的道路上，不斷有難民投來驚奇的目光，有人認出了他們兩人的身份，微弱地喊著「月女騎士」或「萬法紅袍」的名號。

  兩人沒有回應——瑪利亞早已丟棄了軍人的身份，千焰心今天也沒有穿紅袍。

  他們繼續向前走，行過著名的卡其諾大街:現在已焦黑無聲，來到了街道中央，那座曾經的諾卡魔法學院門前。

  千焰心沒有看到傳言中的象白圍牆與喬治時代的復古路燈，也沒有看到四季盛放的玫瑰，他只看到眼前儘是焚毀殘破的廢墟。

  兩人進入學院廢墟內部，走到一片空曠地帶，抬眼一看。

  學院樓前，密密麻麻地掛滿了人形的屍體，大部分已成白骨，從低處的屍體可以看出。這些穿刺鐵絲從人的肛門刺入，穿過人體內部再從嘴、掌心、腳底刺出，纏繞到其他人身上，形成網狀的連接。

  亡靈本身絕不會做出這種複雜的行徑，它們的思想來自於操控者，伊凡。

  觸目驚心的懸掛，向見者吐露著，這些受難者承受了怎樣的折磨。

  千焰心一時無言，瑪利亞捂住嘴，湧現股股反胃感。

  「千焰心大師……瑪利亞將軍……」

  不知何時，勉強披著破爛盔甲的士兵，與互相攙扶著的殘疾法師從諾卡學院大門處走出，來到千焰心兩人的身後。不敢想像兩人就是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帶頭的士兵輕輕喊了兩聲。

  千焰心凜然地看著他們，他們也不能倖免遭受瘟疫的感染，身體各處已經潰爛:「學院呢？……人呢？」

  面黃肌瘦的士兵無力地搖頭，勉力用手指了指那上空觸目驚心的場景，嘆息道:「都在那裡。」

  「圓環山戰役結束不久，便爆發了亡靈遠征，從格列爾平原無限湧出的亡靈摧毀了一切。那個該死的肖，卻什麼都不做，群龍無首的北境，在一天之內被亡靈征服了大半……咳咳咳……」

  士兵咳嗽起來，鮮血濺灑，失去兩條腿的魔法師繼續他的話:「各地都在反抗，但毫無作用……亡靈爆發後，緊接著瘟疫、饑荒、戰亂，就像傳說的……傳說中的……世界末日一樣啊！」

  「亡靈大軍攻破諾卡守軍，艾莉絲院長帶領諾卡魔法學院全體師生進行城內反抗，但……失敗。」魔法師不忍地別過頭，眼淚橫流，「院長……院長……在那兒……」

  雖然他沒有指出具體位置，千焰心也能感知到，他身影一閃，來到學院樓的最頂端。

  [玫瑰魔術]的創始者，艾莉絲·圖門·波奇亞，在此處被折磨至死。她赤裸地被按在學院樓頂端的魔法避雷針上，雙乳被整個割掉，避雷針同樣從肛門處進入，從喉嚨里探出，被絞索纏繞的肉體上刻滿了各種侮辱性的語言，她的臉蛋反而出奇的乾淨、沒有痕跡，應該是想更加明顯地表現出艾莉絲的身份。

  體內含有一定魔力，不然也不會長時間不腐。

  千焰心眼中也有不忍，他將絞索捏斷，用玄火織出一件長布，在將艾莉絲從避雷針上拔出的時候捲起，低聲對那張痛苦卻堅毅的臉龐道:「你不該以這樣的姿態安息……艾莉絲院長。」

  他躍入學院樓內，將艾莉絲安放在她昔日端坐的辦公桌前。

  兩人離開諾卡前，千焰心在徵得剩餘學院法師的同意下，將這座無人收斂屍體的學院付之一炬。但這慘烈的事實不會被鳳凰玄火覆滅，它會一直在這裡存在，無論過去多少年。

  #

  逃入貝爾山脈不是布萊克的決定，是蕾娜的決定，她認為貝爾山脈與卡迪亞相通，卡迪亞有馬洛西亞，兵多將廣，怎麼也能抵擋得住亡靈大軍的猛攻，比不作任何防禦的穆恩好太多了。

  可他們誤算了進攻卡迪亞的亡靈數量。

  進入卡迪亞的第三天，亡靈大軍便開始攻城，源源不斷的骷髏戰士從城牆直向上爬，如同無數隻癲狂的蜘蛛。人族士兵根本無法阻擋，卡迪亞雄獅之說變成了愚蠢的笑話。

  當天下午，城破，亡靈湧入卡迪亞，展開它們最喜愛的活動，殺戮。

  穆夫家族成員被圍困宮殿之中，領主馬洛西亞帶領部分親衛隊從後城門潛逃，拋棄了整個卡迪亞，為穆夫家族歷代英靈蒙羞。城內的軍隊誓死保衛平民，不幸全軍覆滅，病痛與飢餓亦是他們戰敗的主要因素。

  半天之內，卡迪亞城破人亡，屠殺不分晝夜的進行。

  沒有任何轉機，周圍唯一沒有被亡靈大軍徹底占據的地方，只有貝爾山脈，於是蕾娜定下此事。趁著入夜的時候，兩人翻出城牆，藉助布萊克的狼化，衝出包圍圈，逃往貝爾山脈。

  攙扶著奔馳，布萊克一張大臉憋紅，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動，蕾娜倒是沒什麼嚴重外傷，只是扶著布萊克的同時自己的速度也不得不放慢。

  「打成一鍋粥也守不住。」[太陽之牙]反握在左手，布萊克受限於綁著繃帶的左腿，吸氣道，「蕾娜，下個路口走左邊，我來過這兒，左邊可以儘快上山。」

  「嗯，好。」蕾娜點頭，儘量把重心往自己這邊放，以減輕布萊克的傷痛。

  「呼嗚……」

  一陣骨骼扭動的響聲，隨之而來是亡靈的低吟，兩人回頭看去，身後突然多出來一片片藍綠色的幽森鬼火，直直地瞪著他們的背影。

  「它們是怎麼追上來的！」布萊克咬牙切齒，右腿大大發力，想要緩解蕾娜的疲勞，「我們怎麼會暴露！」

  「下個路口到了！」

  草叢分開，前方大概五十米處，出現了一個分叉口。

  「蕾娜，你先上左邊，我們在山頂匯合！」

  「想都不要想，你就是想把後面的引開，讓我一個人獨活！」

  「蕾娜！」

  「不可能，迪楊。」

  蕾娜抓緊布萊克的手臂，帶著他向左邊的分叉口奔去，布萊克無奈現在帶傷，無法反抗。背後風聲涌動，陰冷的氣息噴灑在他們足跟。

  「喝啊——」金色巨斧猛力揮動，將接近他們的幾個亡靈崩飛，布萊克受反震之力影響，又吐出一口鮮血。

  「迪楊！」蕾娜痛呼道，「不走了，留下來和它們拼了！」

  言罷，她停下腳步，將黑色長槍快速組裝起，橫拿在手。躺在地上的布萊克瞳孔放綠，數次的變身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也正是為什麼他腿上的傷口癒合緩慢的原因，不過——只能硬來了。

  狼牙迸發，狼爪伸出，布萊克嘶吼著起身。

  「轟！——」

  隕石般的緋焰在他們眼前砸落，一干亡靈被籠罩在鳳凰玄火之中，藍綠色的鬼火在這緋焰之中立時熄滅。它們的骨骸身軀也在緋焰中化為灰燼，連同戰魂一起，再也不可能有重組的機會。

  「這他娘的——千焰心！」布萊克喜出望外，抬頭，竟然真的看到頭頂上那道漂浮的身影，「你這個人啊！就這麼喜歡掐著點來嗎！」

  「團長！」蕾娜看到千焰心身邊的紫發女子，也驚喜地叫喊道。

  千焰心滿面笑容，與布萊克大大來了個擁抱，順便用治癒術提高了他的狼化自愈能力。

  「真是太久沒見了，你還是老樣子啊。」布萊克剛剛獲救，心情非常舒暢，有些口無遮攔，「你們不在的這段時間，可苦了我和蕾娜，北境啊，晚了、也完咯，咱們只能去凱爾城避難咯。」

  三人一默，布萊克尷尬地咳了咳，抱著千焰心的肩膀:「那麼，你有什麼打算，瞧你一副深沉的模樣，莫不是又有什麼瘋狂的計劃吧？哈哈哈哈……」

  千焰心拍著他的肩頭，說道:「我們要去穆恩。」

  光頭大漢倒吸了涼氣，捂著自己停了一秒的心臟:「我隨便說說，你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