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八十七,奧黛麗的離開
2024-05-26 02:04:39
作者: 善妒
還是傳教區裡的雅諾德神殿,不過這次奧黛麗沒有跪在神殿裡,而是信步於聖菲艾爾大廣場。
奢華的宮廷晚宴、貴族的交際舞會都已經隨著戰爭的爆發、持續而無跡可尋。欄杆上四散懸掛的彩色錦緞,奧黛麗將其抄起,撫平褶皺後平鋪在掌中,倒映其色彩的藍眸有些渙散。
似是在回想一件已經非常遙遠的往事。
其實也沒有多遙遠,只是孩提時代的修女生活,就是在這樣類似的廣場上進行的。沒有這般寬闊、更沒有這般豪華,僅僅只是簡陋教堂前的空地,以及老修女陰鷺般的面容。
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做個傀儡就好了。在自己學習魔法的那天,叫做蘭伊塔的老人傳達給自己這樣一個口諭。
當時奧黛麗不知道那是肖的意願,當然了——知不知道都是一回事。潛心研究法術、偷取禁忌知識,用光翼大祭司的假面來欺騙所有人……奧黛麗就是這樣一直隱忍、一直隱忍到今天。
今天一早她截取了軍隊的情報,越發覺得這就是時機——成熟的時機。
於是,她來此對這座希望之都中印象最深的地方,作最後的告別。
夜風微涼,奧黛麗裹緊身上的綢衣,將面紗丟棄在地。
她美麗端莊的面孔、藍色如大海的眸子,身上無法驅散的高貴都在聖菲艾爾廣場上展現。提前備好,奧黛麗身上除了那層面紗,再沒有一點兒大祭司的著裝——而如今,那層面紗也被棄於塵埃之中。
腳步輕靈,奧黛麗步行到廣場中央,仰望著頭頂上那座古老的雅諾德神殿。
一如既往地,神靈沒有給予她啟示。
神是冷漠的、要麼就是不存在的,奧黛麗嘴角處浮現起絲絲苦笑。她的肩膀鬆弛,在孤冷的夜風裡,宛如一個孑然一身的鬼魂。
思緒停留在過去。
奧黛麗也跌入了回憶的深潭。
孩提時代,那個被軟禁在深幽教堂閣樓里的老人,有著雪亮的發須,卻是小孩子那般的容顏。她的一切痛苦他都包容分擔,她的一切委屈他都耐心安慰,最終,好像她的過往也因為這位養父而沒有那麼糟糕。
若是要恨,她該恨那杯被主教獻上的毒酒,該恨在一旁目光冷利的蘭伊塔,該恨包圍起教堂為建築澆上燃油的弒冥殺手。
也要恨那時,將毒酒灌入巴別薩爾口中的自己。可是她那時沒有選擇,為了向蘭伊塔證明自己這個養女對養父毫無感情可言,她必須這麼做。
直到如今,回憶里,那位口吐黑血的老人仍歷歷在目。
他索然地睜著眼睛,不再試圖從粗壯的鎖鏈里脫身,眸子縮成針眼,就這麼盯著自己,死死地盯著自己,沒有向周圍的教眾、和不共戴天的仇人施捨一眼。只看自己……
奧黛麗的臉色如常,連蘭伊塔也沒有看出任何端倪,她成功拜蘭伊塔為師、成功取得了光復教會的信任。
就是這樣的人生。
來到通往雅諾德神殿的階梯前,奧黛麗幾次欲上前都止步,左右兩側的樹木景深暗沉,搖晃著樹靈的耳語,似乎也在議論著奧黛麗的人生。
人嘛,人生嘛,不就該為自己而活嗎。
奧黛麗如是想到,沖若隱若現的神殿露出諷刺的笑容,摸出了懷裡的火柴盒。
「啪。」
第一根火柴點燃,奧黛麗將其拋入深深的樹叢里,很快其中冒起了煙氣。她踏上階梯,一步步朝上方走去,穩健的步伐如同是最後一次踏上這段路程。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一半的火苗在兩側的樹叢里開始燃燒,煙霧越來越濃重,當然,如果奧黛麗不解除幻術,外界是不會發現這些煙霧的。
最後,登頂的大祭司終於在雅諾德神殿前,引爆了殿前隱藏的油桶。大火頓時高起,順著神殿的牆壁、設施攀爬,猶如火蛇一點點地翻越土堆,去往更加敞亮的上風口。
火勢逐漸龐大到幻術也遮蓋不住,巡邏的士兵開始急匆匆地趕向傳教區。
「大祭司,你瘋了嗎?」
奧黛麗慢慢回頭,瞥見的卻是金色而利落的短髮,她仔細從煙霧中分辨,才驚覺眼前這個表情嚴肅的弗倫薩爾皇子,是二皇子貝利蘭卡。
二皇子的表情不像是吃驚,倒像是某種程度上的瞭然。
她輕笑起來,原來如此隱忍的自己,還是那麼容易被看透嗎?
「你來了,但他沒來。」奧黛麗望著火光映照的上空,被她關閉法術結界的雅諾德神殿,正在火焰中遭受吞噬,「終歸,在新陛下眼中,我仍舊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吧……告訴我,二皇子…哦不……」
「未來的親王。」
奧黛麗的糾正讓貝利蘭卡感到刺耳,他並不打算和不太熟悉的大祭司吵上一架,於是他讓侍衛退開,難得一見地將,傳世國劍[定風]拔出。
那把沉重的[定風]流轉著青色的炫光,被貝利蘭卡置於身前,他英氣的眉目逐漸變得肅穆,為穿戴鎧甲的身上迸發出淡淡的金光。
祝福,是祝福的金色光芒。
貝利蘭卡竟然也是一位皇家獲得資格的神聖騎士,且看其鋒芒,不亞於德瓦爾之流。奧黛麗見狀,突然劇烈地笑起來,笑到肚子都在抽搐。
「陛下軍務纏身,或也可說國務。」他淡淡地說道,毫無情緒流露,聲音並未被奧黛麗的大笑遮蓋,「光翼大祭司當眾縱火,焚毀傳教區建築,按照戰時律法,你會在法庭上接受仲裁,走吧,先去凱爾城地牢里小住幾日……或許幾年。」
奧黛麗笑得直不起腰來,眼淚都快笑得流出,並未在意自己的牢獄之災,她抹著眼角道:「什麼呀,我分毫不漏小心謹慎地掩藏自己的才能,原來您才是真正的大隱之士。」
「身處高位,扮演無能,卻藉由一切行為作煙霧彈,憑著你的能力、謀略……隨時都能為所欲為。」
「你太狡猾了,皇兄。」
她藍色的眸子清晰地望向貝利蘭卡,藍色眼眸,與弗倫薩爾皇族多麼相似的藍色眼眸。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相同的藍色。
弗倫薩爾的拋棄、光復教會的折磨、巴別薩爾的死還有終於爆發的仇恨,讓奧黛麗的眼睛變得暗沉無光,全然沒有那股天藍。
「第一次,我說出自己是弗倫薩爾家族的一員。」奧黛麗冰涼地笑道,她沒有流淚,甚至沒有一絲眼紅的徵兆,語氣猶如在陳訴別人的想法,「最後一次,我為自己而活,至死不變,為自己。」
貝利蘭卡不語,[定風]的神威使熱浪與火焰避開他的祝福,他一步步走向火焰中伶俜的白衣女子,毫不迴避她集悲傷、怨毒、憤怒的藍色雙眼。
然而他一聲也沒有叫過她皇妹。
「他呢?那位年輕的陛下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他的親妹妹的?」奧黛麗低聲發問,「我……很想知道……告訴我吧,亞文。」
貝利蘭卡腳步一頓,沉吟道:「你成為光翼大祭司的前一天,你和蘭伊塔回城的當時。」
火海中,長達數十秒的沉默。
「那……」女子的白衣漸漸被熏得焦黑,「他下令讓你殺我前……可有什麼話要留給我的?」
「沒有,半個字也沒有。」貝利蘭卡將[定風]放在奧黛麗的脖子上,冷聲道,「[殺了她,儘快。]這就是陛下的全部命令,一字不落。」
[定風]就要染血,貝利蘭卡「哦」了一聲,像是想起來什麼,與奧黛麗對視道:「順便說一句,你的這場縱火併沒有成功,我們的法師早就在神殿裡恭候多時了……嗯,自然是水元素的大法師哦。」
「噗!——」
劍鋒一動,狠狠切開了大動脈,鮮血狂涌而出,淌在了地面上,流入了火海中。
白衣女子重重摔倒,頭部正好接觸到火焰,臉龐立時便燃燒了起來。
貝利蘭卡剛想收劍,眉頭一皺,輕輕沾了沾劍上的血跡,眼神一寒——不對,這血是冷的,這不是活人的血。
他將白衣女子從火焰中拉出,但屍體的頭部已經燒得面目全非。貝利蘭卡撕開她的衣襟,檢查其身體,卻發現了屍體肚皮上早已成形的屍斑,湊近些,那股腐臭味兒少了煙氣的阻擋,變得非常刺鼻。
這種代屍的秘術……
仔細思考了片刻,貝利蘭卡向著空蕩的夜空,聲音激昂:「假寐者!大祭司!放下對幻詩篇的執著,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不然到時候,連死也是種奢望了。」
沒有聲音回應他,而水元素魔法似已奏效,火勢正在慢慢歸零。
「山姆叔叔……我和奧黛麗,和您相比,還是太年輕了吧?」他苦笑著搖頭,「不過,到頭來,操縱著大局的根本不是我們這些歷史的渣滓。」
[定風]回鞘,貝利蘭卡當即想作詩,但夜色太美,他便暫且慵懶片刻。
光復歷946年七月,克羅諾斯世界陷入與亡靈的鏖戰,而利維索隆的皇族們都知道,他們真正的敵人,還沒有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