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八十五,瀾河沉淪
2024-05-26 02:04:36
作者: 善妒
亡靈殘敗的骨架被附著其上的戰魂驅使,邁動著沉重的步伐,從森林中走過。戰甲下的骷髏沒有情緒可言,深深的、空空的眼眶燃燒著不明顯的藍綠鬼火,只有在進入戰鬥後才會突增。
搜尋這片叢林的亡靈戰士大概有上百個,沉默而仔細地用武器撥開茂密的灌木。
而樹叢的中央,也是四面八方亡靈戰士漸漸逼近的中央。一群負傷的人族士兵正躲在枝葉間,細看就會發現,其中的士兵來自不同的勢力。
深藍色的北境士兵戰衣與利維索隆標準的金紋鐵甲,本是不共戴天的立場,此刻卻相互背靠背,警惕地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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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義軍中尉克萊頓,凱爾城上位騎士伊森,他們兩人本是兩支不同隊伍的領袖,從不同的方向,朝著不同的目標前進。
克萊頓想要逃離開被亡靈污染、越加瘋狂的北境,手下六十號兄弟全都贊同響應,從穆恩出發,利用熟知地形的優勢逃到了瀾河上游,繞是百般仔細小心,那些亡靈怪物仿佛有著狗鼻子,總是能追上他們的腳步。
在殘酷的追擊下,六十多名北境戰士僅存下現在包括他在內的八人。
本來該待在凱爾城享受安全庇護的子爵,以上位騎士的身份加入了志願軍的隊伍里。伊森帶領的部隊要龐大得多,除他以外還有家中的五個下位騎士作為護衛同行,調動家族勢力湊齊五百人的大隊,在瀾河上游全力疏散人民。
但這位近四十歲的子爵大人軍事才幹有限、加上騎士階位有點兒水分摻雜,五百人的部隊連日消耗,一遇亡靈便潰不成軍,現下他身邊的只剩下四個帝國士兵,其他的都還生死未卜。
加起來一共十三個人在幾天前的深夜撞到了一起,合作逃離了亡靈的那次包圍,之後便通力協作,雙方通過兩艘渡船,總算逃到瀾河的對岸去了。
但很不幸的是,屬於帝國的這岸也儘是亡靈橫行,他們今天又栽入了亡靈軍團的掌心裡。
瀾河已經讓亡靈的足跡所污染,原本清澈甘甜的河流從波光粼粼的晶瑩變作了泛著惡臭的酸綠。兩岸的樹林乾枯折腰,植被退化,他們所躲藏的此處林子,枯萎也是早晚的事。
「這次說不定也能逃掉吧。」
作為上位騎士的伊森子爵低聲念叨了一句,嘴唇上貴族特有的卷鬍子上下不整,大概是奔逃時難以顧及。髮絲凌亂的貴族老爺透過枝葉,望見了部分正在接近的亡靈身影,下意識將自己腰間的刀劍緊握。
「說不定……」克萊頓顯得倒是沒那麼緊張,他包好菸捲叼在嘴裡,在身上翻找半天,最終拿下了菸捲朝伊森問道,「嘿,有火柴沒?」
伊森也在身上翻找半天,不過在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成功找到了那盒在凱爾城免稅店裡包裝精緻、如今卻浸透河水破破爛爛的高檔火柴。
浸透水後的火柴很不好打燃,一是檢驗高檔火柴的質量,二是考驗吸菸者經驗手法。
這個粗壯的北方人用掉了幾乎其中一半的火柴,終於將嘴裡的菸捲點起,他無比放鬆地吸了一口,往身下將煙霧吐出,為了避免亡靈發現立即揮散。
「媽的。」克萊頓又吸了一口,將煙霧向下噴出,「連抽菸都安心不得。」說著,將菸捲遞向伊森。
遲疑了一下,出於某些不知名的緣由,這位享受了大半輩子榮華富貴的子爵老爺接過了那支劣質的菸捲,重重吸著,挑眉看了看手中的事物:「我向你保證,中尉,沒有比這更爛的消遣了,簡直和瘴氣燒喉嚨沒區別。」
克萊頓笑了笑:「知足吧,子爵老爺,我們北方人沒多少吸菸的講究,畢竟你們南方才是菸鬼的重災區。」
「不過目前來講還不賴。」
伊森又吸了一口,便被克萊頓奪了回來:「你那個金菸斗呢?掉船上了?」
「差不多。」伊森意猶未盡地伸了伸酸痛的脖子,「有個亡靈爬到船沿,我用菸斗戳進它的頭骨里,讓它和船一起沉底……所以,差不多。」
克萊頓大大地嘆息一聲:「可惜了,我可是很中意那個菸斗啊,這輩子沒見過做工那麼精良的器物。」
周圍的士兵們忍俊不禁,比起工藝,南方的造詣遠遠在北方之上這倒是常識。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克萊頓?」伊森瞟著他問道,「職業軍人?」
「穀倉工人。」克萊頓眼中多了幾分懷念之色,「在諾卡的進港口,成天有大麥與稻米的氣味,我負責把這些寶貝們運到倉庫……有時候也會搬上船隻。」他用肩頭撞了撞帝國子爵,「誒,說不定你吃過的燕麥,是我搬上去船的也不是不可能哦。」
「難怪我那幾天總在上午鬧肚子,你這個不洗手的混球。」
「哈哈哈呵……」
由於不能大笑,他們的笑聲被壓得很低。
「那你呢?伊森?你這種貴族在凱爾城做什麼?」
「我?」子爵沉吟片刻,揉了揉很久沒有清洗的臉蛋,說道,「賞賞花、騎騎馬、練練字……思考晚餐吃什麼,當然也得和教頭學習學習劍術。總之,和工作這種事壓根不沾邊。」
「聽上去很爽。」
「是很爽,但也很無聊,克萊頓。」伊森看著手中刻有家族徽章的刺劍,「我不想一輩子都在凱爾城裡發福,然而貴族之間又無法明說,上頭有老不死的監視,下頭又有民眾仰望。」
「被仰望之餘,卻對一切都無能為力,但現在……我好像通過解救那些平民,找到了活著的感覺了。」
克萊頓有些驚奇:「怎麼說?」
「我們出發後解救的第一批村莊。」伊森來了興致,變得像是個正在炫耀的孩子,「我們救下來九十多個難民,一路保護他們至安全地帶,我從來沒想過我竟然能拯救那麼多人的生命……他們得救時的眼神、哭聲,我永遠都忘不了。」
「只有那一刻,我才覺得我劍上這個徽章還存在,還有意義。」伊森把刺劍展示給北境戰士們看,克萊頓對這把精良的武器讚嘆不已。
「看,我向你們說過的吧?別總袒護那個肖,她就是個瘋子。」克萊頓將劍還給伊森,「我們怎麼就不能和帝國人相處了,我剛才差點兒就愛上子爵老爺了,如果不是老爺的鬍子實在扎人的話。」
眾人憋笑,伊森作勢去打克萊頓的胸口,最後變成兩人碰拳。
亡靈的腳步越發逼近,士兵們無聲無息地將武器握住。
「凱爾城的春蜜釀……」聽到這個耳熟能詳的名詞,伊森望向了有些出神克萊頓,「真想喝啊,可惜沒這個機會了。」
「簡單。」伊森清著嗓子,笑道,「等我們活著回去,這些怪物都消失了,來我們羅斯托夫家的宅邸找我,咱們一起到蜂巢酒莊裡去喝,純手工的。」
「真的嗎?你不會到時候就給忘了吧。」
「當然是有條件的啦,中尉。」
「哦?說說看。」
伊森定住氣息,帶著些許感傷地說:「假如只有你們還活著,去凱爾城的金宮,通知克里斯蒂安殿下,帝國軍需要知道……瀾河上游兩岸皆已失守。」
「伊森,你不必……」
「答應我好嗎?克萊頓?」子爵握住了中尉的手,雜亂的鬍子有些扎眼,「我相信你,我的朋友。」
「……好,我發誓。」
亡靈戰士發出刺耳的鳴叫,它們眼中的鬼火大幅度上升,填滿了整個眼眶。同時,那被戰甲覆蓋的身軀也燃起了幽森的鬼火,連拿在手中的兵器都被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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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這片大陸上的一小片段,亡靈獵捕活人,吸取活人的靈魂使自身更加堅固有力。亡靈的數量從來沒有增加過,它們保持著百萬的大軍,且一個一個逐步增強。
他們也許早已被遺忘在歷史長河裡,化作了洪流中的微粒。
但,他們的的確確地犧牲過。
光復歷946年5月中旬,利維索隆的南北界河「瀾」全部淪陷,亡靈大軍跨過毫無阻礙的波濤洶湧,繼續向利維索隆中部伸出爪牙,帝國軍累積已知損失人數超過二十八萬逼近三十萬。
已經死去的亡靈能夠被殺死嗎?當然可以,就像死亡並不是戰無不勝,強大的靈魂能夠讓死神望而卻步,只要貫徹血戰到底的決心與戰意,死靈們起身多少次我們便打倒它們多少次!
——弗倫薩爾第三代皇帝克里斯蒂安在戰時對凱爾城的第四次演講,此次演講鼓舞了全城守軍的抵抗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