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八十二，月中天

  凌晨，嗚咽谷後山，寒氣逼人的冰門嚴正地封鎖通往冰室的道路。

  而千焰心，此刻已經跟隨老嫗，來到了冰門之後的密道里。一座全部由寒冰包裹鑄造的寬闊密室呈現在眼前，這裡有密室所具備的一切，冰床、冰燈、中間一處面積可觀的水源。

  咦，這水源怎麼看上去……

  千焰心走到那處水源前，花了很長時間才將木屋門前那口雪泉聯繫在一起。他用手在冰涼的水中一撈，刺骨的感覺與雪泉給他的感覺一模一樣，退後比劃了下，好像連形狀都是相同的。

  還是說，這裡的水源，就是木屋門前的那眼雪泉？

  「導師，這是……」

  「這是你[概念自序]的最終修習。」老嫗站在門口，給予千焰心一種下一刻她就會關門將他封死在密室的錯覺。

  「我不是很明白。」千焰心手上殘留著雪水的冰涼，疑惑地道，「您說，我離[概念自序]還有些距離。」

  「那就是你欠缺的距離。」老嫗伸手指了指那眼雪泉，臉色嚴肅，不像是在同千焰心開玩笑，「你在下個夜晚到來前，得靠這眼泉水，突破我給你的封印，掌握[概念自序]。」

  

  千焰心震驚地眼角一抽，沉默片刻道:「導師，這玩笑開得有點兒大吧？」

  「我什麼時候和你開過玩笑。」老嫗皺紋密布的嘴角輕輕勾起，明明是在笑，卻讓千焰心不寒而慄，「如此重要的事，你覺得我在和你開玩笑？」

  「可……這兒什麼都沒有啊！怎麼修習[概念自序]？」

  「什麼都沒有？那你就錯了。」老嫗抱起手臂，蒼老的面容笑意更深，「告訴我你能用精神感受到的空間，難道會超過這座密室嗎？」

  「不會……」

  「[概念自序]最後一課。」她高聲道，轉過身去，「把泉水裡的月亮——撈出來。」

  言罷，老嫗化作一陣清風從千焰心眼前消失。

  那種錯覺原來是預感，寒冰大門從上滑落，「碰」地一聲將千焰心的出入口封死。寒氣擴散而來，撲了他一臉的霜凍。

  「撈？

  月？

  亮？」

  千焰心特意用了三個斷句來吶喊出自己嚴重的疑問。

  #

  雪泉之上有個巨大空洞，貫穿上方寒冰山體，抬頭就能看見絢麗的皎月。那嫣然月影映在雪泉的鏡面上，顯得清冷而神秘。

  千焰心繞著這眼雪泉踱步，思考著老嫗說的「撈月亮」是什麼意思，怎麼衝破她對自己放封印，以及至今為止還看不清本體的[概念自序]。

  他基本上在無魔力的情況下做到了將精神力覆蓋一定空間，但要完成[概念自序]，需要投入大量的魔力、專注、集中。製造一片自己掌握，自己定義的空間，將其力量隨意增強或漸弱，足以改變進入這個空間內敵人的屬性。

  千焰心還不得最終要領。

  「撈月亮。」他在泉邊住步，伸手再往那月亮的倒影一撈，只有冰涼的泉水穿過自己的指間，「撈出雪蝦也撈不出月亮啊。」

  現在又沒有魔力，又一堆啞謎，這裡還超冷。

  有種被世界拋棄的失落感呢。千焰心搓起雙手，朝降溫的手指哈著熱氣，無論怎麼念咒都不可能溫暖起來。他繼續沿著雪泉研究起泉水處有沒有些機關什麼的以供參考。

  結果仍是一無所獲，千焰心盯著那汪瑩瑩泉水，實在參悟不透。

  「撈什麼啊，撈個鬼啊撈月亮，怎麼不撈星星撈太陽呢？！」

  頹然地坐倒在地，沒有魔力護體的他很快就嚎叫一聲彈跳起來，看著不友善的堅冰地面，狠狠踩上了幾腳。踩罷，他無意間的凝視，卻發現了地面似乎缺失了什麼。

  「誒。」

  千焰心俯下身子，仔細朝光滑的地面審視，又朝上空的大洞看了看。連忙向其他方位的地面看去，似乎實在求證著什麼。

  「奇怪了，這不科學。」

  果然缺失了什麼。

  千焰心摸了摸下巴，在這些映照的地面上，本該出現的月光一絲也沒有，只有暗淡的光澤。從厄爾科多的書本上學來的光學知識沒有白費，要麼是這地面有問題，要麼是上空的月亮有問題。

  他不懼寒冷地匍匐在地，在結冰的地面敲敲打打一番，順便將密室里的所有陳設:冰床、冰燈全都翻看一遍。

  看來是上面月亮的問題。

  千焰心抬頭看去，那輪皎月光暈浮現，斷接的眩目瀲灩時刻受烏雲變化的影響。怎麼看，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月色。

  撈月亮……難道是撈上面那個月亮？千焰心糾結於老嫗的語法，縱身跳入了雪泉之中，寒冷的泉水浸透到他的雙膝處，千焰心將目光直直地對向頭頂那輪皎月。

  角度轉換下，千焰心更加覺得頭頂的月亮有問題，像是失去動態感的普通素描。一度讓他懷疑那月光的真實性。

  那我就只好來撈撈你了，月亮。

  千焰心往四下一看，只有陡峭光滑、幅度極限的冰壁可供通往頭頂的大洞。他心一橫，看向自己浸透水漬的雙腿，在水中踏了踏實地，決定靠著這僅憑精神操控空間的力量嘗試一次。

  冰壁光潔，鞋底摩擦著其上的剔透，千焰心靠著精神力量緊緊附著著，朝上頭的那個大洞移動，接近那輪皎潔的明月。

  「咵……」

  冰壁被他踩裂了幾寸，一些碎冰掉落下去，千焰心背心冒汗，不敢托大，雙手也攀附在斜度超過一百度的冰壁上。

  要是老子能用魔力，隨便蹬蹬腿的事。

  寒冰稜鏡折射，奇異的炫光一寸寸從千焰心腳踩的冰壁上亮起，他越往上，光華就更盛。他也越發覺得，那輪皎月的不尋常。

  等千焰心已經立於大洞邊緣，那皎月似乎觸手可及的地方。

  冰室里的光華頓時聚合，在中央的雪泉里翻騰。

  其中的泉水依然沒有絲毫反應，既不沸騰、也不翻湧，好像這光芒沒有存在。可四周的冰壁卻在振動，被光華一點點蔓延，延伸出枝椏那般的分叉，讓千焰心想起熔爐中打造漸成的神兵利器。

  「好……」

  千焰心穩住身形，抬頭看去。

  那輪皎月潔白如雪，月彎繚繞著輕淡的雲霧，似是一層迷幻的薄紗。

  朦朧、深遠。

  月的古老、月的蒼涼以及月的美好，都被它映照出。

  不知不覺，他看得直發呆。

  痴痴地伸手，千焰心神情安詳地去觸碰那輪皎月，他的手掌沒入大洞中，就像沒入了不見底的雪泉一樣，他五指、五指的輪廓、接著手掌，消失在了視線里。

  像是受到了空虛的指引，千焰心的身體也慢慢虛幻，升入了大洞之中，隱於月色其里。

  意識仍然存在，千焰心難以言表地感受著這股充斥全身的空間陷落感。這種感覺猶如在無比鬆軟的沙發上午睡，四肢、頭肩通通陷入了溫柔鄉。

  全身舒展，千焰心嘴角笑意已深。

  #

  「撲通——」

  一具身體從空洞上落入了深深的雪泉之中，半晌後漂浮上來，正是千焰心。

  他身體輕鬆地張開，手指蒼白，滿頭緋發浸泡在雪泉里，一根根分明地散開。臉上的笑容安詳而俊美，從頭至尾的眉梢都泛著柔和。

  與死不同，千焰心的意識去到了遙遠的月色里，相會在縹緲冷清的無天之間。

  ——月中天，群星隱曜、月已孤冷、天門洞開、幻視其中。

  月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