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七十五，拜師

  「嗚咽谷並非與世隔絕，它也會回應人們的訴求。」

  白衣老嫗面對著山谷說道，旋即轉身，銳利的蒼藍色眼眸看向千焰心，只定定地看著他，瑪利亞與葡萄都在這目光的凝視之外。

  「包括神之棄子。」老嫗附加了一句，但似乎她本身都很厭惡這種附加，皺了皺白眉道，「現在，告訴我，你為了什麼會來到這片生命的禁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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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焰心沉思下來，腦中閃過很多東西。

  他努力思考，希望能答覆給這位老嫗令她滿意的十全十美的答案。

  想起殘酷瘋狂的戰爭，他想說他是為了要終結這種混亂，為了給克羅諾斯大陸重建秩序；想起所向無敵的魔影，陌生男人的嘲弄與譏諷，當時無能為力的慘狀，他想說希望能根除禍源，讓世界重生。

  他看了看身邊的瑪利亞，認真的看著，她紫羅蘭色澤的柔順長發，絕美清冷的精緻五官。她感到他的目光，與之對視。

  的確是神之棄子無疑，但那樣沉重的責任，自己真的能夠那麼無私嗎？真的能夠承受嗎？到現在為止，千焰心其實都沒有認清自己。

  是救世主？還是滅世者？抑或是被牽連的無關路人？他衡量這這些定義對自己的偏向，仍然無法做出精確的判斷。

  「你心中所期望就是。」

  千焰心瞳孔一縮，耳邊迴響著剛才面前女子的話，默然片刻後，他露出微笑，面向老嫗道:「邏輯問題，有人想要我和我重視之人的命，很被動，我要顛覆這種局面，僅此而已。」

  「崇高的個人主義者。」老嫗冷漠地說，「你就不想給自己的行為打個旗號？拯救世界，或者大義除魔？」

  「身為被動方的我就別來這套了。」千焰心扯動嘴角，看上去頗有幾分無奈，「的確，起義造反得打個噱頭，不然那就是失道的叛逆。正所謂……失道無助。」他抬起了右手，將上面的漆黑刻印展現給老嫗，然而老嫗仿佛不認識這其上咒文的不為所動。

  「但您看我。」千焰心退後一步，環視著瑪利亞與葡萄，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我不需要再起義造勢，這是我剩下的一切了。」

  我僅存下的一切，不過也好，不繁複、不冗雜，清晰明了，環於胸間。

  故鄉已經蕩然無存，牽掛也一乾二淨，能享受的只有一次次的劫後餘生，走上命運對立面後的無助與絕望。千焰心再次咬牙，他依然不後悔。

  瑪利亞移步靠近千焰心，無言地握住他的手掌，已經止血但還顯紅腫，所以她指尖輕柔，溫情脈脈。他看著紫發女子冰冷卻微微泛紅的臉頰，心中坦蕩，望向山谷前的老嫗。

  白衣老嫗不知何時已經轉會身去，此時此刻看不清她的表情，與千焰心沉默良久。

  「喂，笨蛋。」她悶著嗓子道，「你大概知道你的不足之處在哪兒吧？」千焰心一愣，面帶不解。

  「你未曾理解空間與元素的真諦，雖然魔法精妙、掌握得當，因為無法與強大的絕對力量連接，所以力度不足以傷及天啟四騎士，伊凡你就更別想了。哼，空有一身滿溢出來的魔力，打出來的術式和軟綿綿的糖果沒有區別，實話告訴你，放在未末法的兩百年前，你這水平只能配送去牧場工作。」

  老嫗一通毫不留情的言辭下來，千焰心臉色窘迫，若是她誇張的話，那他自認為站在大陸頂尖的水平就太滑稽搞笑了。雖自尊心有損，但他還是虛心接受了老嫗的批判。

  「打個比方。」老嫗銳利地盯著他，「數學、鍊金、文學到最後都是哲學，而你現在就停留在倒數第二步，已經有了足夠的儲量，尚未把一切知識貫通進入哲學那一塊。」

  千焰心恭敬欠身:「請前輩指教。」

  迎著吹滿風雪的寒風，老嫗怪異地笑了起來，乾澀低啞，枯樹昏鴉的音色無疑。瑪利亞與葡萄都不禁打了個冷戰。

  「指教？」老嫗的目光炯炯，「你是想拜我為師吧。」

  「是的。」千焰心沒有多加掩飾，徑直便要跪倒行拜師之禮。

  蒼老的手掌瞬間攥住千焰心的肩頭，將他下沉的身軀穩住，老嫗淡淡地看著這個男子，心中自有些思考。千焰心看著她，沒有魔力的探知，沒有氣力的試煉，他知道這時的老嫗正在思考排開他的其他東西，那是現在還不可發問的。

  「嗚咽谷內，一處雪泉，旁邊的木屋你們去住。」

  老嫗只留下這麼一句吩咐，她放開攥住千焰心的手，矮小的身子浮空而起，魔力推動她緩緩升空，直至現在，她仍看著千焰心。

  千焰心突然焦急地道:「前輩，葡萄它……」他想說葡萄的妻兒還在凍骨雪原，並不安全，誰知老嫗理解似的擺了擺手。

  「我知道，會辦妥的。」

  白影一閃，這位剛剛拜的師傅便消失在了眼前，千焰心的感知已經擴張至三公里外，也只是捕捉到了些許老嫗的殘影。

  「千。」老嫗走後，瑪利亞輕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碧綠的眸子向他一轉，「我們走吧。」

  千焰心痛感尚存的掌心被她輕柔撫摸，他笑道:「瑪利亞，你是完美的伴侶。」緋眸微微一黯，「我的問題真是超多……總感覺，我配不上你。」

  「沒關係。」

  「怎麼可能沒關係呢，有時候我都有點兒自卑呢，我都覺得是花插牛糞。」

  「我不介意。」

  「唉，在軍中你職務都比我高上幾級，不過說起來，我入伍到退伍時間也不長是吧……」

  瑪利亞眉梢一挑，將喋喋不休的緋發男子猛地踹飛，冷聲道:「你還沒完沒了是吧，快到那個木屋裡去打掃乾淨！」

  「嘿嘿嘿。」千焰心反而笑了，歡呼道，「果然嘛，瑪利亞你太溫柔了我還真是受不了，走了！葡萄，得想辦法給你們一家子找個築窩的地方。」

  「嗷嗚……」葡萄沒什麼精神地將他叼起，放在自己的背上。

  一人一熊活蹦亂跳地進入了雪谷。

  瑪利亞佇立在原地，望向山谷上那些在極度寒冷中盛開的素白蘭花，碧眸中泛起柔光。她喜歡這種花，也很喜歡這種顏色，將手合在胸前，柔順的紫發如瀑布，一時間她身上多了幾分聖潔美麗的光芒。

  而轉頭看向身後的朦朧風雪天時，一股不安又襲上心頭。

  那是逃離慣常環境後的不安。

  他們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從層層陰謀、欺騙、圈套中脫身，不止對千焰心，對她自己也是一種解脫。

  從此以後，穆恩的月女騎士不復存在，瑪利亞·古德里安也不再現世，她那一肩要承擔起義、要軍攻城略地的使命在這座嗚咽谷前終結。過往的榮耀與艱辛再與她無關，她的身份，只是千焰心的摯愛。

  瑪利亞抄起腰間的杜鵑劍，猛然間對曾經熱衷的劍術也喪失了興趣。

  不過她並未因此將武器丟下，她知道，想要丟下這把劍，還需要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