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六十五，疑雲陡生

  蘿絲。

  我親愛的寶貝。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春天已經悄無聲息地來了，我很抱歉，今年還是不能回家，非常抱歉。不過，我想嬸嬸應該陪你度過了一個圓滿的光翼慶了吧？有沒有在吃完糖後好好刷牙？等我回來，一定要親自檢查你的牙齒，要是我發現了有一顆長了蛀牙，哼哼……

  你的嬸嬸在回信中告訴我，你想知道我在哪兒？

  嗯……這麼說吧，我在整片大陸的最北端，地圖上最上面的白色區域就是我所在的位置哦。這裡很冷，和我們家鄉的溫暖完全不能比，別擔心，雖然很難理解，但我們得到了當地精靈的幫助，對就是上次和你說的，尖耳朵的高個兒。

  興許，等到明年的今天，我就能回家了，期待那一天早點兒到來。

  永遠愛你的爸爸，托比亞斯。

  光復歷855年三月十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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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焰心放下信紙，久久不能從震驚中回神。

  這位不知名的毒品供應老人，竟然是接近百年前銀燈森林的探索者。他為什麼會出現在亞林村成為一名好似精神失常的瘋老頭？他為什麼能活到現在？他又為什麼以這樣的形式消失了？

  他將信紙擱在旁邊的桌子上，沉默地陷入了苦思，最可是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家鄉啊……

  紫發女子靠近他身邊，千焰心擺了擺手:「不好意思，瑪麗，我現在沒辦法平靜地面對你。」說完，將臉轉向另一邊，可見他心情的不安與煩躁。

  瑪利亞頓了頓，堅持地坐到他身邊，與他一同靠著門旁的牆壁，寒風掠過兩人的小腿，有些刺骨。

  「這一切都太離奇了。」瑪利亞說道，「就像我曾經到達過這裡，這片區域，但卻沒有見過任何村莊一樣。」

  「什麼？」千焰心一驚，愕然地看向瑪利亞，「你曾經到過這裡？到這裡來幹嘛？……啊。」不等瑪利亞回答，千焰心自己已經猜到了答案，羞愧地低下頭。

  可能是不想舊事重提，瑪利亞平靜地道:「我曾經翻查過穆恩的所有流民記錄，但一無所獲，於是我沿著法布諾的官道搜索了數日，在這片被稱為荒野的區域還是沒有找到所謂的[亞林村]。」

  「而今天，這座村莊，鬼魅般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所以我才會那麼驚訝。」

  千焰心眉頭大皺，他心中有非常不好的猜想，同時也害怕自己的生根之地都殘缺虛幻。最可怕的無非幻滅了，他揪著自己的頭髮，揪著那刺激痛覺的小辮子，臉朝下埋到最低。

  從未有一刻，即便是即將得知自己命運的前一刻，他也沒有如此驚慌失措。

  他想起四年前在亞林村的最後一個夜晚。

  飄搖的風雪、寂寥的街景，老舊的木柵欄發出不禁蹂躪的響聲，紅髮的男孩背著行囊一步三回頭地告別故土，為了未知的冒險向遠方前行。而如今，依舊是那副場景，只是他已經長大。

  命運就是如此詭異嗎？他回來了，或者說，他一直困在了原地。

  這太恐怖了，這太荒謬了……

  千焰心喘息漸重，旁邊的女子突然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由于思維的深入，他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尖叫，下意識想要抽離開自己的手臂。

  但美麗的碧眸緊緊地鎖定住他，讓他平靜下來，瑪利亞凝視著他道:「千，越是這個時候，越需要你冷靜，想想我們在戰場上。」

  「我不知道，這不是我所掌控的局面……原以為，至少有自己的故鄉還是美滿的、幸福的——天啊，我他媽搞不清這是什麼狀況，他、他就在我面前，沒有魔力波動、沒有空間塌陷，他就、就這樣消失了。天殺的，我搞不懂，這沒道理……」

  慌亂與驚悚讓千焰心語無倫次起來，他神經質地說了一大堆，極力試圖排解縈繞他的幻滅感，但於事無補。千焰心體內的魔力也感應到主人的不穩定，開始躁動起來。

  「所以接下來我們要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瑪利亞按住他亂動的肩膀，目光銳利，「別怕，你連命運都不怕，還怕這虛假的幻滅嗎？」

  說著，她擁抱住千焰心，千焰心在她的芬芳中呼吸漸漸平復，緩緩回應了她的擁抱。瑪利亞感受著貼緊她的胸膛，其中的跳動聲已經漸漸恢復正常。

  「有想到突破口嗎？」瑪利亞輕輕地問道。

  「嗯。」千焰心放開了她，望向寒風刺骨的門外，緋眸微眯，「也許，娜婭姐姐做好了晚餐等著我開飯吧，但願她的肉湯還熱乎。」

  #

  兩層的小樓房，屋頂的積雪，窗內的燭光，煙囪緩慢上升的炊煙。是家的溫暖氣息迎面而來，夜晚籠罩下，雪花飄落下，這種溫馨依然不減當年，如千焰心預料的——一成不變。

  只是這次，他與瑪利亞一同踏進了圍欄後，面對著這棟溫馨的小屋。

  走近些，他們這才聽到屋頂敲敲打打的聲音，抬頭一看，有道人影正在滿是積雪的屋頂匍匐，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千焰心向瑪利亞看去，後者輕輕點頭。

  浮空術啟動，紅影一閃而過，千焰心飛到了屋子的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道人影。

  趴在屋頂上掄著鐵錘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他穿著衛隊戰士的盔甲與大衣，往破洞的屋頂打著牢固的補丁。一面修補著房頂，一邊低聲念叨著什麼，直冷得打哆嗦。

  「霍羅。」

  不會認錯的，就是他，那個小時候無數次帶著他瘋鬧的衛隊隊長。一起外出到雪原狩獵，一起爬牆偷看女孩子洗澡，一起保守葡萄一家子的秘密……

  壯年男子動作一僵，在原地愣了片刻，轉過頭來，看到了一張變得天翻地覆的俊臉。千焰心卻看到了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霍羅，濃眉虎目，高大威猛。

  他再次見到千焰心驚訝到話也講不出來，認了半天，才斷定這就是當年那個調皮搗蛋的紅髮少年。千焰心則擔憂地盯著霍羅的一舉一動，害怕他和托比亞斯一樣，是百年前的幻相。

  但霍羅立刻打消了他這種想法，只見他愣愣地放下鐵錘，壓抑著嗓子不敢相信地道:「千焰心？你回來了？你這殺千刀的雜種這幾年跑哪去了？」

  千焰心心中猶如石頭落地，他鬆了口氣，落到了屋頂上，與霍羅抱在了一起。

  「簡直和小時候不能比了！」霍羅激動得舌頭打結，笑眯眯地打量著千焰心，墊了墊腳才與千焰心差不多高，握著千焰心結實的臂膀，「我是說，剛才那個飛著的魔法還是什麼……酷斃了老弟！上次見面是多久了，至少四年了吧。」

  千焰心的心情稍微好轉了一些，詢問道:「我經歷了很多冒險……大家、這裡的一切都還好嗎？」

  「好，當然好了。」霍羅連忙答應，在千焰心眼中，這顯得虛假的掩飾語氣，無疑刺痛了他的神經，「你、你看，雖然村子破舊了點兒，但修修補補還是能堅持個幾十年的，就是黑牙那老頭兒，這麼多年來還是淒悽慘慘的模樣，唉，可惜……」

  「夠了，霍羅。」緋發男子擺了擺手，痛苦地閉眼，「我聽夠了謊言了，真的，你說起黑牙爺爺嗎？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他是個百年前的幻相！——」

  聲音遠遠的傳遍寒空，擾亂了規律的風聲，亞林村四下燈火通明，卻無輸於人的喧鬧聲被激起。仔細看去，晚餐的時間臨近，而燃起炊煙的，卻只有霍羅這一家。

  霍羅盯著千焰心睜大的緋眸，慢慢鬆開手，向後退了幾步。

  他轉過身，一言不發地望向別的方向。

  「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將我養大？」千焰心跨到他的正面，繼續質問，「從小你就告訴我，亞林村是流民的聚集地，是一群善良而樸實的貧苦百姓，村頭的黑牙老人是可憐的販毒者，你是村子唯一的保護者執法者，娜婭姐是你的青梅竹馬兼妻子，約拿、艾倫、莉娜……」

  「現在，你告訴我吧，這些都是什麼？全都是幻相嗎？！」

  霍羅沒辦法正視他的目光，他上前，按著千焰心的肩膀，低聲道:「現在不是時候，你趕緊走，永遠不要回來了……一切都結束了，就當……就當亞林村從來不存在，好嗎？走吧、走！」

  揮開霍羅的推搡，千焰心被氣得發笑:「什麼？你要我當什麼不存在？是亞林村，還是養育我的你們？」

  「鏘！」

  長劍出鞘，衛隊打扮的青年抽出了身上的佩劍，指向千焰心。瑪利亞緊緊盯住屋頂的情況，也握住腰間的杜鵑，以防萬一。

  「你走不走？」霍羅狠下眼神，將劍對準千焰心的腹部，重複警告，「你走不走？」

  「我不走。」千焰心只回答了一遍，他敞開自己的腹部，像迎接霍羅的劍刃般站定，「我不相信你會傷害我，我的霍羅哥不會拿劍刺穿我。」

  劍刃輕抖，霍羅握著劍柄，止不住地眨眼，半晌，他改為雙手握劍，盯著面前這人敞開的腹部。

  「啊啊啊啊——！！」

  瑪利亞剛想跳上房頂，卻見拿男子大喊著鬆開了長劍，將武器踢落到了雪地上。

  叫聲沒有持續多久，他默然地跪倒在屋頂，無能為力地看向千焰心:「……抱歉，我什麼都不能講，哥求你了，你走吧，永遠別再回來了。」

  此時，溫馨木屋的門悄然打開，瑪利亞警覺地望向門口，大拇指在劍柄末端摩挲。

  一個清麗的白裙女子將門板推開，她首先看到瑪利亞，表情木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白裙女子走到房子前，抬頭看向屋頂，待見到千焰心的那一刻，眼中泛起了激烈的情緒波動。

  三年過去，娜婭依然風姿卓絕，柔美的臉蛋只需溫和一笑便能融化千焰心所有的不安。直到現在，他依然搞不懂娜婭的溫柔從何而來，又有沒有盡頭？

  「你回來了？……」

  「是啊，娜婭姐……」

  白裙女子笑得溫柔可人，攤開自己的掌心，魔力的轟鳴淹沒了千焰心的話語，一道強悍的衝擊法術撞向了還在屋頂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