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巨龍

  山一般高大的石門在驚雷的轟鳴聲中開啟，先是從中閃出一道細長的赤金長河，從門縫中透出了炙熱的氣息。噴在千焰心的臉上時，這股氣息已經隨著門外的空寂冷卻，所以千焰心沒能分辨那赤金微光代表著什麼。

  羅爾鐸此時的表情肅穆，他身體站得筆直，沒有了平常的玩世不恭，看上去如同一個面對神祇的朝聖者。雖然他也屬於瀆神的那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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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道門，已經有多久沒有打開過了？

  辛奇羅爾鐸這樣問著自己，然後從自己近兩個世紀的回憶中反覆搜索，最終心驚膽戰地找出了自己早已知道的答案。

  很久。他不記得這道門打開時的感觸了，因為他已經活得太久了，當生命成為一種負擔時，世上的所有事物都變得毫無意義。羅爾鐸只記得這道門打開過兩次，一次讓他們墮落，一次讓他們絕望。

  上一次是……羅爾鐸搖了搖頭，不知是真的搜尋不到還是不願想起。

  聽著那浩大的震動，他低頭看眼顫抖的骨海，又看向那迫不及待的緋紅背影。突然間，時光好像倒退了一個多世紀，面前的緋紅背影與那道暗紅背影重疊在了一起，辛奇羅爾鐸臉上浮現出的畏懼與痛苦讓他額上青筋暴起，手邊的黑煙淡淡地升騰而起。

  安特琴修長的身軀流光溢彩，在變化與不變間轉化，漆黑的影跡不止一次就快凝結成完整的弓形。

  「轟隆隆……」

  大地翻動，那強烈的震感使羅爾鐸與千焰心都是一個踉蹌。與此同時，巨大無比的石門停滯了動靜，它已經打開了個一米寬的口子，石灰如雨降下，落了兩人灰頭土臉。

  「怎麼回事？」千焰心轉頭問道。

  羅爾鐸手邊的黑煙極速消散，他抱著心愛的安特琴，苦笑一聲道:「應該是石門太久沒有開啟，發生故障了，不過不影響，這點兒距離也能進去。」

  千焰心激動的心情被打斷，臉色從紅潤退回了白皙，緊接著在轉身看向石門內的瞬間再次回復了紅潤。

  「那是……」窺得門內其中一隅，千焰心睜大了雙眼，也不顧門縫裡透出的赤金光線，慢慢側過身子，從門縫中走了進去。

  羅爾鐸同樣帶著首次目睹這景象的好奇，要不是他有複習日記的習慣，很多事情就會像多年的遭遇一樣被塵封在無盡的禁區中。

  石門內，兩人踏足到除了骨海外的物質上，是赤土，阿隆特山脈那樣熾烈的赤土。但這裡的赤土更加滾燙，千焰心如果不讓冰元素覆蓋在自己周身，他的耐熱鞋也許會失去鞋底。

  他們站在一座獨立的赤紅石柱上，說是石柱，其實龐大程度更近似山峰。只是與當下的場地比起來，它最多只能算是石柱。

  這裡的廣闊超乎千焰心的想像，是一片地下的熔岩海洋。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抬頭可見頭頂高遠的岩層已經不屬於地殼的構造，這裡應該是更深層的地幔。

  而他們就站在石門邊緣的石柱上，微小得可憐。

  石柱下翻滾的岩漿閃爍著他剛才從門縫中窺得的赤金，那色澤更加深刻地映射在他緋紅的眼底，似乎化作一片金湖。

  羅爾鐸在身後發出抽氣聲，好像從記憶中想起了對應的場景與感情。

  「這是……地底深處的岩漿巨湖。」無比炎熱的空氣令千焰心流汗不止，他加大了冰元素魔力的密度，儘量讓體溫保持正常，「該死，怎麼會有那麼驚人的巨湖?」

  羅爾鐸沒有說話，千焰心臉色微沉，眼底的赤金灼熱:「你在耍我嗎？這裡沒可能有生命的，我已經用洞察術檢測過了。」

  「洞察術這種低級觀察魔法當然是有極限的。」羅爾鐸閒閒地開口，「當眼中的生命超出觀察範圍的，自然是看不到的。」

  「阿隆特之主呢？」

  羅爾鐸隨手指了指下面的滾燙岩漿，抹了把汗:「裡面。」

  疑惑片刻，千焰心忽有所覺，摸著下巴的手一頓，再次低頭看向下方金紅翻滾的熾熱岩漿，深吸了口氣:「你，該不會是說……」

  #

  廣闊的石窟強烈地震動了一下，不亞於巨型石門故障時的震動，而且這力道是向上傳遞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大力撞擊了岩漿巨湖的岩壁。四周猙獰的垂掛岩石發出痛苦的哀嚎，支撐不住自己重量的石頭紛紛從岩壁上脫離，掉入了下方的萬丈火淵。

  縱使是如此龐大的石塊，接觸這裡的岩漿後也未保持硬氣多久，便如胃液下的食物一般，變成了灰燼。

  千焰心緊盯著下方岩漿巨湖的中心位置，那裡沒有岩石墜落，卻莫名形成了一個湍急漩渦。那沸騰的岩漿在那裡匯聚，圈圈火炎已經漲到了比其他地方更高的位置。

  這裡場景太過寬廣，即使千焰心將感知力展開到最大，他也不過能感知半徑百米內的事物變化。不過，他已經能憑著直覺摸清，有什麼生命體，正在飛速從深深的下方湖底衝上來。那絕非普通的衝擊力，千焰心覺得那向上的衝擊力，至少可以將那堵卡住的巨型石門撞個粉身碎骨。

  羅爾鐸顯得氣定神閒，東看一下，西看一下，壓抑著自己破洞的情緒洪流。作為反應，他背上的安特琴又開始閃爍變化，股股黑煙從他周身流溢，一度把他的面容都遮住了。

  震動不停，就連他們所處的這個石柱也有了傾斜之勢，羅爾鐸還沒動，千焰心就將手掌按在地上，抗熱的冰晶加固了石柱的重心。

  岩漿巨湖中心，那金紅的赤焰已經沸騰到了極點，高溫的氣泡不斷地浮現、炸裂、浮現、炸裂……四濺的滾燙甚至迸濺出百米以外、百米之上。濃郁的白煙從岩漿中噴出，像是為迎接阿隆特之主而鳴響禮炮。

  漸漸地，震動消失，一片巨大的陰影在岩漿表面顯露，若隱若現地蟄伏著。千焰心心臟狂跳，那生命體已經到達了岩漿巨湖的最頂端。

  氣泡散盡，漩渦無蹤，只有那陰影還在無限制地擴大。

  放大到足足填滿了五分之一個岩漿巨湖的寬度，那接近表面的龐然大物才從層層金紅滾燙的岩漿中剝開混沌，最終露出了真實的，淡墨色泛白的表皮，遠遠可以看到，其上密布著花形的墨色鱗片，還有細齒般的倒刺。

  陰影出離了岩漿表層，那大到可怕的生物緩緩抬起了腦袋。

  現在，千焰心完全明白了先前在迦述古道上雕畫裡那尊巨物的真實身份了。試問在同一時期，有哪個種族願意與獨霸大陸的迦述人合作結盟?有哪個種族敢於直接與惡魔等異族直接開戰？

  所以，那不是遠古歲月中高傲的神祇，也不是高大的天外來客——而是龍族，是克羅諾斯世界裡真實存在過的物種。

  這是一條龐大如山脈的巨龍，堅硬的龍膚呈淡墨泛白的色澤，龍鱗密集地遍布在堅不可摧的肌肉群上，涌動著來自洪荒的可怖力量。它巨大的龍頭高昂，微閉的黃金的瞳孔中還有一環藍色的重瞳，身軀盤踞著半個岩漿巨湖，濃墨色雙翼只露出部分，還有大部分都沉浸在熾熱的岩漿中。

  千焰心覺得自己的大小甚至比不上它的一塊鱗片。

  「錚！——」

  那對金色藍瞳的龍目完全睜開，蒸騰的白氣瀰漫在它鼻尖，一股卓絕的威壓如風暴般席捲整個地底。

  無比強大的龍威震撼地浩蕩，化作狂暴的旋風，填滿了這片壓抑的地底，剛剛平復下來的萬丈岩漿瞬間暴動，如海嘯般暴漲起來。同時，這威壓也透過了地幔，傳出了地殼，上方小半個阿隆特火山群都震怒起來，接受封印以來，它們首次漫溢出了岩漿。

  這根本不是千焰心體驗過的威壓，可謂刷新了他的眼界。在巨龍面前，仿佛一切都被看破看透，他的魔法無處遁形，他的偽裝毫無意義。

  金色龍目里的淡淡藍環，似乎閃爍著萬古的智慧，千焰心被照得一片金一點藍的。他敏銳地察覺，那藍色光芒正在透析他的全身上下，計算著他的骨骼、血髓、密度、魔力……很快，分析完畢。

  碩大的龍鼻噴出股白色氣浪，如有萬鈞沉重的龍息令這條石柱都開始搖晃不穩，加上地底翻騰的岩漿，這石柱已有了碎裂的跡象。這時千焰心才想起該加固冰元素魔法，保證石柱上的兩人不會變成下面的灰燼。

  無形的龍威將這片地域沸騰，但較之剛剛有所收斂，這潭岩漿不再翻滾，溫度也降了下去。

  「是龍的領域。」羅爾鐸的低語還算清晰，「龍族天生具備的法則領域，掌握所處地域的大部分控制權……」

  千焰心看了看四周，搖晃減小了許多，翻湧的岩漿繞過了石柱，他們才堪堪逃過一劫。

  千焰心抬頭看去，臉上早已被震驚之色布滿，且一直保持著。那金色的龍目分明就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好像在說:沒錯我就是一直盯著你引導你的大人物。

  他咽了口唾沫，低聲對羅爾鐸道:「喂，那這龍的領域不會也能決定範圍內活物的生死吧？」

  羅爾鐸笑了笑:「空間領域的法則作用力在於生物的等級，你覺得，與它比起來，你是高等生物……還是低等生物？」

  千焰心重新看向巨龍，此時巨龍看向他的眼神發生了些變化。好像是在看一位故人，又好像是在看一個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