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門前

  又是忙碌愜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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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石鎮管理者歐文很早就從集市上返回了住所，他將沉重的鋼甲卸了下來，掛在旁邊的衣架上。裸露的強健獸人體魄在鏡子中展現，歐文在加長的鏡子裡抹了幾把臉，檢查了下突出的尖牙，不錯，雪亮又鋒利。

  經過一番洗漱，歐文終於褪去了一身疲憊，成大字形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他一邊躺著，一邊想著最近幾天的重要事情。按照父親的命令，他已經在利維索隆境內建起了一個避開帝國視線的軍事化城鎮，並在荒涼的南方大地上布置好許多類似的據點。

  雖然近年積累的財力武裝還未達到預期的雄厚，但能在幾年間完成部分計劃，歐文感到非常自得。

  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是氏族的下一任族長。歐文臉上露出深沉的笑容，打著叮叮作響的如意算盤，躺在床上的他不禁笑出聲。

  拉緊的窗紗微微一動，發出聲類似風聲的輕響，紗布後的窗框無聲地抽離鎖扣。

  兜帽斗篷帶著詭譎的灰暗，也無聲無息地站在了歐文旁邊，幽藍的眸子在歐文絲毫未覺的笑容上流轉片刻，他撇了撇嘴，一腳將大床踢了個翻面，伸手將比他龐大得多的幻想中的獸人拍在了地板上。

  歐文被拍了個頭暈目眩，一臉茫然地坐倒在地，任何人遭遇這種情況也不會比他好多少。畢竟斗篷男人根本不想與他廢話，手掌罩住歐文的頭頂，五指按在他的頭皮上，幽冷的力道令獸人的血脈通體冰冷。

  「接下來，閉嘴，好好聽，好好答。」

  斗篷男人的聲音充滿著戾氣與不耐，五指冷銳的勁力讓歐文頭痛欲裂。

  「你清楚你在幹什麼嗎？」歐文鼓起多年養成的高位氣魄，艱難地看向那兜帽下幽靈般的雙目，「我保證你是明天絞刑的第一個囚犯。」

  斗篷男人大為煩躁，他原本就不怎麼喜歡這個蠻野的種族。所以憎惡的力量驅使他用濕巾包住手，輕而易舉地拔掉了歐文精心護理的那顆獠牙，血水一下子噴了出來。

  他提起了歐文的腦袋，把斷牙放在獸人的眼前，冷冷地道:「你還有多少顆牙齒能拔？」

  「不，請問吧。」

  斗篷男人滿意地看了他一眼，給別人造成痛苦後，他似乎又打起了精神，向門口優雅欠身，朗聲道:「大人，歐文先生願意配合。」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從深沉的黑暗中顯露出一道氣度不凡的矮胖身影。一步踏入室內，昏黃的燭火將他蒼老的面容與修理得當的銀須都照亮，藍白長袍的映襯下，老者神情嚴正，銀髮梳得一絲不苟，卻帶著軍人的威儀氣概。

  是蘭伊塔。

  他淡淡地看了被提起的獸人一眼，嚴肅的臉上泛起一絲嘲弄的笑意，蘭伊塔低沉的嗓音里威嚴十足:「看見過一個紅頭髮的年輕人沒有？十八九歲，身高一米八左右，還算相貌堂堂，是個魔法師。」

  忍著嘴裡的血流成河，歐文忙點頭，咧著嘴道:「看到過，每個外鄉人我都有調查記錄。他曾在疊浪酒館住上兩天，叫千焰心，還帶了個嬌滴滴的小媳婦。」

  斗篷男人將他的腦袋用力一提，惡聲問道:「他們往哪裡去了？」

  歐文吃痛，流著汗想了半天，才道:「他們……他們好像往，往阿隆特山脈去了。」

  斗篷男人陰森一笑:「拿我尋開心呢？他們有事沒事去阿隆特那鬼地方做什麼？給我老老實實地說真話！」言罷他深寒的手指又加重了力道。

  歐文感到自己的顱骨微微作響，急聲喊道:「真的，他們真的去阿隆特了！我發誓！我發誓！」

  「冥頑不靈……」

  「慢著。」蘭伊塔叫住了斗篷男人，「對鎮長先生寬厚點兒。」

  斗篷男人狠狠瞪了歐文一眼，甩手將他扔到一邊。歐文如蒙大赦，也不管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床頭櫃，搶到蘭伊塔面前，往地上連磕了一連串響頭，驚恐地道:「老爺，您高抬貴手，咱們在這兒只是賺些人族的小錢，本本分分，絕無他意啊！」說完，又朝地上連連磕頭。

  蘭伊塔靜靜地等他磕到無力為止，微微俯身，在他頭頂低聲道:「血怒氏族可從不本分，所以在利維索隆開設這麼多據點我一點兒也不意外。」

  歐文身形一僵，緩緩抬頭看向面前的老者，眼神逐漸化為絕望。

  「血怒族長的子嗣之一吧？你們想幹什麼呢？又想逃離遺落之地，侵略利維索隆？」蘭伊塔冷冷都看著他，用手拍了拍歐文寬闊的肩膀，「沒可能了。南方快被帝國軍重新整頓了，因為內戰爆發了，孩子。」

  歐文張開嘴，喉嚨里沒發出一絲聲音，強健的軀幹色澤一暗，化成了片片乾裂的石塊。這座石像會在明天早上之前發現，鐵石鎮又將回歸無序的階段。

  蘭伊塔用斗篷男人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扔在一旁，出門前對斗篷男人說了一句:「我一個人去阿隆特，你把南方的獸人清一清。」

  「一個都不留嗎？」斗篷男人問。

  「一個都不留。」門外傳來縹緲冷利的聲音。

  #

  深藍色的漩渦似乎不是由光芒組成的，而是那大洋深處的水流逆行。極速旋轉中的吸力足令陷入者絕望，但站在這巨大的漩渦前，千焰心未感到一點兒吸引力，和一點兒威脅。

  這是傳送門。通往他人生起點，或是終點的地方。

  迦述古道的盡頭，一道這樣的深藍漩渦擋住了下坡的盤山小徑。

  「這就是傳送門？」千焰心伸手觸碰那深藍的光暈，那散而復聚的稀薄魔力繚繞在他指尖，「挺神奇的。」

  「在兩個或多個魔力節點進行連結而已。」辛奇羅爾鐸走在他身後，對著深藍光渦指指點點，「要不是我不是魔法師，隨便指點你幾天你也能建造簡單短程的傳送門。」

  千焰心微微一笑，轉頭看向羅爾鐸，道:「聽起來很簡單……那麼，我們進去吧？」他身後的科莉絲表情一緊。

  羅爾鐸深遠的眸子裡有什麼在閃爍，他拉低了帽檐，將眼中的寒光掩蓋:「你還挺相信我的，不怕我是為了某種目的把你騙過來的嗎？還是說……」他瞟了科莉絲一眼，「得到了比魔法更有力的支撐？」

  千焰心聽出了他其中含義，笑容逐漸放大，帶了些許灑脫:「大概吧。我小時候看過名人名言，裡面有句是……『直面自己的命運，有利於掌控命運』……」

  「直面自己的命運，有利於掌控命運，從而逃離束縛，達到更高意義上的自由。」羅爾鐸的聲音悠遠，「——《英雄語錄》辛奇羅爾鐸。」

  「你在什麼境地說出來的？」千焰心好奇地問道。

  「在伊魯奇戰役的最後一天，我那位之後被炸死的副官讓所有士兵都記下來。」羅爾鐸追溯到遙遠的記憶，小指輕輕一顫。

  三人沉默了片刻，赤色山壁毫無聲息，默然地看著這空蕩蕩的黑色古道，深藍的光澤鍍上那紅色的土壤，交融得怪異。

  「準備好了嗎？」羅爾鐸下意識摸了摸身後的安特琴，光滑的琴身讓他心神一暢，「準備好了，就往裡踏進一步吧。」

  千焰心與科莉絲對視了一眼，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要和我一起進去嗎？」

  從那緋紅的眸中，科莉絲似乎得到了決絕的力量。她柔美的臉蛋在深藍光芒更顯悽美，纖弱的眉目透著理解的笑意，那波光粼粼的色澤融入她同樣藍色的髮絲間。

  「不了。」

  科莉絲微笑，感覺她的身體都放鬆了下來，她搖了搖頭:「這是你的路，獨屬於你一個人的，千焰心。」

  千焰心莫名想到了小時候在亞林村時捕獵兔子時的艱辛，某個混蛋也是這樣放任他自由發揮的。不一樣的是，已經不是千焰心去理解別人了，而是科莉絲在理解他。

  「請將她安全護送到石埡鎮吧。」千焰心看向羅爾鐸，後者卻一臉麻煩。

  「沒事，我自己可以的。」科莉絲搖了搖手，就要轉身離開。

  「慢。」千焰心繼續盯著羅爾鐸，「至少送出阿隆特附近，這裡太危險了。」

  「服了你了。」羅爾鐸抱怨了一句，轉身走到科莉絲旁邊，沖千焰心指了指，「你自己先進去吧，我待會兒就回來。」

  科莉絲在消失在千焰心視線中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緋紅深深的身影，也看到那眼眸在眼前一晃而過。深藍的漩渦泛起層層漣漪，兩人都再也不能看到對方了。

  沒有她期望中的情緒，科莉絲低垂了眼眸。

  這灼灼烈陽，繼續在阿隆特的山頂懸掛，讓土地保持炎熱乾燥。在陷入糾葛前，總是如此平靜安寧，仿佛是隱疾的幻相。

  ps:伊魯奇戰役，在末世戰爭前期發生的重大戰役。於現西方諸國的伊魯奇沼澤中發生，西方諸國人族軍隊與利維索隆援軍在惡劣環境下抵禦魔族與精靈，最終因傳染疾病與戰略失誤導致十五萬人族軍隊盡數陣亡，並奠定了西方諸國完全淪陷的基礎。（當時辛奇羅爾鐸為利維索隆方面軍副參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