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迦述古道

  「他來了。」

  沉重的石門樸實無華，高達百米的巨型工藝令它難以雕刻任何裝飾，它灰暗、潔淨、莊重封閉，似乎從未打開過，也從未關閉過。它那長久沉默的靜態使它在世上失去了活動的痕跡，也就失去了所有活動的能力。

  建造者似乎帶有厭世嫉俗的強烈情感，將封閉在內心的情緒通通用在了設計上，使他精巧的構造完成了他內心的獨白。換句話說，這座石門的存在本身就不是起到「門」的作用，更偏向於「鎖」。

  

  巨型石門豎立在深沉的黑暗中，四周點起稀稀拉拉上千道火把，才將這片廣闊的空間照亮。但你若仔細看去，會發現，這些火焰在雲紋石制火把中，根本不會有任何搖晃，就算偶爾陰風灌入，這些明亮的火焰也沒有任何反應。在長久靜默的石門前，連火焰也是靜止的。

  而那聲宏大的聲音就是從這道石門後傳出的。期間，辛奇羅爾鐸已經被這無所事事的靜止折磨得反反覆覆睡著了十幾次，有的時候是真的睡著了，但很快卻又驚醒。

  他英俊出奇的臉上帶著倦意，大大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自己蓬鬆的紫發。石門再次靜默下來，顯然是在等待著羅爾鐸的回應。

  又打了個哈欠，羅爾鐸拍手從石床上直起身子，揉頭髮的手又去揉肩膀:「哦，睡得還好吧？嗯，我知道，算算時間，他也應該到這兒了。」

  半晌，石門後依然沒有任何聲音，他繼續說道:「歷時近三年，比我預想得快了兩年左右……我不是說他走到這裡，我說的是他的能力，誓約……詛咒帶給他的天賦……太恐怖了。」他自嘲地搖了搖頭，「三重涅槃後，真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步了，我引去的熔岩惡魔似乎被他幹掉了……嗯，大概能在部分七英雄的進攻下活命了吧？」

  他似乎在自說自話，黑暗的石制廢墟在他腳下與石門一樣保持靜默。羅爾鐸話音落下幾分鐘，仍然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無奈一笑，這百年來這樣的冷清好像一直在重複，有時候會持續幾天，有時候則是幾年。

  他也不在意，抄起身旁的安特琴，準備起身離開。

  「千焰心。他終於來了。」

  如洪水般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從石門後響起，默然的語氣如垂暮老人的輕嘆低語。仿佛從荒涼的遠古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透出，抵達羅爾鐸耳畔時已經殘破不堪，模糊不清。

  「請將他帶到這裡來吧。」

  羅爾鐸挑了挑眉，將長琴負在背上，想了一會兒道:「你承認他是那個關鍵點了嗎？我以為你會多少再考驗考驗他一下呢。」

  又隔了半天，那蒼老的聲音沉悶響起:「神之棄子啊，不會錯的，我還感覺到幻詩碎片與引渡羅盤的氣息。」頓了頓，它疑惑地問道，「怎麼只剩下一枚幻詩碎片了？」

  「你忘了？」羅爾鐸一驚，「幻詩篇早就崩壞散落了，一共分為十二枚。」

  「哦……」蒼老沉重的聲音遲疑片刻，繼而傳來，「看來，我真是記性不太好了……連這也有些忘了……呵呵呵呵……」

  雖然那低笑情緒平靜，卻讓羅爾鐸出了一身冷汗。他連忙握緊長琴的琴頭，說了一句:「我先去接千焰心了。」言罷，匆匆離開。

  這黑暗的地底再次陷入了死寂。

  時間一分一秒流失，不知過了多久，石門後又傳來一聲低笑，如果尾聲的顫音再嚴重一點兒，那幾乎與啜泣一般無二了。

  石門後的古老存在悠悠說道:「一個多世紀過去了，又一個世紀要消亡了……」

  #

  迦述文明在克羅諾斯大陸上消失了數千年之久了。

  誰也不清楚迦述人是怎麼從天海之間突然神秘消失，整個充滿科技與魔法的文明被生生掐斷。也沒有人知道迦述人的文明到達了何種程度，他們擁有著怎麼的魔法與知識，以及傳說故事中與龍族、惡魔族、巨人族之間不可分離的淵源。

  從種種跡象表明，迦述文明的發達程度很可能還要在目前利維索隆創造的巔峰之上。要不然，古利維索隆人也不會在迦述文明下，心甘情願地做上數百年的奴隸。

  這個大約在四千年前開始興起的文明，於一千五百年前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但它留下的產物卻是無法磨滅的，幻詩篇、魔法書、還有一個個傳說。

  一個創造了禁忌之首最強魔法的種族，怎麼會呢輕易消失在後世人的視線中呢？

  千焰心看到眼前的迦述古道，也是這麼想到。

  這是兩座巨型火山的間隙，赤紅的岩壁在兩側竦立，其上怪石嶙峋，凹凸不平。迦述人的工程就在這道間隙中誕生，那是堪比凱爾城春風大橋的偉大工程。

  黑色方正的巨石組合成一個個平面，再將無數平面結合，構成了黑色古道的整體。那不知名的黑色石料上刻滿玄異的圖案，像是遠古神祇，又似古老英雄，極具迦述文明的古畫風格，一幅幅沒有重複的紋理鋪滿了這綿綿十幾里的黑色道路。

  古道寬有三十米，足夠數輛馬車橫行。

  古道下方就是滾燙翻卷的岩漿，涌動著赤金的氣流，然而再怎麼可怕的溫度仍然無法侵蝕著黑石一分一毫。

  千焰心站到沒有欄杆的邊緣，向下一看，陣陣心驚。身後的科莉絲也是對著靴子下的古老圖畫止不住的讚嘆。

  不談那延綿不絕、無一重複的雕刻，數千年前的迦述人是如何在這樣的地獄中建起工程的？靠魔法嗎？靠人力嗎？千焰心眉心一跳。

  靠幻詩篇嗎？……

  「千焰心！」

  聽到科莉絲的呼聲，千焰心轉過頭來，卻看見科莉絲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地上的一副刻畫。她向他招手，示意他過來看了看。

  「怎麼了？」千焰心走了過去，看向科莉絲視線凝聚的地方，微微一愣。那古老的線條中，似乎描繪了一尊巨大的神祇，又好像一頭巨無霸的野獸，代表著迦述人的小人圍在它四周，拿著的武器矛頭向下。

  千焰心沉吟了片刻，道:「某種宗教崇拜吧。」

  科莉絲有些疑惑，她對迦述文明可謂一無所知，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就好像是迦述人的朋友一樣……似乎很友善……很尊重。」

  不知道這丫頭腦袋裡又在想些什麼。千焰心搖了搖頭，沖她招手:「該趕路了，我們要在天黑前建起庇護所。」

  科莉絲剛要點頭。

  「哦？建造庇護所。吶，算我一個。」

  玩味的男聲飄然響在兩人耳邊，沒有任何徵兆。千焰心莫名無法判斷這聲音的方向，雙手一揮，赤凰之焰纏繞手掌，科莉絲嚇了一跳，掏出火槍差點兒走火。

  「嘿，放輕鬆。」紫影一閃，高挑的身影瞬間繞到了千焰心身後，英俊的紫發琴師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感到不可思議，我完全能避開你的感知，這也是抵抗法力的分支技能。」

  千焰心看到竟然是辛奇羅爾鐸，感到非常驚異，看了他半天，問道:「你不是應該在烏別克火山附近出現的嗎？早了點兒吧？」

  「那位大人物已經等不急了。」羅爾鐸一副無奈的樣子，將拿在手中的暗色遮陽帽放在了頭頂，然後對科莉絲拋了個媚眼，後者只是禮貌一笑，「迦述古道的盡頭有個傳送門，到那裡就直接到達目的地了。」

  羅爾鐸將千焰心全身打量了一遍，讚許地點頭:「不錯，那頭惡魔也沒能讓你受傷……但果然還是很吃力吧？」

  「是你設計好的嗎？」千焰心敏銳地察覺到了，臉色立馬冷了下來，「你知道我們差點兒喪命了嗎？要不是科莉絲的火槍準頭不錯，另一頭惡魔就要追上我們了。」

  科莉絲的目光也不善起來，頗為生氣地看著嬉皮笑臉的羅爾鐸。但礙於對方的身份，她不想多加插口。

  羅爾鐸正了正帽檐，笑意輕鬆，擺手道:「你們對惡魔還不了解，那頭是我物色許久的小惡魔王，所以才會有那麼強大的實力。要是每個惡魔族的都擁有連如今的你都摧毀不了的魔法抵抗，那迦述人可不會過那麼舒坦的日子了。」

  兩人對看一眼，面色稍微緩和下來。

  「這是在試探我？」千焰心面色淡淡地問道。

  「是在試探你。」羅爾鐸坦誠相告，轉身朝古道的方向走去，「跟著我，如果你想了解你的未來……與過去的話……」

  千焰心心頭一震，有所觸動。他盯著那琴師的背影看了半天，緋紅眸子灼烈，終究邁步跟了上去。

  突然，一隻細膩的玉手握住了他的小臂，傳來淡淡的溫度。千焰心沒有回頭，就能感受到科莉絲柔和堅定的目光，他心中一暖，在一刻支撐在他身邊的人，居然是這個勇敢平凡的僱傭兵小姐。

  「放心。」他看向科莉絲漆黑的雙眸。

  「嗯。」科莉絲毫不猶豫地點頭，放開他的小臂，「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