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相對

  人類的天性是規避風險，毋庸置疑。當我們可以從橋上走過湍急的河流後，我們通常不會靠游泳趟過急水;當我們確定作惡的魔獸離開村落附近後，獵人通常就會放棄圍獵行動。

  也許沿用慣性思維，我們將不復囊括於暴力、犯罪等低等的詞彙中。

  但，這樣軟弱的天性卻能出乎意料地產生出一種完全相反的反常行為——戰爭。

  戰爭，是一個多麼令人畏懼、顫抖、無力的詞語啊。古往今來，有多少文學家、史學家都在拼命地唾棄戰爭或是抨擊發動戰爭的某人。利維索隆人的教育中，師長們教導我們切莫使用暴力，家人們規勸我們千萬遠離戰犯，傳教士則會在取走人們衣食後高聲讚揚遠離紛爭神會愛你。

  值得諷刺的是，在克羅諾斯這片混亂的大陸上，在高天厚土幾千年的歷史中，人們始終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下瑟瑟發抖。

  獸人們不願待在荒蕪的遺落山丘，唱著歡歌從南北上一路燒殺搶掠，有了著名的人獸首戰阿隆特戰役;魔族的壯大需要更多的土地資源，於是與精靈族打上了七十年的文森海戰;人族歧視矮人族，各地爆發反矮風波，是導致矮人滅絕的起始點。

  這裡有著太多的衝突、太多的信仰、太多的自由。一切不確定因素讓大地狼煙四起、生靈塗炭，多年的箴言無從說起，唯有光榮戰士手中染著骯髒血水的利劍敲擊震鳴。

  夜已深沉，閱讀著《矮人起源與滅亡》的修活動了活動脖子，掏出純金懷表，看了看時間，竟已至十一點。他忙合上書本，走到一旁的書桌前打開了折起來的穆恩戰略地圖。

  

  在穆恩囤積的士兵已經超過十萬人，這個數字還在上漲。三皇子撓了撓頭，輕輕拿起鵝毛筆，想著要不要繼續從邊疆的其他城市調運糧草過來。思考許久，最終還是沒辦法相信凱爾城的糧草官，落下了筆跡。

  精靈族的進攻一波弱於一波，前線從最開始的一日三聲號角變成了三日一聲號角。所派遣過來的精靈部隊只是些雜兵，雙頭亞龍、巨森象這種戰場殺器都見不著幾個。他們的防線變得固若金湯， 軍隊的士氣也步步高漲。

  要麼，精靈族是打算放棄這場入侵了，要麼，他們還運醞釀著一個天大的陰謀。

  修捏了捏拳頭，英俊成熟的臉上儘是對未來的猜測與揣摩。依照他得到的情報，精靈族完全沒道理和北方較勁啊，占領部分凍骨雪原又如何？卡洛麗妲最多還要三天就能重新收復，到現如今還不後撤，他們難道不怕被切斷補給線，全軍葬送在凍骨雪原里嗎？現在他們在前線的先鋒軍少說也有二十萬，難道這樣的架勢還不能讓精靈族知難而退嗎？

  寫完軍需召集書，修將其裝進金線信封中，叫來勤務兵，吩咐道:「這是加急件，三天內送達，不得有誤。」

  之後的三個小時裡，他一直在書桌上研究地圖，擬寫了十幾種進攻與防守方案。但修有些舉棋不定，望向漆黑的窗簾，還是等到明天左膀右臂都到齊再做決定吧。

  他當初肅清內政廳，要不是有他的祖父卡爾陛下的授意，年紀尚小的三皇子寧願在馬場裡練一天的騎術呢。

  對，先不急著確定方案，等參謀和蒙比來看看才穩妥。他這樣想著，調暗了油燈，準備上床休息了。

  「皇子殿下！」

  聽到一個不怎麼熟悉的喊聲，剛剛換換好睡衣的修皺了下眉頭，警惕地看了看書桌上的長劍，淡淡地問道:「什麼人？」

  「哦，我是今晚的勤務兵，來保護殿下，想問問殿下睡沒睡……」來者如此解釋道，語氣帶著與皇親國戚說話的緊張。

  「嗯，辛苦了。」修也沒有多說，對勤務兵不置可否，直接上床睡覺，量哪個士兵也不敢再次打擾尊為皇子的他。

  果然四下安靜了下來，一天的疲勞使修很快有了睡意。

  過了片刻，眼皮已經低垂，修突然又轉醒過來，腦中似乎閃過了什麼，鼻子動了動。出於對危機的預感，他靈活地下床，捏住了書桌上的白芷，幾步跨到門邊。

  「碰！」

  門被用力推開，撞擊了一下門後的石牆，將悄悄在門欄前鬼鬼祟祟的勤務兵嚇了個魂飛魄散。勤務兵沒來得及收起正在擺弄的事物，導致看到那些事物的修也嚇了個魂飛魄散。

  幾根細小的黑線纏繞在門邊，綁著幾根長條形的紅色火藥，濃濃的硝石味兒瀰漫在空氣中。此外，勤務兵背在背後的手上露出了火柴的頂端。

  「你在幹什麼？」修冷聲質問道，長長的劍眉殺意地挑起。

  「沒有、沒有，殿下，我……我只是……」冒充的勤務兵神情驚慌起來，最終也什麼也沒能解釋出來。

  修大怒不已，拔出長劍，對著勤務兵就是一揮。劍刃流暢熟練地切入了他頭盔與胸甲的連接處，頭顱連帶著鐵盔一起飛天而去，血花四濺。

  神色陰沉地踢開這具無頭屍體，修利索轉身進入房間，三下五除二地穿上戰甲，將重要的幾份戰略手稿塞進胸甲中，其他的全部就著燭火銷毀。他起身就往門外跑去。心中凜冽，在穆恩城中，居然有人意欲暗殺他，還是在這種時候，用引人注目的炸藥。

  是誰如此明目張胆？穆恩的平民黨發起的？或是那幾個民間社團動的手？那他們又是怎麼接近自己住所周邊的呢？一定有內部人員接應！

  憑著天生的政治頭腦，修可以判定這次事件的嚴重性與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慘劇。

  穆恩聞名遐邇的月光仍舊清麗，玉盤般的圓月懸於夜空之上，毫無陰雲遮掩，完完全全地展示出歐若拉的迷人光彩。但在城頭奔跑的修根本無暇顧及這迷人的月色，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遠離那棟房子，總之他的預感告訴他趕緊找到哪怕一個心腹。

  黑暗中，昔日列隊的守衛一個也見不著，連城堡通道的火把也少有點燃，修跑了一路，竟然什麼人也沒見到。此時，他終於確信了此事太不對勁。

  即使是夜晚，皇子的住所至少也有兩支全副武裝的近衛隊把守，無縫連續巡邏。而現在空蕩蕩的一片，造就這樣的景象，那些平民派的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

  難道是自己手下某個心腹背叛了自己？修眼中寒光一閃，腳下步子越發匆忙。

  兩旁昏暗的牆壁飛速倒退，修估計還有一會兒他就能走出通道，到那個城牆高處，那樣他就能叫起蒙比，情況也許會明了不少。

  拐角一轉，黑暗前方突兀地出現一道身影，正正噹噹地擋在通道上。沒有殺氣的流露，沒有冷利的目光，攔路者本身就像木人一般，什麼也沒有透露給修。但是修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來者。

  修英俊的臉上露出狐疑甚至驚痛之色，但他從小歷練而來的定力讓他重新審視起狀況，最終，他那複雜的奇異表情歸於了一潭靜水。

  莫名的，他腰間的白芷劍振動起來，純質的光華綻開朵朵白色花瓣，清淡閃爍。不知道這種反應，是出於對一個許久未見的老友，還是出於對一個不曾擊敗的死敵。修看了一眼興奮起來的白芷劍，不動聲色地按住了劍柄。

  看見修暗自形成自衛般的架勢，來者也不驚奇，只是冷冷地開口:「殿下，請隨我來。」

  修微微一笑:「夜已深了，不知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來者不容置疑的語氣讓修神情一怔:「請隨我來。」

  在修威嚴的怒容展示之前，那聲音繼續道，「我到此的目的，並不是來服侍皇子的，克里斯蒂安殿下。」

  「那你知道有個假冒的勤務兵在我的門前擺弄炸彈嗎？那分量足夠將半個城堡頂端炸上天！」修的表情與聲音也冷了下來。

  來者微微一頓，說了一句:「那是我們的人。不過是，較為激進的那派。」

  黑暗沉重不堪，像是要擠碎了整個城堡通道，也同時擠壓著修的心臟。四周的火把明暗恍惚，很快讓兩人的眼睛有些疲勞，但他們的目光仍舊死死地盯住對方。

  一個人盼望看出些什麼，一個人只是耐心等待著對方的考慮。

  修長長出了口氣，滿頭金髮在黑暗中煥發微弱的光芒，他鬢角流下汗水，明明是冬天，修也驚訝於自己會感到燥熱。

  「所以說，你也是來殺我的？」修神情冰冷，帶來帝皇威懾的眼神盯住她清麗無雙的臉蛋，有火焰燃燒，「你將會是逆賊名單上的，第一個。瑪利亞·古德里安小姐。」

  杜鵑輕輕一振，但很快就被主人強大的掌控鎮住，撩開額前的一縷紫發，瑪利亞碧色的美眸毫無感情色彩可言:「不重要了，我的任務，只是殺掉你而已。帝國的儲君閣下。」

  修眉梢一挑，奇道:「厲害，我被冊封為儲君的消息是準備打退精靈族後才宣布的。這些情報，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不再多言，就和以往一樣。紫紅劍光飛閃而來，仿佛這一劍盛放了奼紫嫣紅，卻寒冷如冬日的北風。瑪利亞的劍勢利落殘忍，不會給敵手任何反擊的機會，以攻見長，這是狼劍術的特點。

  已經按住劍柄的手掌用力一握，修抽劍而出，一圈白蓮般的劍氣盪開。

  看著那立刻逼近的紫紅劍光，修在心中苦笑，一個月前兩人的比試才結束，能不能從狼劍術的狂暴劍舞中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