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浴沙之戰(三)

  千焰心感到自己正在深沉的黑暗中下落，耳邊風聲喧囂，隱隱有低語迴蕩，模糊不清且晦澀難明。

  強烈的疲憊從千焰心的頭頂處開始發散，很快就傳遍他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他眼皮沉重，昏昏欲睡。於是，他順從地閉上了雙眼，暗紅光澤被藏匿，好像他真的已經睡著了一般。

  漸漸地，他掉落入遙遠的夢幻中。

  接下來的這個場景，是千焰心無論如何也不會遺忘的風光。

  溫山軟水，千焰心確定這一定是現實的投影，但卻無法得知身在何處——四面青山環繞，溪水靜流眼前，綠樹紅花簇擁著放下韁繩的白馬，少男少女的嬉笑聲從溪邊傳來，水花綻放。

  千焰心抬頭，暗紅的眼底倒映著蔚藍無垠的天空，明媚而不乾燥的陽光射入他的瞳孔里，竟不覺刺目。他失笑，這就是幻境的瑕疵吧。

  「阿姆雷特！」

  雪發少女帶著驚心動魄的美艷，沖向她潑水的紅髮少年喊了一句。她歡笑著挽起褲腳，雪白的小腳踩進溪水中，也加入了夥伴們的混亂水戰。

  紅髮少年揚起與千焰心相同顏色的長髮，清俊的臉上已然有了笑意，見雪發少女認真起來，大笑一聲，一步邁向雪發少女身旁，掀起大量的水花攻向雪發少女。其他剛剛被打倒的五個人重新站了起來，齊齊攻向名叫阿姆雷特的紅髮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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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透過半空中延續的水流，將小溪與相互嬉鬧的八個人連接，形成了一幅優美的畫卷。

  不多時，阿姆雷特持續發力，一波波水浪將圍攻他的七個人潑得毫無還手之力。其中一個被淋成落湯雞的金頭髮舉起雙手，代表正躲閃不及的其他人喊道:「不玩了，投降投降！」

  水浪停止的瞬間，美麗的雪發少女腳底在細軟的泥沙中一滑，發出了一聲尖叫。阿姆雷特身手飛快，幾個踏步就掠到了雪發少女身邊，展臂攬住了她的腰肢，華麗地將其打橫抱起。

  「哦！哦——」

  幾個少年起鬨般的叫了起來，年紀最小的紫發少年顯得比較拘謹，不過仍是笑開了花。

  阿姆雷特不好意思地沖雪發少女微笑，他迷人的笑容中飽含著暖陽般的溫和，比這蒼穹更為深遠，雪發少女霎時間羞紅了一張俏臉，忙用雙手輕推他的胸口，小聲道:「好啦啦……放下我……」

  於是阿姆雷特掛著這樣人畜無害的笑臉，耿直地鬆手，雪發少女又華麗麗地坐到了溪水中，一臉夢幻。

  其他人沉默了好久，反應時間結束，立時爆發出了一陣笑聲，震得四周樹上的小鳥兒都驚走，爬到一半的松鼠莫名其妙地望向這邊，松果呱呱墜地。

  看著少男少女的笑鬧，千焰心不禁也笑了起來，大概是幻境荒謬，他暫時沒有深究阿姆雷特這個名字。

  目光飄忽間，一道欣長的身影進入他的視野中。

  那是與他差不多身材的影子，背對著千焰心。他也有著一頭暗紅的長髮，平淡而安靜地站在溪水旁，似乎正在看著正在玩耍的八人，時不時也會發出一絲笑聲，或是輕輕搖搖頭。

  他孤獨的身影立在靜流邊，不願去驚擾眼前歡笑的場景，也不願意回頭，離開這個世界。千焰心一瞬覺得他充滿了悲苦與淒涼，莫名有種流淚的衝動。

  千焰心皺眉，緩緩走了過去，望著他那暗紅長發道:「請問，你是？」

  那人沒有回頭，靜靜頓了數秒，他極富磁性的嗓音才響起:「你好，我是阿姆雷特。」

  「阿姆雷特？」千焰心臉色震動，「七英雄的……阿姆雷特大人？」

  那人含笑不語，只是微微點頭，算是承認。

  千焰心心中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對自己身世的猜想，對自己天賦的懷疑——都不可阻攔地衝破了封鎖的心牆，衝擊著他十幾年根深蒂固的思維。

  「你現在怕是有很多疑問吧？」那人側臉，與千焰心相同的暗紅眸子斜視著他，「不過很可惜，你不是我的轉世，我也不是你的祖先，我們之間……並沒有那麼親密的關係……」

  「那你為何出現在我的幻境裡。」強烈的質疑令千焰心遺忘了出於對英雄的尊重，他大聲問道。

  「不，我們不在幻境裡，千焰心。我只是借幻術的魔力，把你帶到了血誓約里。」阿姆雷特否定地道，語氣平淡，「說實話，只要你還戴著你脖子上的血誓約，我就無處不在。」

  千焰心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紅玉片，它正閃爍著血淋淋的光芒，妖異無窮。血誓約嗎？可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千焰心捏住那閃爍的血玉，冷冷地盯著背對他的傳奇大英雄。

  「美好的初次見面。但現在我只想說，可別被這些螻蟻整死了。」阿姆雷特輕笑道，「現在，你該去戰鬥了，我的朋友。」言罷，他一揮手，周遭的事物驟然扭曲，這片空間無休止地塌陷下去。

  千焰心一急，還想問什麼，卻在瞬間又落入了無盡的黑暗深淵中。

  恍然間，千焰心看到了自己的面孔，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唇角有殘忍迷人的笑意，開口說了一句:「期待我們下次見面。」

  #

  「呀啊啊啊啊——！！」

  暗紅火罩暴漲，熾熱的火元素迴旋而出，震開了正對火焰護罩攻擊的數名黑衣面具人。心蛇一驚，連忙抽身退開，看著那突然暴動的魔焰，眼中有了一絲畏懼之色。

  激盪而來的魔焰席捲石磚地面，將光滑的平面燒得坑坑窪窪、焦黑無比。可見千焰心的魔焰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火焰的溫度。

  渴螻全身大震，雙手被自己是幻光彈開，面具下的雙眼滿是不可置信之色，低語道:「不可能……他是如何突破我的幻術的……」

  彌羊眼見不妙，抓住渴螻瘦骨嶙峋的身子飛身後退，魔焰在下一秒呼嘯而過。

  千焰心從重重魔焰中現身，抹了一頭的虛汗，看向眼前一個個殺意隱忍的黑衣人，冷笑道:「終於捨得點燈了？我還以為你們金宮的貴族還缺蠟燭燈油呢，」

  他向後望去，果然見科莉絲人在石床上，尚還有生命氣息。暗紅眼眸一寒，千焰心不再和死敵廢話，調動魔力，直接動手。

  抬起面前兩個完全不同的元素法陣，千焰心沉聲低喝，魔力暴涌而出。

  他的左手結出冰藍霜華，宛如戴著一個鑽石手套，寒冷流光四溢;他的右手燃起赤焰暗紅，似是火神的垂青，那火焰粘稠而旺盛，仿佛萬古不滅。冰與火，同時騰躍在千焰心掌中，環繞在周身魔力也是如此，左邊冰藍閃爍、寒冷刺骨，右邊魔焰張狂、熾熱無雙。

  為了維持兩股元素力量的平衡，千焰心低聲念誦穩固咒語，以寒冰魔法的厚實屬性來加持自己的控制。

  黑衣人反應迅速，很快站好位置，但著實是被這兩種元素魔法的釋放驚住了。就連他們這樣的高手，也從未見過哪個魔法師可以運用兩種元素魔法，還威力如此駭人。

  唯一沒有驚住的就是見識過千焰心兩種魔法絕技的彌羊，她見手下呆在原地，有些氣急地大喝:「你們都傻了嗎？保持移動，別讓他的魔法……」

  話音未落，一道道冰刃，一道道火球，分別從千焰心雙手中釋放而出，密集地射向一眾黑衣人。心蛇速度最快，沒有選擇硬碰硬，而是在冰刃中閃躲，以尋求攻擊時機。

  老幻術師渴螻勉強展開一層魔力護盾，可在千焰心大火球的暴擊下，他不可能撐得很久。一眾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在這樣迅猛的魔法風暴中亂了陣腳，不斷有人受傷、甚至在一個不慎中死亡。

  彌羊想去把渴螻拉出火球籠罩的範圍，但卻找不到突破點，只能在遠處閃躲，規避這波魔法風暴。渴螻駝背的身姿很快隨著他幻光的消失，在魔焰中不見蹤影。

  冰刃滑行、火球亂撞，大量魔力地輸出增大了空氣中的魔壓，這座巨石堡壘在千焰心的魔法中止不住地晃動，還好它是堡壘結構的建築，還不至於倒塌。只是冰火交加的攻擊震撼地面，讓人懷疑大地岩層會不會因此破開。

  魔法風暴不可能一直持續，繞是天生魔力磅礴，千焰心也不敢如此鋪張浪費。大約看到十幾個黑衣人已經死傷數人，一直試圖接近自己的心蛇也被逼退，千焰心這才放緩了攻擊力度。

  冰刃與火球的奏鳴曲告一段落。

  心蛇氣急敗壞，想不到自己一直看成螻蟻的草根法師竟然死死地壓制自己。心高氣傲的他難以接受，所以他沒有選擇後撤，在冰火慢下來的那一刻，他一個健步衝上前去。

  但他的選擇沒有錯，作為一個殺手來講。

  千焰心臉色一變，想不到心蛇居然立馬又沖了過來，但他不需慌亂，雙手一展，一道火盾凝結在他面前，穩穩地擋住心蛇那嗜殺的目光。

  「哼！無知！」心蛇冷聲喝道，隔空對著千焰心的方向就是一掌。

  空氣中似乎又什麼產生了變化，這是千焰心敏銳的感知告訴他的。接著，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面前的暗紅火盾，最中心的位置悶響著凹了下去，類似力道的氣流破開了他的火盾術，無形地襲向他的面門。

  千焰心下意識地側身一避，掌風颳過他的耳朵，令他的鼓膜嗡嗡作響。好在總算是躲開了這致命一擊。

  心蛇怒吼而至，雙手砸碎破洞的火盾，如惡虎撲食一般奔向千焰心。此時他的手上多了一對短柄匕首，不是卡司那對圓滑的毒蛇匕首，這對匕首上作出了鯊齒，細細的鋸齒擁有很好的開膛破肚的功效，只需輕輕一拉，千焰心的內臟就會灑滿一地。

  殺手的速度是毋庸置疑超過魔法師調動魔力的速度，千焰心飛快向後退去，想要避開心蛇的猛撲，但還是時間不足。

  明晃晃的兩道寒光掃向千焰心的腹部，千焰心已經顧不得什麼優雅，屁股一撅，回收腹部，寬大的紅色袍子被兩把匕首割破了兩道口子。心蛇身軀在空中一轉，雙腿轉至前方，對著千焰心的面門就是一蹬。

  眼前驟然一黑，千焰心想也不想就抬手去擋，心蛇的雙腳猛地蹬在他交叉的雙臂上，雙腿的大力將千焰心整個人踢飛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跟頭。

  嘖！好大的力道。千焰心翻滾中抱住劇痛的手臂，這力量和當初的瑪利亞都有得一拼了。咬牙切齒間，他的魔力也集中起來。

  落回地面，心蛇不願停下攻勢，瞬身而去，對著千焰心露出的背部又是一劈。

  餘光掃到了這個莫名憤怒起來的黑衣男人接近，千焰心一咬牙，手掌聚集好魔力，暗紅火焰四溢而出，從下而上地印到心蛇的胸口處。他從這個角度攻擊，不是為了能把心蛇傷得怎麼樣，而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在這個距離下，他自知他的魔法占不到什麼便宜。

  鋸齒匕首隻是才割裂千焰心背後的皮膚，心蛇就感到一股魔力在自己胸口爆發，他繃緊肌肉，想繼續割下去，但魔力怎容得肉軀違抗。千焰心一記火掌直接將其推開，爆發的火元素魔力令心蛇連續後退了十幾米方才停下。

  這一輪閃電般的交鋒暫且完畢，雙方在千焰心的把控間又拉開了幾十米的距離。

  千焰心不動聲色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雖然只是擦到一點兒，但鋸齒切到了他的肌肉部分，血還是流了不少。想著，他暗暗運用元素魔法中治癒性最強的光明魔力，將魔力凝聚到背部傷口處，一陣前所未有地暖意新生。

  背上的傷口，竟然立馬止血了。這是千焰心所沒有想到的效力。

  此時一眾被魔法風暴打得措手不及的黑衣人才衝到前方，扶住了氣血翻滾的心蛇。彌羊站在最後面，看了看腳邊被魔焰烤焦的屍體，沒有說話，渴螻的死於她而言沒有半分意義。

  即使並不在乎一個得力手下的死，彌羊還是得低聲對心蛇說明:「渴螻死了。」

  心蛇轉頭看了一眼地上那焦爛得不成人樣的死屍，冷冷地道:「終於死了，如今老傢伙一死，分到我們身上的幻詩之力也會增多吧？」

  「不算多。」彌羊走到他身邊，邪惡的羊面下那對眼睛一樣的邪惡，「正好借渴螻的那份幻詩之力用那個。」

  「我準備了好久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