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引渡羅盤

  茶葉在水面上顫動一下，掀起了層層水紋，這細微的動靜也沒能逃過蘭伊塔的眼睛。

  隨著這層層水波的律動，蘭伊塔臉上的神情也逐步瓦解，從淡然平靜到沉鬱陰森，原來只需要短短一剎而已。他的氣息在眨眼間變得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身邊整片空間都沉重下來。

  守護在門外不遠處的穆恩士兵突然感到胸口壓抑，似乎有種高原反應的感覺。

  坐在他對面的白袍老者淡淡地拈起棋子，遲遲沒有落下。

  「你的心境亂了。」

  氣息一滯，繼而周圍的空氣又活了過來，以正常的速度流動開來。蘭伊塔的神情也同時恢復了平靜，看著那顆棋子落在眼前的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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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起車，蘭伊塔一邊斟酌著落子，一邊道:「還不夠亂嗎？看看北方前線，看看利維索隆的局面。」

  白袍老者清瘦的臉上浮現出淡然的笑容，恍如隔世的仙人:「你一直都很具直接的攻擊性，就和你當年還是將軍的時候一樣。蘭伊塔，所以車、象、馬、兵中，你最喜用車。」

  蘭伊塔蒼老的眼角一眯，重重落下棋子:「玄乎。我只是想跳到你的王上。」

  戰局大勢已定，蘭伊塔的車攻破了白衣老者所有的防線，長驅直入，在對手的馬踢死自己的王之前，車已然將白衣老者的王推翻。這一局，顯然又是蘭伊塔獲勝了。

  白衣老者主動拿掉了自己的王棋，將之放於掌中，笑道:「帶兵打仗的老將，與區區一個糟老頭子對弈，豈不是很不公平？」

  「沒什麼公平可言，任何地方。」蘭伊塔喝了口茶，語氣果斷，「皇家魔法團團長，也不算是糟老頭子。」

  白衣老者放回了棋子，蘭伊塔這才將自己的所思所想說出:「要是這場戰爭，像這局棋就好了……敵王在車前，我王居深位，攻至底線，兵馬相護。」

  「可惜啊。事實上就完全不是這個局面了。」白衣老者搖頭道，「最大的不確定因素，肖！」

  蘭伊塔點頭，低頭又抿口清茶，無聲息地放下茶杯:「精靈族政權更替，元氣大傷不成氣候，盟友魔族龜縮魔神島，排除外患不足為懼……我們真正的敵王——肖，卻連點兒蛛絲馬跡都難尋得。」

  那個人，到底在哪兒？他不禁捏緊了拳頭，那心頭深處可怖的情緒又在蠢蠢欲動，像頭野獸一般瘋狂怒吼，衝撞著他堅固的心靈圍牆。

  「不要心急，蘭伊塔。」白衣老者一派仙風道骨，平淡如水的聲音再次讓蘭伊塔平復下來，他的聲音總是能讓老友脫離暴躁，「肖會出來的，到時候，我們一定能幹掉她。」

  隔了半天，蘭伊塔也沒有回應，白衣老者疑惑地看向正望著棋局的蘭伊塔，低聲道:「你，可還有其他事情在擔心？」

  將茶水飲盡，那種預感也隨之深埋心底，蘭伊塔沒有與白衣老者的視線接觸，只是將自己的王棋拿了起來，放在手心摩挲。

  「不，沒有。」

  蘭伊塔搖頭，將棋局重新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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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的大漠猛然震動，在兩人看來卻沒有什麼變化，只是這片天地都在搖晃。

  千焰心攬臂抱住科莉絲，無視了她髒兮兮的鋼甲，神情緊張。這異動來得極其突然，讓他一時也搞不清狀況。

  「羅盤！……」

  科莉絲的驚呼在耳邊響起，千焰心一怔，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暗金羅盤。

  暗金古老的羅盤閃爍著宛如七彩又宛如透明的光芒，被按上去的石片變成萬千光華中的一點明星，隨著圓環緩慢地轉動。羅盤的光華呈花朵般盛放，一道道晦澀古樸的字符從羅盤周圍閃現。

  似乎這奇異的古代遺物想向千焰心闡述什麼，但這些文字太過抽象與古老，千焰心看得一頭霧水。

  「千焰心……我……」科莉絲孱弱的聲音將千焰心從震驚中拉了回來，他忙低下頭看去，抱著科莉絲的手一抖。

  她的臉色莫名地變得蒼白，雖然科莉絲本身就是白皮膚，但這種白很不正常，令千焰心聯想到地下黑市藏屍地的死人。科莉絲柔美的臉蛋上布滿了痛苦卻惺忪的睡意，額角的汗水密密麻麻，似乎在承受某種難言的痛楚。

  「科莉絲？」千焰心手忙腳亂地將科莉絲打橫抱住，伸手去摸她的額頭、脈搏，發現她原本強健的脈搏正在變得輕微。

  千焰心不是醫者，不懂醫術，只能學著兩年前延續瑪利亞生命的方式，往科莉絲體內輸送魔力。但他輸送的魔力仿佛泥牛入海，一進入科莉絲體內就消失不見，好像被什麼東西吸了個乾乾淨淨。

  「該死！」千焰心怒罵一句，表情糟糕，看了看自己手中還在浮現咒文的羅盤，他的感知告訴他，應該是這玩意兒搞的鬼，不然科莉絲也不會這樣。

  想到這裡，千焰心沒有任何猶豫，反手就將羅盤往地上一砸，抬腳猛踩。可那光芒仍是不滅，咒文還在增多。一旁的科莉絲氣息越發薄弱，臉上血色盡無，千焰心厲聲大喝，急促地釋放大火球，直接用魔法招呼了上去。

  幾聲爆響，那羅盤的光芒只是微微一暗，旋即繼續盛放。

  「怎麼可能……」看著沙地上完好無損的羅盤，千焰心咬牙切齒，眼中閃過一抹決絕，他恐怕得釋放更強大的魔法了。想著，他將手掌對向了那面閃光的羅盤，熾熱的魔力快速凝聚。

  「哦，年輕人，別那麼衝動。」

  一道清越的男聲突兀地響起，聲音中帶著些訝然，似是沒想到千焰心居然會動真格。千焰心耳朵一動，轉身將手掌對向身後，暗紅色火焰集結而出。

  紫影飛掠而來，一隻白皮膚的男人手掌迅速握住千焰心的小臂，千焰心只覺體內魔力一陣翻湧，竟是遭到了壓制。他掌間的暗紅火焰頓時偃旗息鼓，首次在他的控制下失去作用。

  千焰心臉色一變，這才抬眼望向那個瞬間制服自己的傢伙。

  這人剪著紫色短髮，不過是淺紫色。一頭雜亂無章的紫色頭髮下，顯現一張帥氣而狡猾的面目，他漆黑的鳳眸中隱隱深沉，但在他笑意的掩蓋下無人可見。皮膚白皙的他明顯是一個純正的利維索隆人，但他現在卻穿著西方諸國那邊流亡者的破爛長袍。

  紫發男人和善地眯著雙眼，滿面笑容，握著千焰心小臂的手沒有一絲鬆動:「說了嘛，年輕人別那麼衝動，」

  不動聲色地嘗試調動魔力，千焰心冷冷地注視著他:「沒有帶面具嗎？不過不用猜也知道，你也是哪個動物的代稱，狗還是熊？」他依稀能感受到紫發男子的強大，但坐以待斃不是他千焰心的作風。

  紫發男子眯著眼睛，頓了頓道:「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殺手組織的人，相反，他們的暗殺名單上也有我。」

  千焰心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紫發男子撇了撇嘴:「我要真是來殺你的，你早就死了，而且……」他用肩膀指了指倒在旁邊的科莉絲，「你朋友快不行了。」

  千焰心看向科莉絲，她柔美的臉蛋生氣全無，空洞的雙眼微睜，只有睫毛在上下眨動。他一咬牙，將凝聚起的魔力重新平復:「你知道怎麼救她，那就快動手！」

  「如你所願。」

  紫發男子適時放手，走到正在閃光的羅盤旁邊，深邃的鳳眸盪起了軒然大波，他嚴正地低下身子，雙手捧起了那暗金羅盤。

  千焰心抱起科莉絲，又摸了摸她的脖子，急聲道:「快啊！沒時間了！」

  「這個玩意兒叫做引渡羅盤，是幻詩篇中至關重要的核心。它能夠集結幻詩的力量……從而……完成它……」紫發男子聲音沒來由地顫抖幾下，轉瞬間他又恢復了平靜，兩根手指撫上羅盤表面，「幻詩在羅盤上發揮力量是需要能量的，生命力就是最好的養料，不過幻詩只會榨取它認為 無用 的生命。」

  「想關掉它……」紫發男子輕笑一聲，手指一用力，將羅盤的圓環扭動轉足一圈，「就直接一點兒……」

  引渡羅盤的奇異光芒迅速消失，圓環轉動的聲音戛然而止，浮現在周圍的閃光咒文也不留痕跡，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都是虛假的幻象。

  千焰心忙看向科莉絲，按著她肩背的手向她傳輸魔力，這次魔力奏效了，科莉絲的臉蛋逐漸恢復生氣，嘴唇也有了血色。她微睜的雙眼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千焰心，千焰心理了理她藍色的流海，安慰地笑著:「沒事了科莉絲。」

  科莉絲也微笑示意，千焰心心中懸起的大石才落地，看向走過來的紫發男子:「不管你是誰，謝了。」

  「舉手之勞罷了。」紫發男子掂了掂手裡的暗金羅盤，直接將之遞給了千焰心，「拿去吧，當收藏品可以，可別拿去賣錢了！」

  千焰心接了過來，卻遲遲沒有收入包中，只是疑惑地看著他:「你似乎很了解幻詩篇，我雖然對這些沒有企圖，但，你願意和我說說嗎？」

  紫發男子露出了一口白牙:「沒有企圖嗎？你來這兒不就是為了力量嗎？這就是最強大的力量啊。」

  微微一怔，千焰心差點兒再次將魔法對準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紫發男子，大喝道:「你怎麼知道我來的目的？！」

  「因為，是我讓你來的啊。」紫發男子大笑，又一個瞬間，他的面容突然變成了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千焰心小朋友。」

  法卡斯！千焰心足足想了半分鐘，才記起這個面孔來。在法布諾鎮的酒館裡，告訴自己七英雄傳說的說書人，現在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布仕卡的大漠中央，與自己相見。

  法卡斯的面容眨眼間又變回了紫發男子英俊的樣子，千焰心看著他眼中深不可測的深沉，心中一片冰涼，帶著強烈的質問道:「幻詩。是幻詩吧？我早就想到幻詩一定是一切怪事的主因，但我沒想到我一直被它牽著走。你究竟是誰？」

  「不，千小兄弟。」紫發男子表情嚴正起來，拍了拍千焰心的肩，突然又是一笑。

  「是你一直在被我——七英雄之一，絕影破矢，辛奇羅爾鐸牽著走。」